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心眼里的钱,一枚得有磨盘大,从前没这几文全家就得挨饿,还得勒着肚子,典卖家当替他爹招待所谓朋友兄弟。
    陈大胜无奈,只能看着他的手点点头:“啊,是听了几耳朵,说是他在咱燕京买的宅子,是前朝国公府嫡出公子的分家宅,就在荣庆巷子那边。”
    常连旭叹息,伸出手指也虚空颠钱儿道:“陛下圣明,就该反了狗日的,哼,瞧瞧,这才几年啊,就夹不住屁了!那败了的世家手里都有余荫,十二万贯的京宅!人家说买就买,你说这家底儿有多厚?”
    陈大胜闻言吸吸鼻子,他其实也是惊讶的,最初他们做的局就是五千贯的套儿局,可谁能想到,他所认识的乌秀也会变。
    人家凭着赌来的老本,悄悄利用职务之便,竟开了一条谁也没想到的路。
    乌秀如今自己铸钱,自己花!
    从古至今对钱币的管控本就艰难,他爹佘青岭就说过,古时候朝廷甚至支持民间铸钱的,而今朝,大梁铜矿本就稀缺,这才造成前朝的货币依旧在坊间使用,而那乌秀便找到了这样的空子。
    他背着谭家发财,却利用谭家的权势在金滇山里开了铸造的厂子,又经营了私矿,悄悄铸造铜钱洒在市面上。
    最最奇异的是,这件事皇爷知道,爹也知道,户部的老大人更知道,背后竟是默许假装不知的。
    其实越是老成的臣子越难得,当圣驾面直斥其非的臣子,大概只有戏文里才有吧,国家大事从来不简单,只要真正的金银财富掌握在陛下与国家手里,天下便乱不了。
    陛下手里的官铸钱,刨去大量的人工成本是斤铜八十文,乌秀那边斤铜却出二百三十文,虽是劣币,却也起到了将前朝货币驱除出市的积极作用。
    这是一场早晚无数人千刀万剐的祸事,阿爹不许他再提,陈大胜便绝不会再提。
    他是少数掌握真相的人,也是被最早震撼住的人,这才从新认识了人这个东西,人会变,力量翻天覆地更无从捉摸。
    就如今晚的谭氏兄弟,他们已经从骨子里演变出了新的东西,而那种东西陈大胜惯熟。
    就是太子少师,开国候谭守义身上早就有的那种傲慢,虽然他隐藏的很深,可骨头里的东西是不能被改变的,他永远笃定自己有各种手段支配你这个浮游蝼蚁。
    不要不服,陈大胜越是看清楚自己,就越发清楚,他在被支配当中,还需更加努力。
    很多人是傲慢笃定的,皇子们生来就有这个属性,后来小花儿学过,阿蛮也学过,李敬圭也学过,所以他们总是从明面上的妥协上开始修剪自己,看上去都是一派隐忍,总是退让。
    所以,那谭家的几个公子也开始了么?
    身边常家的两位老壮到底差了一些,被降级到了燕京一等公子堆儿里,言语之间自是羡慕的。
    乌秀在燕京怎么花钱的,他几次与燕京出名的清官儿耍子,最开始那些骄傲的女子都不肯,他就包了金铺往楼子里送东西,一天搭一次满阶金,只要那些女子睁眼看到的好东西,就是你的,我并不求什么,你喜欢我就欢悦,至于你愿不愿意委身与我,也随你高兴……
    这钱花的爽快!谁能不爱呢。
    乌秀花钱的故事很多,便一层层打通关系有了尊重。
    其实甭说女子了,这样的大手笔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呢?
    如燕京公子圈子,乌秀其实已经混进三等,就差在圣上面前混面熟了,可他也就卡在这个地方再不可能上去了。
    如他深恨的谭唯同,起步大家就不在一个地方,不管他们做人多么失败,可他们有个好靠山,有陛下都不敢不承认的功劳,他们生来便不在等。
    如今就是朝中无人守了三年孝,他们来,陛下手里的照顾就会安排下去,不好,陛下都不好意思给。
    心里羡慕,人便沉默,走了好一段路,常连起忽然说:“嗨!说起来还是咱爹太老实。”
    常连旭也点头:“可不是,咱爹要是有谭家老爷子一半的劲儿,人家就不交兵……”
    陈大胜忽然开口警告:“两位兄长慎言。”
    这两位这才想起,过去在家里二对一,如今却是二比二,这俩小的与他们第一次交锋,却是里外都赢了的。
    常连起立刻笑了起来:“阿弟莫怪,你看为兄这张嘴,也就是这几日见天的宿醉,每日早起脑子都是混的,这说话不走嘴了,嘿嘿……”
    陈大胜也笑:“我无事,咱自己人。随兄长们说,可现下出来进去却是都是外客的。”
    常连起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这样,你看我……”
    他这话没说完,人却到了亲卫巷口。
    也是巧了,那巷子里出来一队妇人,打头的正是手提食盒七茜儿。
    亲卫巷各府的当家奶奶门也都在呢,看到常家老壮,她们自是提前施礼问好。
    常家兄弟还礼毕了,这才满是兄长样儿的笑着调侃:“几位弟妹这几日受累,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他好奇的指指大家提着的食盒子。
    七茜儿看了一眼陈大胜,这才笑着说:“这是给弟妹预备的吃的啊,这不是正头嫂子没预备么!”
    这就尴尬了,都知道人家那两位就恨不得跟你动刀子了,还给你预备吃食?
    再说,他们俩老爷们又哪里能想到这个?
    常连旭讪讪的:“嗨,这要是在京里,咱府上早就预备好了,这不是这边不熟么。”
    七茜儿笑笑,好脾气的说:“阿兄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可怜弟妹几万里的嫁了来,咱们是外路嫂子,也不知道弟妹喜欢吃些什么。人家抛家舍业的来了咱的门上,给老常家生儿育女孝敬老人的,没得第一日来就饿肚子的,这都不预备传出去让人说咱多刻薄呢。”
    柴氏是常家兄弟亲亲的表妹,如此她便站出来说:“两位表哥站在那里说清闲话呢,我可不是茜儿嫂子,什么都给你家收拾到了,最后还要想着法子给你们贴金。
    谁不知道谁啊!一家人要什么脸面,花儿那边不开灶不知道啊?是个大活人,走半分心都不会这样。
    得亏我们童嫂子想了法子,让我们一家出一点特色给人家小媳妇送去,也是家里的关爱,暖暖人家心,好跟咱小花儿过日子。不这样,这不是给小花儿结一世的仇怨么!
    哦,嫁到你家第一日,你常家都不给一顿饱饭吃?多问一句都不会这样!
    人家可是十几万贯陪嫁,八抬大轿来的,咋,堂堂侯府就没个知晓道理的,去问问人家管事的婆子,弟妹是个喜欢酸的?还是甜的?是想一口清淡的,还是有味点的?人之常情,咋?不就是几文钱儿么?这是结了死仇,预备给谁下马威呢?人家可以不吃,咱可不能失礼……哼!”
    柴氏说完,拉着七茜儿几人便走。
    等她们走出好远了,常家兄弟都很尴尬的站着,后来就一起看着陈大胜。
    陈大胜能咋,他能咋?
    被看的实在无奈,递台阶吧……
    于是他傻哈哈的笑笑:“嗨,老婆娘家,恁个罗嗦。”
    好,这就能做人了。
    于是,这二位便又坦然了,皆是哈哈笑着说:“就是就是……这几天,都多吃了几杯,弟弟弟妹就费个心,哈哈~哈哈!”
    要脸的有要脸的活法,不要脸的,自也有自己的道行。
    第171章
    六月初三这天早上,春分悄悄来到院子里告黑状,他跟七茜儿说,奶奶快去看吧,常家两位奶奶弄来三十多辆车,正在三圣庙的院子里装咱五爷的那些东西呢。
    什么东西,就是家里收的那点礼。
    这么多天了,光是邵商旧臣一车车的拉来多少贺礼。
    陈家如今算作七个男丁,人家孟万全也是干孙子,又比他们都大,家里就混着喊孟大爷,他那头没咋分,总不能跟陈大忠抢老壮去。
    陈大胜是四爷,常连芳五爷,谢六好天生做老六的命,是六爷。
    这个辈分是头年立坟那时正式排了祭拜顺序的。
    很正式的定了。
    七茜儿肚子刚起来一点儿,依旧隔三差五的推磨,没办法,旁人还能在家打一趟拳法舒缓舒缓,她是出来进去,一脚迈,后面不知道多少脚。
    这人也奇怪,高处不让她够,推磨却觉着她没事儿?都觉着这是孝顺的事儿,老天爷跟祖宗一准儿不能让出事儿。
    你说人奇了怪不。
    道理都往便宜上走。
    春分进来告黑状,七茜儿脑袋一下就冒火了。
    这段时间她们跟包氏,乔氏那是成天生气,你就想不到这两个女人有多刁钻,仿佛要把在公婆那儿受的训斥,在坊间丢的名声这些怨气,都要发泄到常连芳婚礼上一般,就无时无刻不再作。
    可偏偏这几日亲卫巷子的女人们,却变了样子,都温柔大度的很,对这两位更是避让三分,能容都容了。
    好端端的,她们凭啥替老常家调理儿媳妇,你们喜欢作吖,那成,咱就助长这个气焰了。
    真正的坏才不是明面的损,吵架赢了算什么?后宅的面上便宜又算什么?她们得把这俩干嫂子在这几天惯的上天去,让她们觉着去皇宫里替皇爷家掌大库都没问题。
    这几天大家伙就是这么干的,包氏夏氏不论做了什么事情,那家里都是一片赞美声,不光婢仆还有各府奶奶。
    甚至七茜儿怼爷们好几次,站在这俩人面前,通常就是,啊!嫂子说的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就去改了……都照您的意思办!谁敢违背您呀……
    对于亲卫巷的小媳妇们来说,只要三圣庙的东西别碰,别的您随意,咱不计较了,就顺顺利利把小花儿的事情办好就成。
    三圣庙的东西是小花儿的新婚贺礼,咱也不是贪这份财,而是花儿收了人家东西不还啊?你俩好端端拉到你家去充大库,那是那门子意思?
    谁信你会放公账里?骗鬼呢?
    这事直接的后果便是常连芳不知道谁给自己走礼了,走了多少?你不记,人家心里没谱么?
    这俩媳妇明显是黑了心了,那你要是有一句,以后给你家下的帖子的,走礼常侯府负责。
    有这一句话没人说半个不字,问题是,人家就是要凭着过去的无赖样子,继续做恶心事儿。
    毕竟,割肉一般出了五万贯呢。
    七茜儿放下推磨的杆子,扭脸看着春分问:“三哥不在三圣庙啊?”
    春分一脸为难道:“回奶奶话,三爷在是在,可是常家夏奶奶说,这是我们老三的礼,你站在这里管,你怎么个意思啊?三爷有些羞臊就回避了……”
    七茜儿脱下皮围裙,拍拍手讥讽:“三哥就卖个嘴儿,跟他弟弟抢酒喝就有他的本事,遇到这事儿他就缩了,通知厨下,今儿给三爷府上送一碗王八汤去……”
    春分本来慌,听了这话赶紧低头闷笑应了喏,随着自己家四奶奶往外又没走几步,便听奶奶问他:“知会你五奶奶了么?”
    春风刚要说告诉了,却听到自家奶奶又道:“算了,算了……哎,甭指望了,还是我跟婉如她们去吧,你去让人套车,去燕京寻常侯府太爷去,就说我说的,以后要是不想断了跟儿子的关系,他就跟我在这里耍老小孩儿,他那套在我这里没用,赶紧去吖!”
    看着春分一溜烟儿跑远,七茜儿才无奈的摇头,她是上了小花儿的当了,什么贺梁母老虎,吹吧……哎呀,贺梁小母猫还差不离。
    前几日她还有些想头呢,那既然是贺梁母老虎,那身材咱也不求个膀大腰圆,毕竟女子那样也不好看,那咱想的低微些,劲大,腿粗,嗓门敞亮,张嘴最好能震慑住人那种。
    好家伙,心里千盼万盼,小花儿满面笑的就从轿子里牵出一个豆大的小媳妇,真豆大,官帽椅儿知道吧,那小媳妇站直了,就比官帽椅高一点点。
    大妞,二妞是小时候被跌落过的,她们就够瘦小,可这小媳妇就比二妞强一点儿,拜天地带着高冠,钗头挨着小花儿肩膀。
    个儿低咱就忍了,她还瘦,那盖头一拿,比小花儿大两岁的女子,那摸样带着一身奶呼劲儿,你不欺负她,都对不住她那股子娇嫩。
    那一刹,七茜儿便对陈大胜说:“叫人给你弟弟家院墙加高三尺。”
    可别风大了把这单薄丫头吹走了。
    亲卫巷所有的嫂子都蒙了,咱就是脑壳打破也想不到花儿好这口啊,人家站在那儿就笑的像个傻子。
    老侯爷倒是表情淡淡,侯夫人柴氏却面露绝望,武勋人家别的不说,对后代要求除了康健,还真有个儿的要求,她都能想到一堆儿豆粒大的乖孙绕在膝下的绝望样子,喂孩子吃几口饭,得在地下扒拉我孙子在哪儿?
    咳,这话有些夸张,可小花儿媳妇真水灵啊,都玲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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