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怜才,栽师便劝阻道:“小宰早已出隐,你们能与他斗成这样,已足够声显江湖,不若,跟他道个歉?此事到此为止,便各自归家吧。”
    百如意吸气,换一掌击出冷哼道:“道什么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等入京掳人,违反大梁律令,竟还有理了?”
    载师困惑极了,他是老派的江湖人,从前世代都是江湖事江湖了,朝廷便是朝廷,大家互相不打搅,都当对方不存在的。
    这小团头说的这是什么话?何时吃江湖饭的要遵守国家律令了,不是该以武绝胜负,再讲道理么?
    这些人怎么不识好呢,小宰听这小子说话不着边,便愤怒冷哼,正要使出五分功力,将这些红船都送到岸上。
    众人便听到一声脆响,接着那小贵人喊了一句:“喂,都来看我呀!”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红船船头角落,那小贵人打烂一个浅底瓷碗,正拿着碴口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
    看大家看自己,他就满面严肃的威胁道:“你们说吧,要活的还是死的!?”
    众人齐齐收手,倒吸一口凉器,这是什么人呀。
    小宰愤恨,训到:“你这小子好无耻……”
    佘万霖手下一使劲,碴口破皮流出一滴血来,众人便是满脑袋冷汗。
    他又威胁道:“你也不能吓唬我!”
    栽师都要吓疯了,蹦下望斗,踩水上船,他倒是不怕死,问题是这小崽子若有损伤,他背后的那个不全唤的心眼只有针眼大。
    上得红船,他陪着笑劝道:“小贵人这是作甚?小宰不过与晚辈考校,我们之间并无冲突的。”
    佘万霖也执着,人家就拿着碴口有送一下,脖子血滴答成线这也是个狠人。
    他道:“我要我表哥上船,这个和尚也得来,这个水婆婆你们也不能伤,那个叫丁玉门的每天甭天不亮就拿本破书在我耳边叨叨叨叨……
    你们真是烦死了,不就是威胁朝廷么?那就好好威胁啊!好歹你们也找个好路径,隐藏起来把我带到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到时候大家自由自在可多好,现在好了,麻烦不断了……”
    载师都要疯了,一直说好好好,然而这小混蛋就一直威胁。
    直到那边的半面仙骂道:“你信不信我回去告小姨。”
    佘万霖利落的把破碗往水里一丢,拍拍手掌看着手心道:“信呀!”
    众人无奈看天,长长呼气吸气,不生气,绝不气……这是弄回来个什么东西。
    百如意生气,也得制怒着跟水先生要伤药。
    没多久,这兄弟俩坐在船头,百如意一边上药,一边骂佘万霖道:“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是跟谁学的?”
    小贵人坦然交代:“后街万奶奶,她这一招万试万灵,凡有所求上吊绳一出泉后街莫敢不从,我这不是找不到绳子吗?”
    百如意都给气笑了:“成,你赢了。”
    他骂的这话众人不懂,却听那小贵人说:“哥,你知道往日我最爱听什么吗?”
    百如意想想:“不就是大车店那些行脚吹的牛皮,还有那些镖头刀客说的瞎话?”
    佘万霖捂着包好的脖子,有些委屈气闷的说:“不,是皇爷关在小圈圈里,我关在大圈圈里,往日我就想,若我也有个自在,我就去他们说的江湖走走……”
    他一脸向往的盘膝看天空,有些怅然道:“我应有一种好的日子,不必太富,不必太穷,当势利如枝叶,遇冷我便落下,沿着暖风花开花落,别样自在。
    那种想去北就去北方,想去南面我就乘舟向上,也不必跟谁打招呼,站起来就走,困顿躺下就歇,谁也不能阻挡我的自在,那该有多么好?”
    百如意讥讽道:“你到想得美。”
    佘万霖叹息:“美!”
    百如意拍他后脑勺:“可是这一路,住店要钱,吃饭要钱,穿衣要钱,乘舟要钱,最初你靠着年轻力壮还能折腾,可是若有一日你折腾不动了,难不成加入丐门去么?
    啊哈哈,丐门也成的,靠着城门,吃半拉瓜皮,隔夜的饼子,酸臭的汤水,苦哈哈一身虱子,鞋儿都没有露个后脚蛋子,跟老臭一般,就是你的自在?
    啊哈哈~一件里衣不舒服你都唠叨,到时候一件衣裳让你穿到死,破席子卷出去,挖坑的都没有……便是你的自在了。”
    这话真恶毒,周遭人齐齐打个寒颤。
    躲在甲板角落的老臭吸吸鼻子,左右看看,继续闭眼。
    可佘万霖丁点儿都不怕,他依旧怅然天地,仿佛有一生的无奈道:“怎么会这样?不会的!”
    他又拍拍自己的脸,特别有自信往如意哥面前一送道:“老祖宗们都说我甜,又招人稀罕,这世上绝不会有人不喜欢我的,待我自在够了,等有一日我折腾不动了,我就去城门口蹲着,然而也蹲不久,必会有家世不错的有钱娘子,将我强抢回去做女婿,我虽宁死不从,然而那有钱小姐就爱甜老又温柔的,我就只能从了她……”
    一阵江风吹过,江岸树上忽有娇嫩的小姑娘插话到:“啊哈哈,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甜的?”
    这话一出,旁人还了了,百如意竟是满面的看热闹,那小贵人瞬间蹦起,左顾右盼急急寻了另外一个黑瓷碗磕破,对着自己的脖子又是一比划,对着江岸威胁道:“你不能打我,我,我也不是吓唬你,我这手一抖划拉错了地方,好,好让你下半辈子后悔死,别的不说,每日早起扭脸看到我,就丑的你肝疼!”
    “啊哈哈~!”
    第214章
    佘万霖生来力气大,在他哥根奴儿与丑姑的战争里,起先是丑姑欺负他哥,后来他加入进去开始反击,每次都把丑姑打哭了。
    六岁前一直是他俩赢的,后来丑姑就学会了用药,那之后的日子就不过好了吖。
    甭说他招惹不起丑姑,有一次他闯了祸,他爹作势要打,他刚扯着嗓子嚎了两声,七岁的丑姑便从隔壁院子蹦过来,把他爹药倒了。
    垂杨柳上一声啊哈哈,佘万霖便立刻打了个寒颤,想起后果是真的怕了。
    众人举目去看,半晌,几个表情扭曲,脑袋肿胀如猪的各色江湖人士,被人从树上一个个抛了下来。这些人都睁着眼,体却如木桩,动都不能动。
    佘万霖呲呲牙,手下破碴片比脖子比的更加坚定卖力,又看这些人被抛下来,他好奇,就语气飘忽的问:“那,那是谁啊?”
    众人错愕,觉着这小贵人脑袋有些不对劲儿,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是该问那树上的的?
    一阵风吹动柳岸,树叶里又传来小姑娘有些气恼的声音道:“他们自称什么河东八霸!”
    这姑娘声音极好听的,有少年牙咬秋瓜的利索劲儿,只声线里还残存一丝娇憨,便暴露了也不算大的年纪。
    佘万霖困惑:“河东粑粑?”
    水先生感觉树上那人没有恶意,到底放下心来。
    她这才笑道:“什么八霸!不过是这几个家伙给自己的诨号而已,这就是一群水鬼,外面叫他们河东八匪,他们也不是陆地匪,是吃水里饭的,就来往在前面一段狭江祸害人,专潜入水底凿船害人命,该吃断头饭的一群歹人。”
    说到此,水先生困惑道:“却为何在这儿?”
    佘万霖想想,后背擦着舱板走到另外一面,露半头语气色厉内荏道:“问,问你呢?”
    柳树枝条摆动,那小姑娘便有些气恼道:“你,你丢了,我都急死了!就着急雇个船找你,谁知遇到这一群坏人,他们要害我呢……”
    佘万霖手里的碴片坠地,这会子也不装了,也不折腾了,竟是满面的气急败坏,先是双手叉腰,接着原地转了几圈,虚指那树想训,不敢也舍不得。
    他跟哥哥弟弟们其实一直是让着丑姑的,也不止是丑姑,只要是家里的女孩子他们都让着。
    可从头至尾打架的,也就丑姑一个。
    姐妹们不跟他们玩耍了,她们喜欢去燕京,去小仙苑,去街上的首饰铺子……只有丑姑始终如一,招惹急眼了,该把他打成猪头,那就是个整猪头。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挨揍,还总爱逗丑姑,反正,打小就是几天不见想的哭,见面没一会就开打……
    出来几天了,他想起家里是忐忑心虚,可想起丑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着心口疼,现下气的又有些疼了。
    佘万霖长长吸气,捂着心口骂到:“你怎么不上天去?”
    那树上习惯反驳:“你去么?”
    你去我就去,就跟现在一样。
    “你想气死我么!!”
    树上不还嘴了,众人也不说话了,就齐齐默看这对古怪人。
    百如意低头笑,又忍住扭脸看船边的倒霉鱼,这可怜的又晕上来了。
    好半天儿,佘万霖才忍着脾气道:“你看,你看,每次都这样,一说你就不吭气,一说你就不吭气……你,你是要急死我么?”
    那树上的显然是犯了脾气,就干巴巴来了一句:“啊哈哈!”
    “看!”
    佘万霖气急败坏的指着那边跟百如意告状:“哥~看!她没理了,她就这样,他……”
    百如意并不给他面子,张嘴讥讽:“这次是你没理。”
    对噢,这次是自己没理。
    佘万霖脸上涨红起来,旁人不知道咋回事,家里人一想都会知道,他是故意让人掳走的。
    那可是泉后街,凭他的本事,便是打不过,喊喊人的本事也是有的。
    心里胆怯,才要找点乱七八糟的理由应付过去,远处隐隐约约却传来一阵郎中走街串巷的串铃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众人总算看到了来人。
    来人有二,十分古怪,草鞋,短衣,长绑腿,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身长两丈宛若巨塔,一身高一丈腰细如碗口,一眼若铜铃双唇肥厚,一双颊凹陷面相刻薄。
    一样的拿着郎中串铃摇晃,只那瘦的手里打着郎中幡,上书包治半百病,而那个铁塔,却背着一个硕大的药柜,手里提着一个乖巧的药锄,其实不也不是那锄小,只这巨人过分壮硕,便什么到他面前也是个乖巧。
    引人瞩目的是,这二人鬓角都插着一枝槐花。
    看清楚来人,年青一代还了了,可船上的载师,小宰,丁玉门,甚至老万显见是认识的,便是不认识~也是知道这二人的。
    白石山曾经的一代名医,宗门骄傲弟子,曾称为白石四景,后被牵连入了九思堂大牢,一直关押到苏白鲤顶罪,再出来,就剩了这二景。
    巨的这位名叫石泉,瘦的这个名叫石山。
    这二人功夫如白石山历代先人,必是一般的,可自打苏白鲤没了,这些年人家也是天下行医活人无数,也不知多少隐士大能欠过人家的人情。
    是很不能被招惹那一类人。
    谁敢保证自己不生病?
    如此,水先生站起来,对着岸边很尊重的施礼,岸上那枯瘦的并不搭理她,却走到大柳树下,语气轻柔着哄道:“小姑姑,这树上高,您可小心着点。”
    树上的姑娘对他倒是有耐心的,便与树下的瘦子认真解释道:“大山侄儿,我,我不下去。”
    瘦子石山吸气,强扯出笑脸问:“为什么呀?”
    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便期期艾艾,有些委屈说:“行李~掉江水里了,这几日赶路,也,也没有梳头。”
    这种出人意料的回答令船上船下人齐齐错愕,而佘万霖,百如意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佘万霖先是想笑,接着习惯摸袖子,才发现自己那个装了木梳子,发绳儿的布包早就被人拿走了。
    他这才脸色变变,有些抱歉的对水先生说:“劳烦您,若有篦梳且借来一用,发绳也要用两根的。”
    整个泉后街都清楚,老成家两口子不成样儿,这一对是医痴,本不该成家立业,偏他们孩子都有了,却不会做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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