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俩都吓死了,他们大掌柜也吓死了,扑通就跪下了,还,还叫了一句啥来着,好像是啥妃……那能叫妃的都是什么人,必得是王的媳妇儿吧?人家是说毅少爷是她儿子。
    那么,毅少爷就是王的孩子小王?哦不,小王爷?
    天爷爷,这都是什么事儿。
    开始平金还兴奋来着,而后就又难过了,毅少爷要真是嫡出少爷,那还能攀上,可毅少爷若是小王爷,天太高,他这只家雀小,便是人家愿意施恩,他也没有相应的本事,这份富贵就接不住。
    平金能不难过么。
    后来平畴掌柜从墙外爬了回来,又是赔情又是说好话,而后他们大掌柜,平畴掌柜,还有两位山怪奶奶就一起密谋起来。
    再后来,大点的山怪奶奶就提着平畴掌柜百多斤的身子,人家也飞了。
    哎,平金如今就觉着吧,还是一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柜里蹲吧,外面人可都会飞,种子许跟他都不一样呢。
    人家走了,他们掌柜又是惊恐,又是兴奋,就满面涨红的在院里转圈,还不断嘀咕,平家兴家有望,他到底是熬出头了。
    等他兴奋完,就让他们带着这位来这地方等人了。
    这地方怎么说呢,是大掌柜去青头阿朗家私会女头人的小路,他还以为旁人不知道呢,可谁在阿郎家没个相好啊,都知道。
    这一夜叫个惊心动魄,他们眼睁睁看到康纳山起火,又隐约觉着那边好像是地动了?
    再后来就是几个时辰的惊吓,山猪野鸡,孔雀猞猁,甚至还有碗口粗的大蟒,这些动物就在他们身边没命的搭伙逃,偏树上这位一动不动,他们也不敢动。
    倒是有野猪拖家带口过来冲撞,树上这位才飞下来,就一脚一只给人送走了,你就说凶不凶吧……
    正想着心事儿,平多便听树上那山怪奶奶语气露着轻松道:“可算是回来了!”
    说罢她下树,嘱咐平金:“给暗号吧。”
    平金点头,从脖子下揪出一个泥哨子对着远处山谷吹了起来……那边岩壁便放下许多的绳筐。
    哎,这二年找个相好,那也是生命危险啊。
    青头阿朗的寨子离四姑娘山不远,正路十五里,坐筐子没距离,人家也是周围最富裕的寨子,家家都有好竹楼不说,每家每户还都在竹楼下养了鸡鸭鹅。
    能这般兴旺,咱平宴掌柜居功至伟。
    大概中午时分,女头人阿加带着寨子几个信任的小子,抱着瓦罐吃食悄悄送到寨后捧婆的竹楼里。
    捧婆能与鬼神说话,大家怕她,没事儿不来。
    楼上,霍七茜换了一身青头阿朗女子的衣裳,犹如男子般端坐在靠墙的位置,也没睡,她就是闭着眼睛想事情。
    听竹楼下面有响动,她便睁开眼看看屋门,白英便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边很不习惯的搓自己的小腿。
    霍七茜嘴角勾勾。
    对于露腿肉这件事霍七茜也不习惯,却也坦然接受,毕竟非常时期安全要紧,如今皑城军队怕是都在康纳山呢。
    霍七茜知道自己没下狠手,当官的不是东西,小兵小卒弄死人家作甚?
    她不好抓,这好巧不巧正好三十个新刀,目标却是明显的。
    昨夜一场鏖战,令霍七茜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疲累,可心里有事儿,她也睡不着。
    白英打开门,阿加那张脸就露了出来,这女子倒是很好看的,就是黑了些,她说阿郎话的,霍七茜听不懂,便只能相互笑,抬手招呼人进来。
    阿加带人进来,霍七茜就嘴角抽抽,看他们在地上重复铺了许多芭蕉叶子,又在叶子上将瓦罐倒扣,就倒了许多山芋块,鸡肉,竹笋菜什么的。
    那是整整十大瓦罐的量,真就是从一头墙拉一条直线倒到那边去。
    阿加尽量笑的温和,很是满意自己的招待,她甚至想,这些梁人必然没见过这样盛大的阵势,心里一定很羡慕她寨子的富足吧。
    那死鬼说,等明儿送走了人,就送她十头大青牛,还有二百斤盐巴,这买卖值当呦!
    看她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她就大方的坐下用手演示了一下……如何用手抓饭吃。
    等到阿加笑眯眯的出去,霍七茜便长长呼出一口气,白英就嗤嗤笑了起来。
    翻着白眼瞪她,霍七茜嗔怪道:“赶紧把那群臭小子拍起来,肚里有食儿才安稳。”
    白英点头,转身到竹楼下面去喊人。
    捧婆竹楼下原本养鸡鸭的地方被打扫干净,今早这群新刀来,先被带到后溪清洗,又换了青头阿朗的衣裳,又被驱赶来睡觉。
    其实也都睡不着,脑袋里是翻云覆雨,人就在竹席上翻来覆去,反倒是佘万霖,他有一张吊床,人躺上去就开始打呼噜。
    白英下来就说了一声上去吃饭,这些人就齐刷刷坐起,列队上楼了。倒是佘万霖,被白英连哄带拽,上楼脚步都是虚飘的。
    片刻。
    霍七茜母子还有白英,就眼角抽搐,十分无语的看着面前跪坐如死士般的三十位新刀,这也不是来吃饭的,恐是来做义士的。
    亏得这老女巫的楼大,一排十个,面前是端端正正跪坐了三排。
    他们早就饿了,又经历生死改换命运,身心不知多疲累,却言行举止皆有旧印,一时半会也别指望他们改了。
    陈大胜与童金台他们多少年了,去个茅厕都是他们大哥撇头坑。
    看着这一张张消瘦的面颊,心里想着这也是一群不大的孩子呢,霍七茜便语气柔软说:“吃吧。”
    如此,排头那十位真就弯腰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说起来,这些都是金滇人,便不是金滇本根,也都是附近三江出身,对于用手抓饭人家是很习惯的,吃的那叫个熟练。
    如此,这母子俩就目瞪口呆看这群人风卷残云般,三排轮换过去,芭蕉叶上那是碧碧绿绿一点汤汁都没有了。
    最可怕的是,你听不到他们咀嚼的声音,就静悄悄的完成了整个的卷食过程。
    白英笑,拍着脑袋说:“这,你们且等会,我出去走走。”
    这是出去打猎去呢,霍七茜就笑着对她点点头:“要多打些。”
    白英应诺去了。
    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面前这是三十一个无底洞,总不好把人家寨子吃空了。
    等白英走了,霍七茜才耐心问这群人:“我,我这还不知道你们叫个啥呢,咱~都先跟我说说名儿?以后也好称呼,我夫家姓陈,你们可以叫我陈娘子。”
    这话说完,面前的人依旧是端坐着,偶尔眨巴下眼睛,你才能察觉他们是活的。
    多少年了,新刀一言一行都需要听从军令,我做,我说,我想,是与他们没关系的。
    佘万霖看娘亲窘迫,就笑着盯第三排的羊蛋说:“羊蛋,问你呢。”
    羊蛋抬头,半天才说:“羊~蛋。”
    霍七茜赶紧问:“就叫羊蛋啊?你姓什么的啊?”
    谁也不知道羊蛋怎么想的,反正人家就摇头不说话了。
    实在没办法,霍七茜只得挨个问过去,便得了一大堆栓子,大仓,瓦罐,大虎,大狗这样的名字。
    也是,好人家谁卖儿女。
    霍七茜心里酸楚,就换个方式问:“方才可吃饱了?”
    却没人说话。
    霍七茜就笑着安静等,一直等到她傻儿子挤过一张脸说:“娘啊,咱别笑了,脸不累啊!”
    霍七茜只得收了笑容,无力的靠在墙上说:“傻儿子你说吧,这可是三十条人命,往后他们该怎么办?”
    佘万霖困惑:“什么怎么办?哦,你是说今后啊?我就想着,回头跟阿爷说一下,给他们弄个身份,就找些稳妥地方把他们都安置了,哦,再给他们置办一份家业,这钱从儿的月例里扣,您看成么?”
    “成?”霍七茜好苦恼的坐起,反手打儿子后脑勺:“成个屁!”
    “娘,有话好好说,你打我作甚?怎不成了,他们又没什么野心。”
    佘万霖捂着脑袋嘀咕,抬头看看这群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即便这对母子毫无顾忌的当面商议他们的去处,他们也不懂反抗。
    懂反抗的都死了。
    佘万霖看向最熟悉的羊蛋,羊蛋眼神端正肃穆,眼眶里就是两团黑,啥也没有。
    霍七茜些许苦恼的说:“你想想你爹。”
    佘万霖错愕:“我爹咋了?”
    霍七茜就说:“也不止你爹,你六个叔叔,你就说,除了朝廷上那份营生,在家里他们几个能做甚?”
    听娘这般说,佘万霖就认真想了起来,他最最崇拜的爹,在家里能做甚?
    阿爹在家?好像就是吃饭睡觉,至多把弟弟妹妹撩拨哭了,完后他赚点俸禄,可是那点俸禄对一个郡王府来说,也没甚水花。
    说白了,家里是靠着阿爷的祖业,靠着阿娘的经营,这才把里里外外弄得顺顺溜溜,不说旁个,他们吃的米粮是阿娘庄子产出的,家里的花销,是阿娘铺面还有庄子上的……
    原来,我爹是个废物啊!
    想明白后,佘万霖就吧嗒下嘴巴,有些心疼说:“娘,您还真不容易啊。”
    霍七茜顿时满意了,她忙里忙外,不就是为这一句不容易吗,哎呀,这真是人世间第一好大儿,就多贴心啊。
    手里不由自主的捏儿子后颈肉,佘万霖抬下巴缩脖,本想撒娇,又想起面前这些新刀,人家没爹没娘的,他这是做啥了,佘万霖便忍了。
    霍七茜叹息道:“他陈大胜时运好,遇到我了!安儿,不是您娘讲大话,他杀个羊他都杀不好,就会砍个人……还跟你阿爷学了一肚子坏水儿,哼!”
    这人家儿子就不愿意了,佘万霖反抗:“您这话说的,满燕京打听去,提起我爹,谁不说是憨厚老实人,不然我阿爷能看上他?”
    抬头看新刀,霍七茜就无奈说:“你就给他贴金吧,他们与你爹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你把他们都一个个放出去,嘿!也用不得几日,不是他们砍死旁人,就是自己把自己饿死了.还家业?你问他们会不会看时令,知道何时下种何时秋收
    他们脑袋里早就没有这样东西了,你爹也没有,你那些叔叔们统统没有,他们有的也是后来入京,好好读了几年书,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儿不一样了,才慢慢学会做人了,可这些不成啊……”
    新刀哪有这样的机会呢。
    不是霍七茜小看朝廷,便是交给朝廷,又不知道翻身做了谁的刀,也就她安儿一片赤诚,想给他们个好下场。
    楼下传来一阵玄妙的骨铃声,那捧婆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作法。
    楼上人安安静静的听了一会,终于在新刀的队伍里,有个声音问:“您,您说~一个地方的?”
    说话这位二十出头,才将问过姓名了,说是叫富三虎,这个孩子到老刀营年纪大些,到底是不一样的。
    其实也不是说新刀就是个傻子了,看陈大胜就知道,都不傻,什么都明白,只是有人故意把他们的心还有嘴都锁起来,就教成了杀人的器具。
    霍七茜眼睛一亮,佘万霖却捡了钱儿般连连点头说:“对呀,对呀!我爹陈大胜,他怕是谭守义,哦,就是谭家军的那个老不死的最恨的人,他呀,跟你们一般,也是谭家训练出来的老刀,只是我爹时运好,遇到……”
    这孩子原本想说遇到皇爷,却立刻反应过来,就满眼崇拜的看自己娘亲说:“他遇到了我娘,才知道做人的滋味。”
    霍七茜矜持的点点头。
    那叫富三虎的咬咬嘴唇,说话也些许流利了,就再次确认:“头儿哥,你是说,你是说,令,令……”
    也不是什么好教育出来的孩子,他想表示下尊重,说个令尊,这个词儿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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