而陈家这些都是随便她拨拉的,她就跟他们亲,真的,人跟人相处看缘法,江太后如今一半时间在亲卫巷,一半时间在庙里。
    正玩得好,江太后就看到亲哒哒的干孙媳妇趴在了她的膝盖上了。
    这是雷霆击中魂灵的感觉,老太后当下就麻木了。
    几十年了,除了皇爷小六儿,这世上再没一个人这样与她亲厚。
    七茜儿咬牙,撒娇般拧着麻花,自己心里恶心自己的跟江太后哀求:“阿奶~呀!”
    江太后一个激灵,老太太怒目而视,你个叛徒墙头草。
    “我的儿?你说!”
    想入宫做娘娘,哀家立给你下懿旨。
    七茜儿心里冒冷汗,就指着预备打滚的余家老太太不依道:“您看她啊,阿奶吖~我都累死了,鱼娘昨天都被气哭了,您就管管她吧。”
    江太后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好!这都不是事儿。
    她安抚的拍拍七茜儿的手,扭脸摆出声势来,对着余老太太就淡淡一句:“恩?放肆!”
    余家老太太正想折腾,忽就觉着有座无形的大山对着她便震慑过来。
    她一愣,呆呆的看着江太后,也不敢哭了。
    可江太后还没完,又扭脸吩咐门口:“邱子呀。”
    邱乐笑颠颠过来,哈着腰问:“在呢,在了,老祖宗您吩咐。”
    江太后满面慈爱的指指余家老太太:“年纪小呢,见识少,你就教教她,咱自己家人,可别吓着她吖。”
    人家邱太监立刻就懂了。
    事实上,江太后也不知道他懂个啥,反正若有心愿,吩咐就完事了。
    别说,人邱乐还真有办法,从这一天起,人家天亮就带着人抱着一堆庆丰本地的聘礼单子,陪嫁单子不间断的给余家老太太念……你不是不知道么,力求一次弄懂,从此再也别捣乱。
    每当余老太太拒绝听,邱太监就给她一粒金瓜子,她就听话了。
    然后就是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到……大妞出门那天,余老太太人困马乏,被人盛装从后宅扶出来,还是双眼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更别提捣乱了。
    第146章
    三天回门,亲卫巷余家摆满了上席招待女婿,甭看咱过来没几年,可一条亲卫巷加上左右六部巷,那也是常来常往坐满了前后宅子十六席。
    这还是回门走的近的人。
    大妞出嫁那天,靠余家这一溜儿的宅邸,都把屋子收拾出来了,整整摆了八十多席才把客待周全了。
    来了这么多人,光是礼账就上了八本子厚,亲卫所打过照面的,那都给脸面来了,还上的礼钱都不低,柳大雅一人就上了百贯的大礼。
    老刀们吓一跳,七茜儿更吓了一跳。
    闺女嫁出去那几日,余清官感觉还一般,可这人不能静,安静下来他心里便开始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了。
    据说三天暗自掉了两回眼泪,私下里喝了几杯闷酒,就一人坐在闺女屋里自己在那叨咕半宿。
    大妞是个存在感挺不强的孩子,可这孩子走了,就在他心里掰出一块肉。
    嫁闺女就是面皮子喜,心里就不用说了,想女婿如自己一般,让她,容她,疼她……可是不能啊。
    谁家日子没点难处呢?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余家正厅开了一席大桌,除了因郑太后的死不能来的郑阿蛮,还有陈大胜,那该来的都来了。
    常连芳坐下就找人,看了一圈问孟万全:“哥,大胜哥咋没来?”
    孟万全嘿嘿笑笑,侧身在他耳朵边上嘀咕:“那就是个干亲亲戚,也是个亲戚,那头老郡王爷的意思,帮忙可以,酒桌子就不必上了,这世上什么牙疼人都有,如今顾不得,往后闲了看你不顺眼了,他们就有的是办法恶心你。”
    常连芳想想,点头:“那倒是,我一会儿过去看他……”
    这话没说完,身边忽伸过一条胳膊,搂住常连芳的肩膀低声问:“听说,你这婚事也不远了?”
    常连芳好稀罕的看人:“呦,你丈母娘消息灵通啊!”
    啥时候老刀们也开始堕入凡尘,管人间的事情了?
    童金台摸摸下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自己丈人家近两年因他在外走动多,这还是他建议的。
    他可不怕老丈人家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四处交际,主要是老张家上下三代闲人多,人品他是考验过的,尤其是第三代,又一口一个姑父喊着,难不成孩子们因是前朝旧臣后人,就没了前程?
    自己丈人家把自己当儿子,那孩子们就是自己晚辈儿,再说了,婉如一年一年生着,等到自己的孩子大了,张家第三代都长成了,这亲亲骨血里的姑表亲戚,靠的住的。
    他现在看孩子越亲,想法就与从前不同。
    用茜儿嫂子的话,那么多实实在在的好亲戚不提啦,还指望跟外人慢慢相交,再花十几年考验人品,才能托付事情?那不是傻么?
    张家几代人都是饱读诗书的,他这个做姑父的轻轻拉巴一下又怎么了?好比这孩子有出息,有人管着关照着,少走多少弯路?一年能办完的事情,又何必花费十年去。
    像管四儿他爹国子学做先生,那自己悄悄照顾两个亲戚孩子进去附学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孩子进去未必能科举出来,兴许以后走的是荐举,也许是跟寿田一样熬资历,那玩耍的朋友也不一样啊。
    都有家有口的,该是一代关照一代的。
    就像因为常连芳认识了郑阿蛮,认识了李敬圭,还有小七跟小六爷,咱也不图人家什么好处,就心里诚恳换个诚恳朋友。
    阿蛮最近心情不好,老刀们也觉着憋屈,还悄悄去郑太后陵那边看了看,哪怕就是说闲话,那也是亲密朋友才会跟他一起看坟地呢。
    阿蛮圈子好,他在那边就过的滋润,今儿小花儿去陪伴几天,后儿二典看天气不好了就送点东西,陈大胜也常让人送些庄子出产过去……
    这都是以心换心,人家郑阿蛮人做到了,遇到难处就有朋友。
    听到常连芳嘲笑自己,童金台就轻笑:“我丈母娘把你当成自己人,才注意这些闲事儿,你看旁人家事儿我们老太太稀不稀罕打听?咋了,你这亲亲的侯爷家小姐就要进门了,还不许做朋友的替你高兴高兴……”
    常连芳立刻捂住童金台的嘴,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儿说:“刚定下的事儿,还不稳当呢,你可~别外面瞎说,早呢,好歹等阿蛮出孝,你懂吧?”
    他说起阿蛮,坐在那头的胡有贵便嘿嘿笑了起来:“人家能燕京了,前几日我宫里去寻老柳,你们知道么,我看到阿蛮提着个大盒儿往里溜达,我问他干啥去,你们知道他咋说?”
    余寿田站在一边给叔叔伯伯们执壶,他的那些兄弟坐院里的席面,也不敢叫他,就是站在门口偶尔路过对他使眼色。
    这是想看他叔叔伯伯们这次练兵,带回来的几匹马呢,那几匹马就是燕京王爷家都没有的好货色,六骏马场最好的马王也就是这样了。
    爹说,明年若是配好了下了崽,就给他一匹。
    然而他不也敢动,这时候敢跟那帮混蛋出去,几个小叔叔直接大鞭子抽他,用他七叔的话说,那些都是什么人?斗鸡走狗耍钱儿,他是要给姐姐妹妹还有娘亲顶门户的。
    哎,也是那些混蛋不争气,三不五时在就庆丰城里闯祸,总有庆丰府衙来人寻到兵部巷告状去,一个个都多大了?赶紧找个衙门混着,月月钱儿落袋子得多得劲啊?咋恁想不开呢?
    这孩子活干的利索,然而倒到五叔面前,就听他五叔说:“人阿蛮提着一盒护国寺的点心跟我说,小媳妇在宫里吃不好,总哭,他看媳妇儿去~!”
    余寿田忍俊不住,就把酒倒歪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崔二典就拍着他的肩膀,接过他的酒壶指指外面:“得了,早就坐不住了吧?玩去吧!那啥,嘴巴收紧点儿。”
    余寿田笑着摇头,并不想出去。
    他在家听到的,看到的,接触到的事情,跟六部巷朋友们的是不一样的。
    刚进城那会他还是希望交朋友的,可是现在不这样想了,他想早入金吾卫,想继承爹那把刀。
    他也想款款的坐在凳子上,一脸忍耐烦躁的样子对小伙伴说,哎呀,心累啊!兵部的刘大人不洗澡,每次看打他板子都膈应,里裤上爬着好几个大虱子,脚臭成那样儿,他媳妇啃他的时候也不恶心么?
    听听,这话多上等啊。
    正热闹间,余清官就从外面带回来新女婿牛助进来了。
    老丈人要把自己的关系介绍给女婿,让大家都认认脸,以后好照顾起来,
    这小伙子模样中等,难得是眉眼带笑,是个喜滋滋的年轻人。
    能不高兴么!媳妇带了极好的嫁妆,二百亩上田,一处临街的铺面,杂七杂八实实在在三十六台,还有一万贯压箱银子过去,他就吓傻了。
    这是个机灵孩子,并不敢招惹是非,当天就打发了念嫁妆的先生,箱子都不敢给开的就让人抬屋里了。
    自己知道自己家的事儿,嫂子们人不坏,可是就怕露财入了小眼儿,再说了丈人爹是个刚发起的官儿,也别给丈人爹找麻烦。
    他是想的周全,谁能想到,正拜天地呢,宫里萧贵妃派人送来一对玉簪,他一根,娘子一根。
    这就是天大的体面了,就是屋里那些嫁妆一点儿没有也足够了。
    这孩子娶对了媳妇儿,心里如意的不成,谁敬酒都很实诚的陪,这一圈桌子下来,已经晃悠起来了。
    可怜见的,先一圈叔叔伯伯认下来,他才知道自己一步登天了,人家亲卫巷真的活的这才叫个稳当呢,真一点都不显山露水的。
    那从前旁人说起他的媳妇儿,都说,哦,亲卫巷的那些新贵,给皇爷看大门的呗,就那个刀头有出息,可再有出息,跟你丈人家啥关系,还,还不是个契约奴出身……啧啧。
    契约奴怎么了?总比前朝旧臣强万倍吧,好歹人家算邵商派呢。
    他也知道自己娶了个乡下姑娘,谁能想到,大妞那么好啊,是真的好,大早上起来,人家就把家里支应起来了,牛助长到现在,还是头回不用操心费力,就坐在那吃了一口送到手里的热乎饭。
    这是啥,人过的日子啊。
    有爹有娘却没人管的小可怜,进了堂屋就抱住余清官哭了起来:“爹~呀,我总算有人管着了,嗝!我要给给榆树娘娘还愿去,呜呜呜……”
    余清官哭笑不得,怕他丢人,就揪着他脖领子对余寿田就吩咐:“赶紧的,背你姐夫后面睡去。”
    屋内顿时大笑起来。热闹事儿,有人笑就对了。
    前院男丁热闹,那后院女眷聚集便又是一个样子。
    七茜儿跟江太后她们不过来,便有老太太带着全家占领了余家两席面。
    人家旁桌一席十人,到她这里不成,她家礼大必须一席八人,人家为了多吃几口,上席都不坐了就霸桌面儿。
    咱老太太觉着可亏了,她上一份礼,下面孙子孙女都顶门立户,这是六份儿礼,他祖宗的,老余家下面还有三呢,可怜自己家孙孙才多大点,还都是垫尿布满哪儿爬的货色,等回本她早死球了。
    今儿务必是要带着孩子们吃回来点的,如果吃不完,食盒子也拿来了,拿了三套!
    恩,一滴油也不会给老余家剩下,祖宗皇天马勒了的蛋儿的,她是事后才知道,陈大胜这帮子兄弟,一人给大侄女随了一千贯做嫁妆。
    老太太自打知道这事儿,就睡不成了,第二天起床那是一嘴大水泡,想死的心思都有了,还十分想要回来。
    然而人老了,就慢慢随和怯懦了,她谁也不敢得罪,只能暗自痛苦。
    成为女人的大妞含羞带怯的坐在主桌,她也不好意思吃,心里……如果阿奶不在边上唠叨,兴许能更快乐些。
    余家老太太愤恨急了,吃上几口,她就歇歇气儿,哭唧唧扭脸问余大妞:“大丫头,那么些钱儿,那么些地……你花不完,你花不完吧?”
    大妞想,我花不完,还有我子孙后代呢。
    丁鱼娘拿着筷子照顾俩闺女,把鸡鸭鱼肉给孩子们的碗里堆了高高的,偶尔抬头,就一脸虔诚的对孩子们说:“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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