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柏三人躲在船头偷窥,殊不知前方商船的人也在暗中观察着他们,锦衣卫暗探们早就看出这艘打着魏国公徐家旗帜的官船有异,好像总是跟着他们似的,便将这一切告知给主持大局的指挥使曹铨,曹铨也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大官船诸人,笑道:“无妨的,碰巧了,三个都是瞻园的人,就装着不知,让他们一路跟着吧,打着魏国公府的旗号,又有那么多精锐亲兵一路保护,土匪河霸都不敢惹,我们这种乔装商船的正好沾光,不用担心被宵小之辈盯上了。我叫徐枫写一封密信,等晚上进港休息时你们抽空送给徐柏,叫他不要说破了,徐柏应该认识徐枫的字迹。吴家姐弟不知道皇上相貌,但是徐柏这个小舅子认识。”
    两张大帆升起,商船在长江上乘风破浪,顺风顺水,行的极快,到了中午就过了镇江府,众人去了饭堂里吃午饭,吃饱喝足后,凤姐满是崇拜的目光看着庆丰帝,赞道:“朱大哥好眼光,这船上的人不仅和气,连饭菜都做的比岸上馆子还好,价钱也不贵,这世上居然有这等好事。自从遇到朱大哥,我的运气就变好了,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朱大哥是福星转世吧?”
    我是真龙天子呢,比福星还厉害些。庆丰帝见美人展开笑颜,心里美滋滋的,谦虚道:“其实我以前也没有这么顺遂,是遇到凤姐之后才变得万事如意了,凤姐你才是我的福星呢。”
    凤姐听了,有些局促的抿了抿嘴唇,颊上飞过一丝红云,为了掩饰心脏莫名的狂跳,凤姐赶紧转移的话题,低声说道:“朱大哥,方才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你两个侄儿有些不对劲啊?”
    庆丰帝想了想,说道:“怎么不对劲?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每人都足足吃了三碗饭,桌上的菜连汤都没剩一滴,能吃能喝还能睡,没有发现有什么毛病啊。”
    “不是说这个。”凤姐说道:“刚才两个侄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偷偷瞧着那一桌的小姑娘呢,瞧着两个人小狼崽般的眼神,竟像是把人家小姑娘当做桌上的菜肴吞进去,真真可怕,你要好好管束两个侄儿,别做出什么傻事来。那小姑娘长的真好看,咱们宰牛巷一枝花、卖鱼家的二姑娘小鲤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她若是我的闺女啊,我定好好藏着,不让那些毛头小伙子瞧见了。”
    庆丰帝痴痴的看着凤姐,说道:“凤姐当年也是被爹娘藏在家里不让见吧。”
    被如此恭维,凤姐再也无法掩饰了,双颊通红,她有些局促的站起来,慌乱的说道:“今日起的太早,现在好困,我去舱里歇个午觉去。”
    凤姐几乎是以跑的姿势往门口冲去,还撞歪了方桌,踢翻了一条长凳。庆丰帝见了,暗暗得意,心想等从杭州观潮回来,我便乘热打铁请媒人上门求娶凤姐,将她带到京城去。
    且说徐枫和曹核得知沈今竹会跟随扮作生意人的汪福海一起去杭州,而且与他们同船,兴奋的差点把包子铺拆了,兴致满满的登了船,果然看见民女打扮的沈今竹牵着大皇子的手在甲板上玩耍嬉戏,四只眼睛就像粘在人家姑娘身上似的。
    太丢人了啊!都是贵族世家弟子,怎么和街头流氓恶少无异!曹铨一手一个将枫核二人强行拖到船舱客房里教训,“……你们莫要露出破绽,误了大事!那样看一个姑娘,还要脸不要?管好你们的眼珠子,再那样看人家,不等人家干爹汪福海揍你们,我先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你刚才看什么!”
    曹铨走后,枫核二人怒目而视,异口同声的质问道,在船舱里又开打起来。这两人不愧为是流着同一血脉的堂兄弟,虽然相貌性格截然不同,可是有些方向是惊人的相似——比如午夜春梦的是同一人,枫核二人同眠共枕好几晚了,连梦都是一样的,彼此都没有脸说破,只能用拳脚表示愤怒了。
    打的正酣呢,曹铨踢门进来吼道:“都给我住手!谁要敢再动手,我扒了你们的衣服扔江里喂鱼去!”
    枫核二人停手,乖乖滚到自己铺盖上躺着不动。担心这两个臭小子跑去找沈今竹说话露陷了,曹铨干脆将门从外头锁上,到中午吃饭时才命人把两人放出来。
    两人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重复的江景,听到上面甲板上大皇子和沈今竹的奔跑嬉笑声,心头痒痒的,徐枫瞥了曹核一眼,说道:“喂!其实从窗户探出身去,抓住栏杆就能爬到甲板上。”
    曹核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也正欲如此行动,但是徐枫说破了心思,曹核反而心生警惕,说道:“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徐枫说道:“你过来看,从窗台到上面栏杆的距离太长了,你我的身高都够不到,需要一个人在下面托举才能抓着栏杆,那人上去后,放下一根绳索,托举的人抓着绳索就能轻易而举的登上去。需要相互合作,两人都能上去。”
    曹核从窗台上探身出去,果然踮起脚跟都够不着,他对着徐枫抬了抬下巴,说道:“你来托着我上去。”
    徐枫说道:“你先托我上去,我比你高,能一举成功。”
    曹核嘿嘿冷笑:“高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比你轻呢,你亲亲一托就能把我举起来,你那么大的个头,我未必能举起你,到时候把你摔下江去,你们徐家要找我偿命来着。”
    徐枫不干了,说道:“你是个最无赖滑头的,你若是先上去,肯定拍拍屁股就走了,把我扔在舱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曹核拍着胸脯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我是认赌服输的,那晚在烟雨楼,我就能按照赌约脱了衣服横渡秦淮河,今日我把话撂下,我若是上去,第一件事就是放下绳索拉你上去。”
    徐枫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天你认赌服输,是因为有好多人作见证,你不得不为之,现在舱里就你我二人。你的人品,我不相信。”
    曹核刚才说的真心话,见徐枫如此不相信自己,顿时恼了,说道:“我才不会背信弃义呢。好吧,就是我上去后,食言不帮你,你拍门大声叫唤,说我逃出去了,我爹爹也会把我捉进来,这是何苦!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会骗你的。”
    徐枫一听,好像真是这个道理呢,总是这样僵持着,这一上午都要关在舱里,不若试一试。他定定的看了曹核一眼,说道:“好吧,我托举你出去,你要是食言,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一次,才不管你老子老娘是谁。”
    “好,我们击掌为誓。”
    啪!两人来到窗台边,徐枫探出头去,曹核骑在徐枫的脖子上,果然轻易而举抓住栏杆爬到甲板上,曹核信守承诺,放下绳索将徐枫拉上去,两个小公举脱离了“牢笼”,看着江面上沙鸥飞舞,心情很是振奋。
    两人在甲板上看见蹲在地上打玻璃球的大皇子,还有寸步不离“犬子”的汪福海,大皇子瞧见曹核,顿时眼睛一亮,跑过去叫“表哥。”还有枫核二人陪他玩打玻璃弹珠这种幼稚的游戏,枫核二人想打听沈今竹的消息,便陪着他玩起来——他们两个再心急,不敢问人家干爹汪福海。
    曹核问大皇子:“你表姨呢?”
    大皇子说道:“表姨说她不舒服,回舱睡觉去啦。”
    徐枫觉得不对头,问道:“她是生病了么?”
    大皇子说道:“对啊,前几天病的几乎卧床不起,连门都不太出,昨天才好些,陪我糊风筝玩,可是来了一群凶巴巴的坏人,吵吵嚷嚷说姑姑偷——”
    大皇子顿下,想起昨天沈今竹千叮万嘱不准再说“偷汉子”三个字,便住了口,说道:“坏人要烧房子,表姨带着我们从怪兽的嘴里下去,一直走啊走,走到了表哥家里。”
    吴淑人在长公主府纵火一事,枫核二人都知晓,但是沈今竹“生病”一事,他们都不知道,听大皇子如此说,两人心下着急,忙追问道:“她是什么病?大夫怎么说的?怎么生病还要出来?”
    这两人着急,声音就大了些,被汪福海听见了,汪福海警惕的看着枫核两人,总觉得他们对自己的干闺女不怀好意,便板着脸说道:“你们问这么多作甚?不准跟着我们,不准踏入我们船舱半步,否则就要曹大人把你们领回去。”
    枫核二人顿时傻眼了,好容易捱到午饭,终于看见汪福海领着沈今竹和大皇子来饭堂吃中午饭,两人一边往嘴里塞着饭菜,一边偷偷往沈今竹身上猛瞅,从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嘛。殊不知这一幕被同桌的凤姐看在眼里了,饭后还要庆丰帝好好管一管两个“侄儿”。
    沈今竹一行人吃完午饭,去了甲板散步消食,枫核二人如两只怎么都赶不走的苍蝇般跟上去,徐枫被曹大人半路拦住了,指着后方跟着的大官船说道:“那艘官船打的是你们徐家的旗帜,你的两个外甥还有七堂哥徐柏在上面,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你赶紧修书一封给徐柏,叫他就这样一路跟随我们,莫要戳破了皇上的身份。”
    事分轻重缓急,徐枫只得先跟随曹铨写信去,等他回到甲板上时,沈今竹和曹核等人都不见踪影,徐枫气急败坏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无奈回到船舱里,居然见曹核躺在铺上,手里举着一个檀木护身符做痴呆状。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核桃就在被窝处。徐枫连被子带人一起踢到了地板上,吼道:“你们刚才去那里了?”
    曹核破天荒的没有还手,抱膝坐在地上,继续对着檀木护身法做花痴样,说道:“今竹说她无事,就是有些晕船,她还送了这块护身符给我,保平安用的。”
    轰隆,八月艳阳天,徐枫觉得自己的小心肝被一道天雷劈成了两半,怎么会这样呢?今竹肯定是心悦我的啊!为什么她送给曹核护身符我却什么都没有?难道她变心了?不会啊,曹核这几天和我几乎是形影不离,他根本没有机会回长公主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枫嫉火中烧,恨不得把夺了曹核手里的护身符为己有——可那有什么用呢?不是她送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曹核就像梦游一样,将被子抱回铺上,那小心翼翼、还傻笑的样子,好像抱的不是被子,而是一个人似的,曹核将护身符戴在胸前,拱进被窝里,做起了美梦。
    想到曹核会做什么梦,徐枫更是嫉火焚身了,若是寻常少年,定会将曹核一顿胖揍,或者黯然对月伤神,但是徐枫性子坚韧,中二期胆大妄为,藐视一切规矩俗套,他下定决心,去找沈今竹当面问个明白。那天他独自赶着马车送沈今竹回乌衣巷,看见她惊喜又带着些许羞涩的眼神、两人并坐在车辕子上,那一刻心意是相通的吧。
    徐枫开始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一定是曹核使诈!今竹才不会那么快移情别恋呢!
    在商船的摇晃中,曹核很快如愿做起了美梦来。徐枫悄声出了门,上楼去了甲板处,回想起大皇子说他们居住的船舱在商船的中段,摸清了大概的方位,徐枫攀附着绳索,头朝下,一个窗户一个窗户的慢慢找,第一个是酣睡的大皇子,第二个果然就是盘腿打坐的沈今竹了!
    徐枫大喜,悄声叫着今竹的名字,沈今竹放了他进来,问道:“听曹大人说表哥和吴敏吴讷的官船跟在后头,你写了信给他们?”
    徐枫不说话,只是贪婪的看着她,其实也就四天不见,但他觉得沈今竹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那一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沈今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来,她这几天和陈妈妈一起对战初潮,还真没怎么想过徐枫。
    沈今竹笑道:“你怎么和曹核一样,变成呆头鹅似的。”
    一提曹核,徐枫猛然醒过来,快要迸发出的柔情被嫉妒击退了,徐枫低声吼道:“你为何要送护身符给曹核?你——你连我都没给呢。”
    “哦。”沈今竹不以为意,从箱笼里翻出好几串一模一样的檀木护身符来,随便从里头抽了一个递给他,说道:“是这个吧?峨嵋给了我十个呢,凡是给七梅庵捐香火钱超过十两银子的,都送一个。壁若姐姐、吴敏、我干娘汪夫人都得了一个。今天曹核说等回了金陵,就捐五十两银子给七梅庵呢,我就送了他一个。”
    原来这个檀木护身符是这个来由!徐枫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几乎人人都有的物件,曹核巴巴的当做定情信物一样藏在身上,害得我好一阵伤心难过!
    不过尽管如此,徐枫还是吃了些飞醋,说道:“我也捐了香油钱,你怎么不先给我?”
    沈今竹说道:“你不是最讨厌戴这些东西的吗?魏国公夫人为你求了那么多护身符,你连鸡鸣寺的玉佛都不屑一顾,怎么会要这个檀木做的小物件,所以我就没想要给你。”
    徐枫耍横说道:“我现在又想要了,你给不给?”
    沈今竹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戴我就给,你不戴我留着送给别人,统共就做了九十九个,都花了银子呢,别浪费了。”
    徐枫忙说道:“你亲手给我戴上,我就一直留着。”
    这还蹬鼻子上脸!沈今竹没好气的扔了一个过去,说道:“你爱要不要!”
    “要的要的。”徐枫认怂了,看着掌心里和曹核一模一样的木牌,总觉得有些刺眼,说道:“你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好和别人一样?你不是会刻章嘛,随便拿着刻刀划点其他的才像样。”
    沈今竹觉得徐枫的要求太过分了,“出门在外,不方便带一堆东西,那里来的刻刀?再说这檀木牌上刻的是佛家六字真言,用莲花纹修饰着,再添上任何东西都会破坏美感还有灵气呢。别异想天开了,你再啰嗦,我就收回去。”
    徐枫一把将檀木牌握在手心里,说道:“这护身符的反面是光面,什么都没有,你在反面拿剪刀或者匕首刻一点东西好不好?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东西,拿出去和别人一模一样怎么行。”
    沈今竹嫌麻烦,反问道:“怎么不行?”
    徐枫怔怔的看着她,良久才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心的。”意思是说,你既然知道我的心,为何给我和别人一样的物件?
    沈今竹也是一怔,说道:“我以为你懂我的意思。”意思是说,你既知我心意,为何纠结与一个护身符呢?有没有护身符、护身符和别人有没有区别就那么重要么?
    这对小儿女纠结着那点小心思,重聚的喜悦笼罩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来,其实若将时间倒退到一个月前,枫竹绝对不会为了一丁点小事僵持不下,心生埋怨。正是因为知道了彼此心意,反而求全责备,斤斤计较起来。
    徐枫也不想想,若在一个月前,他若提出此要求,沈今竹二话没说,拳脚就上来了,如今沈今竹不仅不动手,还耐心解释为何不画蛇添足在护身符上刻字,这个态度已经很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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