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胡有贵却说:“您老高瞻远瞩,自是什么都想到了。可这是五两的锭,像是这种成色的锭是上货,而今坊间一两柜上换钱儿是一千三百文,咱就算一贯千文也是六七斤铜,您给几个少爷换开这最小一锭银买这饼儿是三文一卷,四人十二文,那,您五两银换开,剩下的这小四十斤铜板,你老是扛着,还是背着逛这坊市?”
    天家父子齐齐吸了一口冷气,再看这长长的西市便有些压力了。
    好吧。
    皇爷到底端的住,他故作深沉的拍打下大氅,很不客气的对胡有贵道:“你背着。”
    胡有贵却说:“小的要保护您,不方便,再者,小的虽是行武的,却也有些气节,最讨厌黄白之物,您不能拿它侮辱小人。”
    背着几十斤铜去护卫四个人,他又不傻。
    皇爷气闷:“你们几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你看那些,他们谁敢这样?这,这都怪青岭,就把你们惯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赶紧滚!”
    胡有贵却嬉皮笑脸的:“瞧您说的,先生眼里只有大孙子,我们算什么?如今他是谁也瞧不上的,这么着,您带着小的在身边伺候吧……”他上前一步,打开腰下的小牛皮包晃晃,露出里面黄生生的铜钱道:“小的有钱儿。”
    皇爷吸吸气,背手走了一步又回身,一伸手就把胡有贵腰下的那个包儿揪了下来,转身气哼哼的走了。
    胡有贵嘴角抽抽,扭脸却看到他弟抱着个大肉饼子,一边狠叨叨的吃,一边看大戏般的看看前面,再看看自己哥哥。
    哎呦,好不容易有个休沐,这一茬一茬就愁死个人了。
    胡有贵拉住自己弟弟便迅速跟了上去。
    这一群人却没看到,本靠在碗头店下的一排取暖游手闲汉,看他们离开便一个个站起来,束着袖子,慢悠悠,溜溜达达的跟了过去……
    第160章
    雪片终究是越发的大了起来,也不多久,坊市内的地面便泥泞起来。
    武帝杨藻在前面背着手走着,他的儿子在身后跟着,至于胡有贵,他也分外安生,就拉着他的弟弟笑眯眯的跟随。
    一个皇帝既然出来了,想法跟平常人当然是不一样的,人家有心做明君,便挨着摊子挨个问价格。
    他在这边体察民情体的认真,却不想,雪势起来之后,便有两人从那街后奔来,仿若是躲雪,可是躲着躲着,装似打滑,一个倒一个扶,竟奔着武帝腰下的那个包儿去了。
    只那手伸出去,还未触及到杨藻身上的包儿,便有一只有力大手抓住这人的手,顺势就把他带的蹲下,又将他的手按在了街边的滚烫鏊锅里。
    陈大胜就蹲着对这倒霉蛋呲牙笑笑。
    剧痛之下,这游手本想惨叫,却不想嘴巴也被人捂着,接着他就觉着自己飞了起来?
    转瞬间就烫了,叫了,飞了……动作快速的卖鏊饼的老妇只觉受惊,她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人竟消失了?
    崔二典上前一步挡住她视线,摊开手掌露着几个铜钱笑道:“老太,劳烦制几张热乎的,多上点油底儿。”
    阿婆愣怔,又眨巴下眼睛看看吱吱作响凸起的锅面,左右看看街坊还是老样子,便揉揉眼叹息:“老客稍等,哎呦,老婆子我这年岁大了,脑袋就乱的很,哎,眼神也不好了。”
    她说完掂起面团摊在锅面,又左右看看……到底没舍得放油。
    街巷屋顶,两个小贼接力一般的被抛了上来,又被迅速带到一平顶处。
    余清官拿着本子一划拉笑道:“第六个,哼!好肥羊!这地方也是个乱,咱爷在前面点着金灯,就诱的东南西北的蛾儿都来了。”
    他属下也笑,打开麻袋将一捆绑成球,五官惊惧的游手塞进去,又一扎口袋笑道:“都赖这天气儿,若不趁着大雪捞上一笔扎实的,明早飞雪封门这些混战玩意儿出不去了,他们也难熬,都是坑蒙拐骗手里不存钱的,好不容易见到咱爷这样的,不出手……啧!”
    他啧啧两声,对着麻袋就是几脚,踢完好奇问余清官:“头儿,这些要送到哪儿去?您说要是送衙门,要送到哪个门里吖?”
    几个斥候纵身上了屋顶,提着麻袋丢到街边刚来的草料车里。
    余清官瞧着那些麻袋无所谓道:“送什么衙门?一群人渣还值当给他们升堂去?不够爷们大冷天费劲儿的,都是一群专挑妇孺老人下手欺负的狗东西!咱老大人们偶尔说话高声触犯天颜,还会被御史参上一本,罚上点俸禄呢。
    这些倒霉蛋儿竟偷到咱老爷身上了,嘿!三世不积德才能养出的大祸……老规矩,面纹斥候衙门罪印,判终身苦役,都送去挖运河吧,啥时候咱大梁不修河道了,他们啥时候解脱呗。”
    咱也是从五品的老爷,判几个小贼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他沿着屋顶纵了几下,看着下面那一行人对属下道:“咱这金灯老神仙再走几条街,今年燕京坊市里的老少爷们能过个好年。”
    斥候出动有斥候的手段,这与兵部,九思堂是绝不一样的,他们从来鼠迹狐踪,神龙见首不见尾。
    说不让你看到,闹市当中你也看不到。
    当然,皇爷身边也不是没有能人,一枯瘦中年人终于察觉不对,便走到皇爷身边,低低跟他说了几句。
    杨藻闻言,弯腰翻检皮毛的手便一顿,扭脸看胡有贵仰头望天,便失笑道:“这群傻小子来的到快,老五,喊你哥过来。”
    胡有贵捏捏鼻子,抬脸看着周围屋顶咳嗽一声,咳嗽完他停下脚步,等到哥哥从身边过,这位便毫不客气的摸了人家的小褡裢。
    陈大胜好奇的看看他,胡有贵便理直气壮的用下巴点点前面:“我的钱儿咱老爷拿了。”
    说完有些气:“这月的都拿走了,一文都没给我剩。”
    陈大胜点点头:“也甭指望他能还你。”
    他又看看一脸迷茫,嘴里含着一口肉细嚼慢咽,显的有些呆傻的胡有禄,再看看他的鞋还有衣裳,就一弯腰从自己袖子里又摸出一个荷包丢给胡有贵道:“见面礼,给小兄弟的。这读书是吃大苦的,赶紧带他坊市口子买点东西熬冬。”
    胡有贵高兴:“知道了,那我带他衙门里住了,往后都是啊。”
    陈大胜点头:“成!雪大了,赶紧去吧,小兄弟穿的那么少,没的一会子凉着了。”
    把兄弟安排好,陈大胜才裹裹身上的老羊皮大氅,笑眯眯的赶到皇爷身边微微示意后问:“老爷只管溜达着,又喊小的作甚?”
    杨藻轻笑,放下臭羊皮拍拍手道:“你知道他们看到我会怎么说?”
    陈大胜吸吸鼻子,将自己手里捂着的小手炉递给皇爷道:“管他们怎么说,您先暖和暖和。”
    说完与皇爷自在的往前走。
    他跟皇爷,还真的是自己家亲戚,以往在宫里也这样,只要不在位置上还是很亲近的。
    只跟几个皇子擦肩,陈大胜却认认真真点头示意,表示自己不好行礼,烦请诸位小爷莫怪。
    皇爷无奈,背手自己往前走,陈大胜便赶过去道:“人家怎么说也是为了您好,能咋?至多衙门里的那几位会带着好些人,呼啦啦一大片跪倒在您面前,假装受惊的戳穿您,让您没的逛呗。”
    皇爷脚步微顿,有些憋气的哼了一声继续道:“那孟五郎呢?”
    陈大胜更直白说:“孟大人~妥当人!人家至多把满坊市的摊主都换成九思堂的。”
    身后传来嗤笑声,二皇子杨贞便忍笑道:“还真的是。”
    陈大胜也笑,扭脸看着二皇子小声说:“老令主向来妥当,那是一点儿都不敢让老爷有闪失的。”
    二皇子无奈摇头:“就是太妥当了,瞻前顾后的他才活的累。”
    陈大胜笑着停下与他一起走:“各有各的好,反正都不是坏心眼儿,可最好别给老柳他们看到,都是一惊一乍的,要么问您出来家里知道么?要么就带着人把这边前后左右都围了……”
    皇爷忍无可忍,扭脸笑骂道:“合着这世上就你一个好人了?”
    陈大胜笑笑,倒是挺坦然的说:“我爹说,老爷您从前最是个爱溜达的,如今坐在上面也是迫不得已,不然,世上最大的逍遥仙便是您了,再说,京……看家护院这差事又不是我们信鸽儿的事儿,咱在南门道儿就是个摆设,看护您还得老柳他们。
    今儿遇到您老也是巧,咱们是出来置办年货的~再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做~咳,大庄主的是吧?还,还不能到自己田埂上溜达了,没事儿,今儿您玩您的,反正最后也不是小的挨罚挨骂。”
    皇爷犯了帝王矫情,被这话说的心里暖和贴心吧,可最后那句又听着那么别扭呢。
    无奈,他只能继续冷哼道:“这是~老爷我家门口,娘的,这些年我都没逛过一回。”
    陈大胜连连点头:“那是,您只管逛着,没人拦着您。”
    皇爷撇嘴:“那还用你说。”
    说完背着手往前走,最后脚步停到一处卖劣碳的车前,便住足询价,一问一称八十钱便有些不高兴。
    又顺着这一路问去,劣碳竟有九十的,九十五的,最贵略品相好的炭,竟敢卖到一百三十文一称。
    一称最高也就十斤。
    皇爷不知道自己招了人讨厌,他也不买,就挨着问,问到最后有一脾气老翁,人家没理他,竟对地上吐了一口痰,转身添了烟叶,拿着眼袋锅去一边了。
    这就把皇爷弄尴尬了。
    陈大胜看那卖炭老翁不知道得罪了人,便溜溜达达走到皇爷身边笑说:“老爷您可犯不上生气啊?您什么神位,他是哪坨烂泥儿,这碳价的事儿您更犯不着,这不是要下雪了,翻个两三倍也属正常……这还是刚开始,再过两日再翻几番也是有的……端看老天爷咋想……”
    只他这话没说完,跟在一边的二皇子却笑眯眯说:“陈侯这话没意思了,若都像这老翁一般,那燕京收入少的百姓就活该冻死么?”
    陈大胜却笑说:“您言重了!二少爷说的是,小的人微言轻,看事儿多有片面,那可不能跟您们读大书的比,我这不是不想咱老爷生气么。”
    他这话说完,六皇子却拉住陈大胜的胳膊晃悠道:“陈侯可会唱《玄冥》?”
    玄冥是祭祀冬神经常吟唱的祭曲。
    陈大胜立刻知道这孩子悲天悯人,也护着自己,就想摸摸他脑袋,可人家老子在那边看着,他只能笑说:“六少爷,今冬这雪便是唱一百次玄冥,该下还得下。”
    六皇子有些丧气的点点头:“那我,那我回家写些经文祈福吧,都说冬日里老人家难熬……”他扭头又去看那卖炭翁,再看看自己二哥,还有沉默不语的五哥,到底没有说什么神仙话了。
    倒是皇爷走了一段路,冷静下来也就慢慢明白陈大胜的意思了。
    大胜这孩子心里什么都清楚,却不会当着人与自己顶着来,跟他爹就完全就是两种人,有时候比这几个亲生的,还要考虑自己心里是不是舒坦呢。
    若不说人家是帝王,想明白了也不赔情,却扭头问陈大胜道:“你跟我说说,好天气遇冬这坊间的市炭怎么走?”
    这就是不计较了。
    陈大胜略微思考,想了片刻道:“若常市遇冬,一般三十文左右一秤,柴草一百二十斤一担,卖约百文上下,若遇今冬大雪日,二百文左右也是有的。”
    皇爷点头,又看那老翁笑道:“我不计较,可你到是个真怜民的。”
    陈大胜闻言又笑:“老爷子这话说的,怜民跟小的可没关系,小的这日子不好过,还成日想您给我多发几个月钱呢……”
    他这话没有说完,皇爷便伸手拍打了他的背:“惯的你,五百文不够花跟你媳妇要啊,没这个胆子了吧,你也就跟朕,我厉害!花你那五百文去吧,不长进的东西,呵呵!”
    笑完他对自己的几个皇子招招手道:“才想起来,去岁百泉山这一代为了养林今年是不许砍,只许他们弄些枯枝死树烧用的,这老人家存了一年,又带着全家开了小炭窑没日没夜烧,许等的就是这一场雪,好弄上几个花用过年节,嘿!怪不得他们常说,政从来失于上,除旧易开新难,片刻不顾便走了前路了……”
    几个皇子做出受教的样子,忽那不爱吭气的五皇子便抬头来了一句:“您要担心,家里库房堆成海了,不若让他们出几十万斤以减市济平民就是,跟这几十文的计较。”
    这孩子自打舅舅没了,说话便开始尖酸刻薄,还不爱搭理皇爷,嫌弃他没有给舅舅找一个公道。
    皇爷今儿带几个皇子出来也主要为他,他忙,一年到头与孩子们相处甚少,尤其是老五杨英,这孩子如今从头到脚都挂着炮仗露着信子。
    五皇子说话不好听,皇爷虽大却也是个做爹的。
    如此便耐心笑问道:“哦?你这办法~确也不错啊。”
    二皇子便在一边悠悠的来了一句:“五弟消息灵通,竟知道工部库存。”
    五皇子哼了一声立刻讥讽道:“二哥你是讥讽谁呢?工部屯田下柴薪司做什么的?他们库里若没有百万斤的存储预备着,武昌年武大人就该自己去南门趴着挨板子了!”
    这眼见就不对劲了,六皇子想上前劝阻,不想大氅却被人踩了一下,当下要摔,陈大胜一把把他捞起,在他耳边小声说:“让他们吵,您甭管。”
    等六皇子站稳,他们俩便一起后退两步,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二皇子当众被讥讽,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满面涨红想说点什么,却万想不到,皇爷却说:“得,你做哥哥的今儿就让着点儿,他跟刘帧治最亲,人家死了舅舅了……”
    皇爷说完,上来拉过杨英父子一起向前走,边走皇爷边问:“你这出公仓减市济民的策略从前也有,不过却多用平粮价,粮价还能找到大商资源找补,可这碳仓,满燕京就只有给宫里预备的那一个了,这个没有先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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