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越久,她越是这么怀疑。
    所以,她不敢再晃他,不敢再跟他说话,更加不敢放开她的手。
    她像个害怕面对期末考试成绩的小孩一样,固执地抓着男人的手,不吭确认,不吭放开。
    仿佛松了手,这个人就真的死了一样,仿佛松开手,自己在这人间地狱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一样。
    她趴在地上,一遍一遍地深呼吸,就像前世,每一系进手术室一样,告诉自己,只要冷静就能活着。
    只可惜,这次的自我鼓励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她总是觉得不够,总是觉得不敢。
    她的模样就这样倒影在云起沉黑的眼珠里。然而云起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他整个人都不清醒了,久违的恐惧围绕着他,让他裤裤挣扎,却不能挣脱。
    尸山血海。
    “宁儿,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记得他的父亲,父亲再死之前,这么对他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倒在这尸山血海里了。
    他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他躺在奶娘的怀里,眼睁睁看着父亲流干了血。
    在他眼前不远处,是她母亲的尸体。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出身文山云家的高门贵女,从小养尊处优,连鸡血都没有见过。
    而她死时,身体却被分成了十几块,腊肉一样分散在路边上。
    而杀了她的人,居然是从小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亲哥哥。
    啊,文山云氏。
    那时候他还小,他不明白,从前明明那样宠爱他的舅舅,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后来他才知道,将人变成恶魔的东西太过了,金钱,权利,还有那至高无上的家族利益。
    为此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血浓于水的嫡枝血脉。
    他的父亲,晋国尊贵的大皇帝殿下,在民间隐姓埋名多年,躲过皇室暗杀,却在自己的父亲登上皇位之时,被自己的父亲派人半路截杀。
    是的,天下人都知道,知道哀帝登基之前,王府所有的妻妾以及儿子,都被争夺皇位的兄弟们杀光了。
    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原配的儿子,其实一直活着,活着躲过了叔叔们的暗杀,反而死在了自己的父亲手上。
    而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的母亲,出生文山云氏而已。
    无论云家如何伏低做小,皇帝位云家的忌讳从来没有隐藏过。
    那时候的他,不过在五岁。
    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奶娘被杀死,看着护送他们的侍卫被杀死,看着他的母亲被杀死,看着他的父亲被杀死。
    小小的他,就藏在尸堆里,不敢动,不敢出声,不敢哭泣,不敢求救。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等着,不知道等了多少天。
    当温热的尸体变得僵硬,当僵硬的尸体变得蓬松。
    然后,蓬松的尸体上,长出了斑纹,再后来,他从恐惧从恢复了神智。
    因为他饿了,饿极了。
    可是还急着父亲的话,不要动,不要被发现。
    所以他不敢动。
    可是太饿了,他该怎么办呀
    那是一个太过眼热的夏天,没有食物,没有雨水。
    他饿的什么也顾不上了,而他奶娘的耳朵,就在他他的嘴边。
    他的奶娘,是个极其温柔的妇人,她圆圆脸,天生爱笑。她有一个女儿,长得跟她一样笑眼圆脸。她是个村里人,为了补贴几样,才找了这份奶娘的差事。
    她有空时,会带着他在天边玩,看那些忙碌的农人们纯种收割。
    他的丈夫也是个很老实的人,为了填好他,每次来看媳妇,都会带上一些小玩意儿。
    他偷听他们说话,知道他们打算再过一年,就准备生个儿子,因为男人说,小丫要有个弟弟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
    可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给小丫生个弟弟,他们就都死了。
    他从小吃着奶娘的奶,他的肚子饿了,就应该有奶娘来喂他的。
    所以他张开嘴,咬住了奶娘的耳朵。
    没有血腥味,没有肉味,它仿佛像是一块黏牙的糖,因为放的太久,而失去了所有滋味。
    奶娘的奶养大了他,奶娘的肉,让他没有死去。
    他一直睁着眼,不知道多少日夜。
    当尸体上的斑纹越来越多,再后来,它们重新焕发了生机。
    是的,生机。
    在那蓬松了,长了斑纹的尸体之下,有些小生命开始蠕动了。
    那是一些蛆虫,很多的蛆虫。
    它们圆滚滚,肥嫩嫩,想他食取奶娘的肉一样食取那些尸体。
    他,还有那些蛆虫,突然就成了同类,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蛆虫给了他陪伴,终于让他忘记了害怕。所以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贴在即系皮肤上的,早已腐坏的属于死尸的皮肉。
    温热的,柔软的,甜美的,肮脏的,罪孽的。
    它们腐臭着,养育世上最妖艳的花朵。
    直到老瘸子找到了他,他才终于被背出了尸坑。
    只是,行次以后,那种独属于尸体的感触,却早已融进了骨髓里。
    不,拿不是独属于尸体的,是属于人类的,那种黏腻的触感,让他多少年来,都仿佛近在眼前。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他以为自己今生今生,都不会再有那么一天,谁知道,一次失算,就让他重温了旧梦。
    云起忍不住想,这二十年来,他到底有没有离开过死堆呢?这些年的一切,难道全是他的幻想,那么他自己,其实早就死了,就像他的父亲,跟母亲一样!
    可是,此时此地,还有谁教他宁儿,让他好好活着。
    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人记得,他叫萧烨宁,曾有一个萧烨宁,存活于这个世上?
    云起迷茫地想着,想着他又开始靠近那种属于尸体的蓬松感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俩上一热,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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