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叶疏白讲解,她又自己琢磨出了答案:“我知道了, 因为外海鱼少水深, 所以它们就随便长长了。”
    虽然鱼长得寒碜, 其中两条还长得像有毒的样子, 但是温云琢磨着堂堂元婴期的修士,怎么着也不可能被鱼毒死, 于是兴致不减地搬出烧烤炉, 往里面丢了数截火杉木的碳, 再将各色调味品摆出,做好了准备工作。
    刚跟过来的许挽风眼皮猛跳,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烧烤炉。
    “师妹, 这个好像是我从内务堂扫荡来的炼丹炉。”
    能入许挽风这个化神境强者眼的东西, 怎么可能是凡品?然而就这堪称宝物的炼丹炉,现在顶上被削了一半, 硬被改造成了烧烤炉。
    温云点点头, 自然而然地夸了一句:“对呀,虽然我们没人会炼丹, 但是拿来烤东西倒很不错, 温度很匀, 烤出来的东西又香又酥还不容易糊。”
    许挽风挺想把丹炉抢回来,然而叶疏白轻飘飘地瞥来一眼,他瞬间怂了。
    算了,自己已经不是师父最宠爱的徒弟了,就该自觉点,别跟小师妹争宠。
    第十峰三个男弟子不通厨艺,在温云入峰之前,所谓的厨房仅是摆设,越行舟连下酒的油酥花生米都不曾拥有。
    所以这会儿三人只能在边上眼巴巴地盯着温云一顿操作,等待着熟悉的吃白食流程。
    作为爱护师妹的大师兄,越行舟还不忘同师父夸赞温云:“师父您可要好好尝尝师妹的手艺,她的厨艺极佳。”
    擅长做油酥花生米,盐水花生米的温云脸上略臊,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地儿,把位置让给了真正的手艺人。
    于是,三个徒弟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师父走到了被削了顶的炼丹炉前。
    在那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叶疏白慢条斯理地挽了挽宽大的袖子,开始了烤鱼工作。
    翻面刷油,撒盐铺酱。
    那双执剑杀人的手做起吃食来竟也这般好看。
    许挽风同白御山被吓得不敢吭声,而越行舟心中情绪复杂,轻叹一声。
    他声音压得极低:“师弟,你们可还记得我们初入师门,因年幼易饥,师父也常亲手为我们做饭?”
    白御山也回想起师徒情深的那一幕幕,深受触动。
    “师父是知道我们为渡外海饿了大半个月,所以在亲手为我们烤鱼了!”
    唯独许挽风陷入了深思。
    当年大师兄听话,三师弟老实,就他最机灵,记性也最好。
    许挽风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叶疏白的确时常给年幼的他们准备夜宵,但是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背了一麻袋的红薯上山,每到天黑就丢三个进火堆里,待他们半夜饿了就自己去掏……
    然而现在这鱼烤得那叫一个仔细,就差把鱼刺剔出来了。
    三个徒弟眼巴巴地看着鱼烤好,待香气传出后,就等着师父分鱼了。
    叶疏白在他们的注视下拿起烤得焦黄完美的那条,自然而然地递给身边的温云,然后随意指了指边上那三条:“吃吧。”
    温云吃肉的动作一顿,眼神飘忽,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三条鱼就是丑到疑似有毒的。
    只不过三位师兄毫不知情,他们甚至还吃得极香,一边吃一边感激涕零。
    “这味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感觉。”
    “能拜在师父门下真是三生有幸。”
    “师父您老人家辛苦了。”
    奉承的话未尽,只听一声爽朗的大笑:“小弟回来迟了,未曾为三位师兄洗尘,特送上一筐鱼虾作赔!”
    说话间,下海归来的沈星海已经提了筐鱼大步走进来,熟络地递给叶疏白,笑着道:“叶师兄你手艺最好,来,这些也给你烤。”
    三个徒弟浑身一震:“你管他叫什么?”
    沈星海回头看这三个奇怪的同门,理所当然答:“叶师兄啊,他不是你们第十峰的大师兄吗?
    “……”
    小伙子你可能有点误会,这是我们第十峰的老祖宗。
    沈星海先前倒是见过许挽风,若他是第一峰的亲传弟子倒是有可能知晓这三人的辈分,偏偏他在第一峰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所以对这几人的身份全然不知。
    年轻的剑修们也不似这些几百岁的老妖怪们一般爱计较辈分,只要不是差得太远,关系好的都以平辈相交。
    问题是,这次真的差得太远了啊!
    这不是师叔师侄的差距,这是你祖宗的祖宗啊!
    偏偏叶疏白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甚至还交代了不要到处嚷嚷他身份,于是三人只好憋闷着不敢说话,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沈星海瞧。
    先前听万家的人叫叶疏白作师兄,现在这小子也叫他师兄,看样子那个化名叶小白还真是他自己起的了。
    怎么,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就这么喜欢装嫩?
    自沈星海出现后,三徒弟天天就见到这孙子亲昵又熟络地同叶疏白打交道,每听一句“叶师兄”,他们的心就梗一次。
    更可怕的是,他那两个还流鼻涕的小徒弟管叶疏白叫“叶师伯”,这就要了他们五百多岁的老命了。
    好在这样的折磨没持续太久,魔舟在行了大半个月后,终是逐渐驶出迷雾。
    他们已离开外海界域,眼下这片海域,正属于吹雪岛下辖范围。
    越往北行,天地间的灵力越是深厚,几个灵气被封绝的修士顿感身体重新变得轻松自在,站在船头看着逐渐变得清朗湛蓝的天空,有种如获新生感。
    温云牵着气息越发衰弱的阿花婆婆走到船舱外,后者的时日已不多了,体内的灵力亦是只出不进,即将重归这天地间。
    “婆婆,我们离开魔界了。”温云轻声同她说着话,遥遥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所大岛:“那儿就是吹雪岛下辖的凡人所居之处,也是你们的家乡。”
    阿花婆婆仰头看了看天空,而后又看看这片清澈如蓝玉的海水,眼中既欣喜又胆怯,所谓近乡情怯约是如此。
    过了许久,她才对着舱中其他遗民招呼道:“快出来吧,不用躲了!”
    孩童早就趴伏在船边欣喜地打量着陌生的一切了,但是那些成年人则略有迟疑。
    他们在地下生活太久了,久到都忘记了在地上该如何堂堂正正站立。
    他们习惯了在黑夜中偷偷爬出洞穴寻找食物,呼吸新鲜的空气,所以当初在昏暗的迷雾中时他们并不觉得不自在,但是自走出迷雾后,他们就躲在船舱中不敢再出来,因为这片明亮的天地让他们不安而退缩,阳光与自由是他们渴望到不敢触摸的东西。
    阿花婆婆叹口气,颤声说:“你们怕什么,都回家了,而且有仙长在,你们还担心被魔修抓了去吗!”
    听到仙长二字,原本忐忑的遗民们心中悬着的石头方才缓缓落下。
    对啊,还有仙长在!
    两位仙长带着他们逃过魔修的追杀,带着他们横渡外海重返家乡,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看着越行越近的岛屿,脸上笑容也越来越深,开始大着胆子议论起来。
    “我听说这儿原先是一个小岛国的王城,咱们祖上都是这国家的人呢。”
    “我只听过城,还没见过呢。”
    “嗨,咱们村的人谁见过城呀,这次一起长长见识……”
    温云听着他们的议论,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正当她引着众人下船时,两道身着粉衣的身影突然飞来。
    不同于剑修的迅捷,这两人飞得优雅且和缓,一看便知用的是吹雪岛那道讲究美感的飞行符篆。
    虽然这儿原属于俗世,但是总归是属于吹雪岛辖下,在这儿看到他们的人也不奇怪。
    温云只是跟千阵子那老贼有怨,跟这些普通弟子并不纠葛,所以并不打算纠缠,只打算将人送到,再赠些金银就算结束。
    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两人飞近后,却抢在温云解释前开口了,态度颇为不善。
    “来者何人,竟擅闯我吹雪岛!快速速离去!”
    说话的是个身着粉衣的男修,他手持一个阵盘,眼中隐约带着警惕之意。
    温云纳闷,她知道各派山门自是不可乱闯,但这儿是俗世岛屿啊,怎么还不能进了?
    阿花婆婆颤巍巍地躬身,解释:“二位仙长,这是我们祖上所居之岛,后辈们在外流离多年,现在归乡……”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粉衣男修已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什么祖上所居之岛,这儿是吹雪岛的地界,凡人不可入。”
    对方的视线颇傲地落在阿花婆婆身上,一眼看出她不过是个快死的炼气期修士,而后面那一船的人都是些毫无修为的凡人,是些蝼蚁般的存在。
    几个剑修此刻皆站在后方,吹雪岛的弟子自是察觉不到这几尊恐怖的存在,当然,便是看到了,以他们的水准也看不出这几人的深浅,毕竟这里面实力最逊的沈星海也已到金丹中期。至于温云,她修为古怪,身上压根没有灵力波动,除非像越行舟那样的强者亲手查探,任谁看来都是同凡人无异。
    对待这么群凡夫俗子哪需要耐心?这两个吹雪岛的弟子极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们:“快走快走,别污了我吹雪岛仙门圣地。”
    话语间,好似漫不经心地朝着最前方的阿花婆婆挥出一道灵力,竟半点都不讲客气。
    阿花婆婆早已老朽不堪,连往日的大斧头也握不稳了,面对这样的突袭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一道极浅的微风掀起,原站在她身后的温云好似瞬移般往前踏一步,替阿花婆婆挡了这道灵力后,她缓缓抬头看着上面两人:“下来说话。”
    那张素净如霜雪的脸扬起时,天上浮着的两人一时间陷入恍惚。
    吹雪岛无处不雅致,事事皆求美,恨不得将精致二字刻在灵魂中,所收的弟子在各大门派中也是出了名的貌美俊秀。
    但是温云乍一露脸,哪怕见惯了美人的两人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悬在空中半晌,忘记反应。
    就在这时,一柄质朴木剑自人群后方飞至,不带任何灵力地简单拍向那两人膝处,瞬间将高傲的两人击得落在地。
    前方的粉衣男修瞬间清醒过来,勃然大怒:“放肆,你们竟敢冒犯吹雪岛!”
    话语间,他的手已经在腰间一抹,摸出了厚厚一叠符篆毫不犹豫地朝这边丢来。
    温云正要出手,但是一袭白衣已翩翩落在她身侧,也看不清叶疏白是如何动作的,他只是简单写意地拂袖一挥,那些凶猛炸开的符篆攻击便骤然转向,反朝着那两人头上砸落。
    叶疏白没往那两人身上落去半分视线,他紧抿着唇先将温云打量了一番,细细地查看她是否受伤,他方才记得她是直接站出来替阿花婆婆挡攻击的。
    温云哪里不清楚他的担忧,立刻摇摇头:“我没事的,不过是两个筑基期罢了。”
    她的目光落到趴在地上的那两人,也懒得同他们废话,皱眉道:“这儿怎么成吹雪岛的地界了?我记得修真界有规矩,只可接受凡人供奉,不可随意侵占凡人领地的。”
    温云所说不假,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了。
    仙凡有别,虽说现在大部分天骄都是出自修真世家,家中祖祖辈辈都是修士,但是也有不少修士是凡人出身,身处高位的修士便是内心再如何看不起凡人,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说。他们更不会做出直接侵占奴役凡人都城之类的事,只是以“供奉”的名义给凡人些保护,再持续不断地从中收取好处。
    若是一次性把凡人的生存领域全部侵吞,那整个修真界许多事情都没人做了,比如命凡人种植灵谷,让凡人去开采灵玉矿,这种苦力活修士是不会做的,当然要丢给凡人。
    所谓韭菜要慢慢一茬一茬收割不可连根拔,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吹雪岛现在占了凡人的都城,怎么想都有问题。
    底下的两个弟子被叶疏白的威压镇得半点不敢动弹,再加上方才受了伤,这会儿声音虚浮,却仍强撑着吹雪岛的脸面:“两位既然同为吾辈修士,自当知晓这是吹雪岛圣地,凡人怎可踏足?我们也不过是守护宗门罢了……”
    温云暗暗往后一瞥,却见身后那群本就忐忑的遗民此刻已是眼睛通红,默默垂泪。
    就在这时,她前方的叶疏白语气冷淡地开口了:“你们所谓的圣地,最初也不过是几个凡人建起的罢了,更别忘了,你们也曾是凡人。”
    他的眸子极冷,好似凛冬冰雪般不带半点温度,傲然立在两人身前,若巍巍高山,不可攀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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