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半歌声,寨前新坟
    我连忙爬起来,只见在左边的墙后,趴着好几个黑影子。
    我二话不说,将随身的手枪打开保险,猫着腰一步步走过去。来到墙边的阴影处,吴刚、杨操、马海波和小周都蹲伏在那里,眯着眼睛盯向西面的方向。那是溪流的下游,也是断墙的边缘。
    我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这声音应该是个女人,她唱歌,如同夜莺黄鹂一般清脆悦耳,用的不是汉语,有些像苗语,但是总感觉又有一些不同。
    后边有动静,差不多所有人都苏醒了,都缓步走进黑暗中来。
    胡文飞凑上前,轻轻咳嗽,说,这声音,似乎是古苗语?
    杨操点了点头说,对,是古苗语,单纯的苗语,好像是镇宁那一带的口音。我有些汗颜,作为一个苗家的后代,竟然连这都不知晓,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杨操侧耳听了一下,说好像在唱:月亮出来,如此洁白光明,璀璨佳人,如此美貌动人……贾微从旁边捂着胸口过来,气愤地说道:“她哪里会唱得这么文绉绉?”
    杨操跟我们解释,说这是《诗经·月出》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苗语翻译……
    我们都有些激动,此处有歌声传来,那么定是有人家;如果有人家,那么必定有通道折回地面。
    这个推测无疑是最合理,也是最解释得过去的。
    我的心热切起来,当下与几人商量完毕,跟着杨操、吴刚和小周,小心翼翼地朝着歌声的方向走去。我尽量地伏低身子,小心脚下。我们在这边生了篝火,在静谧的夜晚里熊熊燃烧,照遍了半个空间,大老远都能够瞧见,然而她在遗址的西面歌唱,却没有过来,说明是心中有顾忌的。
    又或者,在引诱我们步入陷阱?如此说来,我们更加需要小心才对。
    然而当我们缓步从遗址中间穿过的时候,突然那声音不见了,反而有一阵阵奋力的厮杀声和刀剑劈砍声传来。这声音是如此真实,仿佛战斗就发生在前方一般。这突兀的转变,让我们有些接受不了。我跟着前面的人冲了过去,绕过前面几处墙。黑暗之中,除了碎石、灰土和爬山虎外,便是一地的骨头,早就已经接近风化。
    我望着对面黑暗中的树林子,并没有一丁点儿异常的动静。
    然而这厮杀声依旧在我们身边继续,有男人愤怒的呐喊,有女人惊恐的尖叫,有野兽低沉的咆哮,也有飞鸟高亢的啼鸣,还有虫子摩擦翅膀时发出的沙沙声响……闭上眼睛,我可以在自己的大脑里,凭着这些声音去想象一幅惨烈战斗的画面:宁静的家园中,有野兽和敌人冲进来,男人们拿起了武器与刀剑,女人紧闭了房门,孩子则在门后瑟瑟发抖……
    然而睁开眼睛,一切都只是黑暗,别无他物。
    真的是活见鬼了。
    我们沿着西侧的围墙边缘搜寻了一阵,确定仅仅只是声音,而没有确实的物体在。杨操将他那个探测负能量的电子仪器拿出来,打开后发现指针疯狂转动,从最开始的零一直飙到了红色警戒区域,然后像摆钟一样乱动,最后,如同没有电池一般,失去了作用。他往后退了几步,差一点走到灌木丛中去,然后打量着西面这环形的围墙群落,沉思一会儿说,我们回去吧,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们顺着原路走回去,在火堆旁边,杨操告诉我们,刚才出现的声音,其实就是一个大自然的唱片。老胡昨天说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磁场,也就是这磁场,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个留声机,记录着以前这里发生的某些片断,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播放出来,达到之前的那种效果。
    留声机?我们面面相觑,这东西也太神奇了吧?
    然而也只有杨操这种解释,才能够将今天发生的这奇怪现象说明。我举手看表,发现我已经睡了七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半。胡文飞让杨操和小周继续值班,我们所有人继续睡觉,等待天明后继续往溪流的下游查探出路。我坐在篝火旁边,抱膝,却怎么都睡不着,看到杂毛小道蜷缩在旁边,怀里面抱着呼呼大睡的虎皮猫大人,心中总是有一点烦闷。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窥视了一样,不时地回头,但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这个山谷不简单。要知道它可是深陷地下,居然能够把两千多年前的遗址,保存得仿佛才过了几十年一般,这情况让人百思不得一解。常人所说的遗迹,特别是以千年为单位的,哪个不是沧海桑田,岁月变迁,需要从地底下挖掘修整出来?哪有历经千年风雨之后,还是如此模样的?
    这几天我遇到的事情,实在有太多奇怪之处。想得多,连那手都不由得灼热起来。
    我看着这双手,感觉它时热时冷,竟然有些不受控制了。
    同样不受控制的,是我的情绪。我感觉自己最近好像变了很多,易怒、暴躁,对太多的恶人恶事,竟然习惯用最暴力的手段去解决……是我迷失了,还是这世间的本质最终还是由拳头或者力量来决定?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之前在大殿之中,面对那个耶朗古尸的时候――虽然杂毛小道跟我说,是杨操请的神降临到了我身上,然而我却总是不太认同的。
    那种冰冷的、无情的、狂躁的情绪,仿佛是另外一个我,从心底深处浮出来一样。
    摸着胸口的槐木牌,我望着天空那一弦弯月缓慢地移动出我的视野:一线之天,我们能否出去?
    一夜无话,静守天明。
    一大早,当我做完两遍固体套路的时候,所有人都起来了。
    一番忙碌,我们将篝火浇灭,然后收拾行装,顺着溪流往下走去。经过一天的休息,杂毛小道的精神好了许多,能够勉强行走;贾微却不行,接连嗑了杂毛小道友情提供的半瓶子秘制丹药,虽然脸色好了一些,但是依然需要人搀扶,而且让人担忧的是,我总感觉看到贾微,心中就有一种浓浓的忌惮和恐惧。
    这种感觉很莫名,没有来由――呃,是因为重口味的大婶,普遍都让人不喜欢吗?
    可惜的是,虎皮猫大人自从昨天下午躺下之后,便没有再醒过来,要不是从它肥肥的肚皮上可以感受到轻微起伏,这睡相难看的家伙我们差不多都以为它英年早逝了。平素它虽然极喜欢睡觉,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睡这么久。显然,昨天对付鱼时虎皮猫大人使用的请神术,定然是一件极耗精力的招数,要不然它也不会如此。
    这肥肥的躯体里面,装着满满的神秘。
    杂毛小道身上有伤,我找了一个袋子,将大人装进去兜着,然后背着走。
    昨日山崩地震,溪流上游处有许多石头滚下来,但是到了遗址这一边就少了很多,我们沿着溪流向下,路也好走了,而且场地越来越开阔;只是林高木壮,绿色植物疯狂生长着,将前路变得有些难行。而且让人头疼的是草丛中的蛇比较多,大多是毒蛇,竹叶青、烙铁头、七步蛇、五步蛇……这种晋平山林子里常有的毒蛇,举目皆是。
    虽然有了金蚕蛊,我们并不惧怕这些蛇类,但是这种密集程度,还是让我有不祥之感。
    贾微的那只食蚁兽撒欢一般,四处跑,不时叼出一条蛇在我们面前晃荡。
    这里的地貌也十分特别。十月份,草丛里面仍然有大片大片的山蕨菜和映山红生长,绿的绿、红的红,通泉草、凤尾蕨、银杏落果、荆棘木……尤其是那些三米到六米高度不等的桫椤,这种国家一级濒危植物在此地遍地生长,错落有致,足足形成了一片小林子。
    走了半个小时,我们在地上发现了干枯的牛粪,路也越来越宽敞了。
    又绕过一个湾子,我们竟然见到了一亩亩的水田,不大,一垄一垄的,在朝阳的映照下,泛起粼粼的波光;更远处的地方,溪水蜿蜒的尽头处,有许多松皮覆盖的木房子。这些建筑的外面,有石头垒起的寨墙,有一个防御性的大门楼,站在高处,可以看到苗寨标志性的鼓楼和打谷场。朝阳下的苗寨,分外美丽。
    有人在这里?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纷纷跑上前去,结果没走到田边,食蚁兽小黑便拦在了我们面前,不准我们再前行。贾微抱着小黑亲昵地耳语了一番,然后回头朝我们说道:“要小心,这个寨子里面有古怪,大家不要心急冲动,先观察一番再说。”我们点头称是――这大白天的,整个寨子里没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如同鬼域一般,让人不得不怀疑。
    食蚁兽小黑在前面探路,我们缓慢前行,朝着寨门一步一步地逼近。
    从始至终,面前的这个寨子都仿佛沉睡过去一般,除了偶尔出现的犬吠,竟没有别的声音。
    不过也就是这犬吠声,让我们断定这里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寨子。
    终于,我们来到了寨子的门口。向里一望,只见左边的空地上,有一排排的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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