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纺睡着后,觉慧轻轻从他怀中挣脱,穿上衣服,离开了房间。
    刚刚下过小雨,地面潮湿,一名白衣少女撑着红伞立在不远处。觉慧看见她,微微一怔,变了脸色,化风便逃。
    “想跑?”谢云衣将红伞掷向半空,觉慧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入伞中。
    收了伞,谢云衣道:“念在你身世可怜,我送你去投胎,你若有良心,记得以后给我点一盏长明灯,四时供奉。”
    一道水痕顺着伞柄流下,是觉慧的眼泪。
    谢云衣叹气道:“痴男怨女,要不是天帝吃饱了撑得慌,谁管你们的闲事。”
    将觉慧送走,谢云衣抹去了袁纺对她的记忆。
    袁纺身体已是十分虚弱,这日竟晕倒在铺子里。周氏正好借机对父母说让他回来调养,周父便派人来顶替了袁纺大掌柜的位置,让他赶紧回去。
    袁纺回到家中,周氏便在耳房点起一盏长明灯,对谢云衣千恩万谢。
    谢云衣看见那一簇明亮的灯火,方有几分欢喜,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丹药递给她,道:“你相公鬼气侵体已久,寻常药石无用,这颗培元丹你尽早给他服下。”
    周氏用油纸包了,收起丹药,再次道谢。
    谢云衣回到洞府,见花园里那一千盏灯中果然亮起了一盏,那点零星的光亮在其他九百九十九盏灯的映衬下,实在是微不足道。
    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呢?也不知管重烟那边怎么样了。
    周氏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丈夫,想起他与那女鬼媾和的样子,一阵阵作呕。丫鬟端着煮好的参汤走进来,将托盘放在床头,清苦的香气弥散开来。
    “相公,醒醒……”周氏柔声呼唤,用手帕垫着手推了推他。
    袁纺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在她脸上缓缓聚焦,没精打采道:“怎么了?”
    倘若自己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他想必不会是这般神态罢。周氏不由这样想,微笑道:“参汤煮好了,趁热喝罢。”
    袁纺不想看见她这张脸,见她端起碗,要喂他的样子,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道:“放着罢,待会儿我自己喝。”
    周氏语气满是自责道:“相公这个样子,都是妾身照料不周,不看着你把汤喝了,妾身怎么放心?”
    袁纺为了打发她走,只好接过她手里的汤碗,几口喝光了。周氏舒展眉头,笑了一笑,拿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角的汤汁,起身离开了。
    袁纺看着她臃肿的背影,叹了声气。
    若不是家道中落,他何至于入赘周家,看人脸色,忍受妻子的粗鄙容貌?
    周氏走到房门,拐了个弯,便将手帕丢在了草丛里。
    不远处有个小厮在搬动廊檐下的花盆,周氏走上前,发现就是那日在院中听见她唱戏的小厮。他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很好认。
    周氏转着手腕上冰凉的翡翠镯子,立在阴影里看他半晌,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听见她的声音,很是一惊,手里的花盆险些摔了。他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旋即低下头道:“小的叫同安儿。”
    “同安儿。”周氏向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同安儿趋步近前,也不敢靠得太近,站在叁五步外。午后天气暖,花香混着周氏身上的脂粉香,一阵阵往他鼻子里钻。
    “那天,我唱的戏,好听么?”
    同安儿心头一紧,盯着她鹅黄裙裾下的大红鞋尖,结结巴巴道:“好,好听。”
    “有多好听?”
    同安儿想了想,道:“比春笙楼的凤仙姑娘唱得还好听。”忽觉这话不妥,忙解释道:“小姐金尊玉贵,与那些戏子自然是不同的。”
    周氏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咯咯笑了。同安儿在她的笑声中,脸变的和她的大红弓鞋一个色。
    “那你今晚到我房里来,我再唱给你听。”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同安儿头顶,呆了片刻,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她。
    周氏毫无羞耻之色,在小厮惊异的注视下,她又笑了起来,平平无奇的脸孔竟像抖落一层蒙尘,透出几分艳光,悉数照进了小厮同安儿的眼。
    是夜,同安儿前所未有地认真洗了个澡,几乎搓下一层皮来,换了一身最体面的衣服,闻了又闻,确认身上没有一点异味,才满怀忐忑地摸黑向小姐房中走去。
    半路经过姑爷养病的书房,里面传出几声咳嗽声,听得同安儿心惊肉跳。
    他觉得小姐疯了,自己也疯了。
    小姐房中亮着灯,房门虚掩着,露出一道晕黄的光斜斜地照在地上。同安儿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伸手推了一下房门,吱呀一声,竟是那样响。
    周氏坐在妆镜前,回头看了一眼,道:“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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