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予举了举手中的白玉瓶,无起伏的语调将氛围烘托得更像是恐怖片了:“未来几日我有事,不能时刻看着你,自然要想法子不让你跑了。”
    林寒见凝视着他:“此物没有别的作用?”
    在之前,林寒见不会问这样的话,她看陆折予不顺眼归不顺眼,对陆折予的人品还是信任的,否则不会敢跟他做交易、回到星玄派。
    此刻却突然想再确认一遍。
    陆折予面不改色地往自己手背上倒了一点,道:“我还需要姑娘帮我寻人,不会做无谓的事。”
    林寒见扯了下嘴角,还是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手指虚虚地握着,意思是让他把摄骨香涂在她的手腕上。
    陆折予并未触碰到她,将白玉瓶悬空在她手腕上,轻轻往下倒了点,青色的粉末状在接触到她肌肤的瞬间就消失不见,眨眼就融入在空气中。
    她动了动鼻子,奇怪道:“说是摄骨香,我却没闻到什么香气。”
    陆折予收回瓷瓶,冷白色的手指比白玉瓶更引人注意:
    “外人确实闻不到摄骨香的气味。”
    林寒见对陆家这份“秘宝”无话可说。
    修真世家,确实有流传的各种秘法,只是,想想这秘法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到她身上过,她就有一种……完全不认识陆折予了的感觉。
    陆折予转身欲走,脚步复又停下,他微微侧首,半张脸落在阴影中,被光线切割出凌厉的线条:“还有一事,近日沈弃会来派中,你若不想被他发现,就小心一些。”
    第二十五章
    林寒见写了封信, 发往郁芙在魔宫外的家。她算了算时间,郁芙这个月休假应当恰好能收到。
    前往满月广场发信的时候,有人注意到她的发信地点。
    “荆姑娘, 这……这封信要发往魔界吗?”充当信使的弟子略显犹豫。
    大概由于是游戏化作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观的设定中,除了部分极高修为的修士能够自如使用高阶法术,以供长途且准确地发信,大多人收信发信都由专门的地点和人来统一处理。
    “嗯。”
    林寒见道,“我的朋友在那里。”
    信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荆姑娘你是魔修呢。”
    林寒见没想着瞒这件事,她现在没有系统打掩护, 易容骗人没问题, 是魔修的事却瞒不了。
    她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是魔修。”
    信使:“……”
    魔界、妖界和修真界三者从根源上就有分歧,现在能和谐相处, 不过是千年前的大战打得三方损伤,订下了和平条例,数百年前又开始通商, 加固了这份稳定。
    可前些日子妖界不管不顾地对魔界开战,摆明了不想顾及当年的条例,使得人心不安, 想着何时修真界也要被他们扰乱。归根究底, 三界互相看不惯,魔认为妖头脑简单,妖认为魔低人一等,两界集体认为修真界道貌岸然;修真界同样视另外两界凶残嗜杀, 不可开化。
    大师兄好不容易开了情这一窍, 结果对方是个魔修……
    是个魔修就是个魔修吧。
    在荆梦出现之前, 他们还以为大师兄要和霜凌剑过一辈子呢。
    这个消息确实让星玄派上下都短暂地纠结了一阵, 不过荆梦又不是嗜杀的魔修,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戾气。加上还有陆折予这个最保险的人在她身边,他们很快就将这件事轻易地放下了。
    没能等到半点特别反应的林寒见:就离谱,这个星玄派果然有问题!
    就连因幼时变故而对魔修很是厌恶的扶川真人,竟然都没有做出严厉的行为,只是将林寒见叫去了一回,说:
    “魔修遭人忌惮,大部分缘故是所练功法的问题,使人暴躁易怒、反复无常而杀人。但你的气息平和沉静,没有狂乱之兆,纵然是魔修也不必太过拘谨。”
    是个好魔修就不错了。
    他这个师父生怕哪天陆折予不声不响地跟着宁音去了,能移情别恋都是这小子的造化,不必把修行类别卡得那么死。
    林寒见确实感觉到,整个星玄派对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散修”好得不大对劲,本想自己把最易点燃的炸|弹先引爆了,好做应对,没想到他们集体进化了。
    从曾经的标准电视剧型名门正派,变成了可兼容的灵活式与时俱进派。
    “……您说的是。”
    林寒见朝他一礼,这比重回故地却发现物是人非还来得感慨无限。
    这下扶川真人可来劲了,顶着一张严肃脸,开始寡言少语地给林寒见送见面礼。
    之所以要强调寡言少语地送,完全是这个场面因为无声而更添了许多诡异:试想,一位时隔多年再见的长辈,还没认出你是曾经的小辈,一派威严正经地沉默送礼……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什么苦情哑剧,不把其中一方弄得先潸然泪下了就绝不收手。
    各种珍贵的丹药不在话下,还有什么东海明珠,尧山香木等等适合女儿家的名贵物品。
    依林寒见曾经对他的了解,这应该是多年前他人送给扶川真人的礼物,以备他万一何时突然有了道侣。但后来就没人送这些了,因为扶川真人一如既往地寡王了很多年,以至于送礼的人都觉得送这些并不合适。
    “扶川真人,您已经送得够多了,我实在担当不起。”林寒见决定做那个先“潸然泪下”的人,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能在派中居住,已经是我三生大幸,承蒙贵派上下皆是正直明理的侠义之士,容我区区一介魔修,竟无半分疏远,仍以友爱待我。我心中感激之情已然无以言表,今得真人如此厚爱,忏愧难当,还请真人容我留有少许余地,切勿再赠大礼,令我微薄之力能偿贵派上下大恩。”
    这一番诚恳中穿插各种溢美之词的感谢话语,让扶川真人这个见惯了世面的老寡王都有些震住了,开始往自己为数不多和女人相处的回忆中扒拉出有效的信息,无果,只好就此作罢,放林寒见回去。
    待陆折予来见扶川真人,扶川真人还道:“荆姑娘虽是魔修,看着尚算通情达理,让她不必为身份而谨小慎微。”
    陆折予顿了一下:“是。”
    果然,她在伪装假象、欺瞒人心一事上颇有手腕。
    ……
    走出掌门大殿,陆折予的眉宇间浮现了些许隐忧的情绪,乍看下像是被什么触怒,颇为不悦。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薄轻盈的味道,严格来说并不算香气,有点类似于普通的水,掺杂了点陆家独有的气息。
    似有若无,然而绵延不绝,千百里不散。
    陆折予循着摄骨香的味道,一路走到了青松亭。
    此处邻水,树木花草环绕,是派中部分弟子心照不宣的约会圣地。
    这会儿也零散有几人在。
    林寒见正站在亭中,身边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外门弟子,微微垂首,同她说着什么,视线一直未离开她的脸。
    片刻后,这名弟子脸颊泛起红晕。
    此情此景,不必听他们说了什么,情况已经不言而喻。
    “荆梦。”
    陆折予开口喊她,声线偏朗润,听不出什么,但只要回头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会儿绝对不是毫无感想。
    林寒见和那名弟子双双回首,见着了陆折予,俱是一怔。
    弟子慌不择路地退开。
    林寒见则直接走向陆折予,到了跟前才问:“怎么了?”
    她身量不及他,矮了大半头,说话时自然而然地仰望,琥珀色的双眼承接了明亮的暖光,水光潋滟,仿佛浸满了期待。
    陆折予不欲多言:“跟我回凌遥峰。”
    “好。”
    林寒见没有异议,答应得爽快又乖巧。
    她跟着陆折予离开,身后寂静了许久,才再度响起了议论声。
    “大师兄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
    “就是木衡那家伙,同荆姑娘站得那样近,大师兄见了自然要不高兴。你方才难道没看见大师兄的那副表情?啧啧,真是人一有情,神佛都得被拉下神坛。”
    “你们是在说灵山的明行佛子?我听说他不是已经回到灵山了吗?”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们在说大师兄为荆姑娘吃醋的事。”
    另一边。
    林寒见与陆折予的画风全然与情爱扯不上边,没有半点温情不说,还有些剑拔弩张。
    陆折予稳步在前,并不看林寒见:“你来派中只为寻人,不必做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
    林寒见脑中转了一圈,了然,“公子多虑了,那位师弟不过是在同我介绍派中的风光好景,并未说什么其他的。不论是师父还是师弟师妹,都是出于关心公子的缘故,才对我友善有加,横竖我是抢不走的。”
    她拿出了陆折予曾经扔给她的那个袋子,能够存放很多东西,现在,这里面都是扶川真人送给她的礼物,她将这放到了陆折予的怀中:“也不想抢。”
    陆折予往后稍微一撤,是不习惯被突然接近:“这是什么?”
    林寒见道:
    “贵派掌门送我的见面礼。但我想着,我毕竟不是以真面目来拜见,中间又有些许误会,受之有愧,还给你比较好。”
    说完,她弯着眼笑了笑:“这就没事了吧。”
    转身轻快地迈步走了。
    林寒见面对他时,总是端着一副明显不真心又足够客气的笑脸,措辞中肯挑不出错处,以与他完全相悖的表现形式,做出更冷然疏远的事。
    ——还给你比较好。
    陆折予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袋子,他望着林寒见洒脱离去的背影,眸色渐深,骤然脱口道:“宁音。”
    林寒见嘴角的弧度凝固了。
    所幸她背对着陆折予,否则这突如其来、毫无准备的冲击,她还真不一定能在近距离面对面下都掩盖得完美无缺。
    “什么?”
    林寒见转过身,诧异又茫然地看向陆折予,同时视线向左右看了看,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公子,你刚刚是……喊了宁音的名字吗?”
    陆折予盯着她半晌,薄唇泛白,缓缓道:“提醒你,快些找到她。”
    咬字轻却清晰,有种无端瘆人的意味,仿佛是说:我迫不及待要杀她泄恨了。
    “……”
    林寒见点点头,宛如面对提出“五颜六色的黑”这种要求的甲方,露出了满是“mmp”韵味的标准假笑,“我知道了。”
    狗东西。
    就不让你找到略略略,气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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