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人,有利益纠葛的地方,难免都会有写弯弯绕绕,尤其如今动画行业蒸蒸日上,有的是想要圈钱的资本和新人挤破脑袋想要冲进去,画影动画在盈利上的成绩又摆在那里,没人眼红才怪。
    牧宿星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也没有想到。”
    是他太大意了。
    牧宿星前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动画圈子里那些一言难尽的事情,有改头换面抄梗抄台词,就打上原创的旗号肆无忌惮的圈钱的;有细节做得一塌糊涂,动不动就画面崩坏,纯粹就是为了骗国家的扶持资金的。
    由于国家予以扶持资金的标准,是所有通过审核,在电视台和官方台播放的动画,更有甚者,还会提前和电视台一方商量好利益分成,有电视台的大开绿灯,他们随便做一个低成本动画,只要在电视台播放了,就能拿到国家的扶持资金,骗钱骗得美滋滋。
    对于某些人来说,明目张胆的骗扶持资金的事情都干得出来,那么踩一个动画导演,好让自己人上位,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我先找人澄清,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慕兴学压下心中的烦躁,冷静的道:“你以后名气只会越来越大,要是以后但凡一个人,都要跑过来蹭你的热度,那还得了?这个先河不能开!”
    牧宿星却没有他那么着急,他摇了摇头,随口道:“不用了。”
    慕兴学皱眉:“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他还记得自己看过的《飞鸟》。
    坦白的说,哪怕他是个不懂动画的,也能看得出来,这部动画短片的画面是真的好看,的的确确具备令人惊艳的能力,每一帧画面拿来做壁纸都不为过。
    也正因如此,慕兴学才愈发感到不爽。
    看得出来,幕后操控这么一场营销方案的是个老手,牧宿星唯一能够拿来比较的作品,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期间做的动画长篇虽说赚得盆满钵满,却到底属于商业动画,拿出来也不具备任何说服力,对方则恰恰抓住了这个时机,摆明了就是要踩牧宿星上位。
    “这部动画也就骗骗不明所以的路人而已,”牧宿星不在意的道:“德不配位的东西,它炒得越狠,反噬只会来得越快。”
    这种动画短片,没有对比也就算了,一旦有了对比,它看似光鲜亮丽的衣裳,只会在真正的光芒下无处匿形。
    算算时间,星宁艺术大学毕业生动画作品欣赏,也差不多该在云速视频公开展示了。
    ——
    海东市。
    这是一家极其袖珍的私人影院。
    室内的灯光打得极暗,正对着人群的大屏幕一片漆黑,再往下,仅能容纳20人的单人沙发座无虚席,每一只柔软舒适的沙发前,都摆着一张张干净整齐的名牌。
    如果有电影爱好者站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发现,眼前这看似狭小的影院里,竟坐满了动画业近十年以来,经验最为丰富,也最为出色的行业工作者!
    考虑到一年一度,并越来越靠近的埃利诺颁奖典礼,这些资深影评人、制作人的千里迢迢聚集于此的理由,俨然也呼之欲出——
    第五十六届埃利诺奖提名审核,正式开始!
    第六十三章
    纪新荣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大屏幕。
    作为蓝星叫得上名号的动画电影导演, 纪新荣也是本次埃利诺动画方面的奖项评审之一,此刻在他身边坐着的,同样是蓝星动画界大名鼎鼎的人物——
    谭青怡,怀江美术大学动画系教授,奇幻国际电影节评审。
    夏永元, 蓝星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厅媒体艺术节主办人之一, 埃利诺最佳动画长片奖三任得主。
    章如,星宁电影学院导演系、文学系双博士学位, 蓝星艺术界联合会第十届荣誉委员……
    这些动画制作人在外行人看来, 似乎没有什么知名度, 也鲜少在报刊杂志上抛头露面,对从事动画行业工作的人来说,这些名字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如果说其他动画制作人仅仅只是动画制作人的话,那么这会儿评审中的部分人, 则是实打实的老艺术家。
    纪新荣本身也不差, 他的动画电影也是拿过埃利诺最佳动画长片奖的, 否则也不会有资格坐在这里充当评委了, 但很显然,即使他电影票房再高, 口碑再好, 和眼前这些真正的艺术家也是没得比的。
    “这几年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些老面孔,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些意外的惊喜。”谭青怡笑道。
    夏永元摇摇头:“难了,你别看今年国家大力度扶持动画,扶持资金倒是发出去了,可你也不看看现在电视台上放的动画都是些什么货色?”
    眼下能够坐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他的老熟人,这会儿聊起天来,夏永元也没什么顾忌,他叹息道:“商业动画是越来越好走了,可艺术动画往后却是越来越难了,今年还只是一个开始,往后扎进来圈钱的资本只会更多。别说新面孔,老一辈的能够抵住诱惑,不转商业动画就不错了。”
    说到这个话题,众人一时都有些唏嘘。
    “不谈这个了,评选时间快到了,今年的作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面孔,看看就知道了。”章如岔开话题道:“今年送过来参选的动画短片不是只有20部吗?咱们早点审完,定下提名的名单,明儿个可还有动画长片要审呢。”
    他话音刚落,恰巧对面的大屏幕也“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将黑暗的影院映出一块儿小小的新天地。
    这些动画短片的整体时长其实也不过4-10分钟的样子,偶尔碰上颇有深意的,也会刻意倒回重放一遍,评审们时不时会低声讨论两句,心中大概有了底,再看向下一部,这么平均下来,每个短片消耗的时长不超过半个小时。
    “看开头就知道是林鸿信那老家伙的风格了。”谭青怡在心里摇了摇头:“美术设计还是这么令人惊艳,可惜……”
    夏永元:“叙事还是太空了。”
    拿个提名或许没什么问题,可要获奖嘛……章如有些遗憾的想道,恐怕他这位老朋友又要失望而归了。
    “看下一个吧。”
    一部、两部、三部……
    随着时间渐渐逼向中午,评审们观看的效率也渐渐加快。
    “这部短片应该是司宏毅的吧?这小家伙,真是……”夏永元很无奈:“他倒是跟着林鸿信那老家伙学得好,艺术审美是越来越高了,就连他空乏的毛病也学了个十成十,老林也真是,害人不浅啊。”
    夏永元心里是很遗憾的。
    作为蓝星动画界的领军人物,他如今年纪大了,平日里的最大的爱好,除了自己做新方向的研究,就是关注蓝星新人动画导演的成长了,这司宏毅本是他极看好的一个,可现在看来,这年轻人,还有得学啊。
    章如点点头,也是无奈至极。
    “快十二点了,我们再看一部就去吃饭吧?”谭青怡提议。距离十二点还有二十分钟,这个时间够他们看完一部动画短片绰绰有余了。
    “行,那就再看一部,剩下的我们下午继续。”
    众人跟着点点头,
    大银幕再度亮起,伴随着画面中的陌生场景浮现,一串低沉的音乐也跟着在众人的耳旁响了起来,坐在人群中的纪新荣仍然保持着注视着大银幕的动作,眼眸中却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
    片名:麦琪的礼物
    原作:欧-亨利
    导演:牧宿星
    从标题看不出是什么题材的动画,导演名字也挺陌生的,应该是新人导演。谭青怡静静的想道。
    和夏永元一样,谭青怡同样非常关注新人导演成长,也正因如此,她这会儿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姓名,心里涌出些许怀疑的同时,又浮起了一线希望。
    对新人导演来说,动画短片能够被送来参选,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认同,只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新人始终是新人,亮点或许有,可相比那些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各方面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谭青怡也没指望眼下这个动画短片做得有多好——她只想知道,这部短片能否让她眼前一亮,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惊喜,也是惊喜。
    狭窄的街道,狭小的店面,和同样理应属于这里,衣着干净却透着陈旧意味的女人。一切剧情尚未正式开始,导演却在这个时候给了女人的长发一个特写。
    这是一头极其好看的长发,即使这会儿被人以一根深褐色的发带潦草的束起,也无损它的美丽。
    看来,接下来的故事剧情,应该会与这头漂亮的长发有关?
    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谭青怡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大屏幕。
    画面上的女人正和柜台后的老板比划着什么,她神色时而强硬,时而又软和下来,直到店长模样的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面上才显露出一丝喜色,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仔细的来回数了两遍,这才递了过去。
    嗯?
    谭青怡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从画面上的人物所处的环境就能看得出来,故事的背景应该发生在一个相对贫瘠的小镇,动画中的人物俨然是在为蔬菜的价格讨价还价。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让谭青怡感到意外的是,动画导演通过女人还价时的神态与动作,以及老板无奈又略带厌烦的神情,将整个剧情叙述得极其流畅——而这部动画,是没有配音的。
    每年埃利诺奖项提名评选,能够被送到他们跟前来的动画短片,一部分是配音尴尬,一部分倒是也没有语音,但那也是因为这些动画短片里到处都充满了隐喻,有没有人物对话根本就不重要,可眼前的动画短片俨然是讲述一个小故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只通过画面,让观众瞬间明白他想要叙述的东西……
    “不错,”章如难得夸赞了一句:“分镜切换很流畅,演出也很精彩,不着一字就把这种有点小复杂的情节叙述得明明白白,这个新人导演不错啊。”
    夏永元没有说话。
    眼前的动画才刚刚开场,目前来看,这部动画的确算的上是水准之上,可到底如何,还得看完才知道。
    大银幕上的动画还在继续。
    女人走出杂货店。
    画面跳转,切到一间更为狭小的公寓,女人将零零碎碎的铜板放在刻有划痕的木桌上,把它们来来回回数了三次。
    她看着桌面上少的可怜的铜板,眼睛里有深切的羞愧和痛苦,仿佛从刚刚的数数中确定了什么,这会儿她不再像在外头时表现得那样强势而若无其事,当她扑在破旧的睡椅上哭泣起来时,谭青怡的内心,也不由得跟着揪了一下。
    很平淡的剧情,可恰恰是这种平淡,让在座的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很真实,”夏永元终于开口了,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大屏幕:“细节,动画的细节太真实了,就好像……”
    “就好像制作这部动画的人亲身经历过一样。”章如接过话茬。
    几人简短的交流了两句,便立刻继续往下看,显然半点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4分钟的时长注定了这场观看不会消耗太多时间,随着动画剧情的一步步推进,整个故事的全貌,也适时的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为了给丈夫准备一份珍奇而贵重的圣诞礼物,女人卖掉了她比珍宝还要美丽的长发。
    她愉快的走遍各家店铺,为丈夫挑选了与他的金表相匹配的白金表链。
    最后,当短卷发的年轻女人坐在破旧的木桌边时,回家的丈夫看着他,脸上却流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转折要来了。”谭青怡低声道。
    “片名中的礼物,应该就是指那条白金表链吧?”章如说:“是时候揭晓其中的深意了。”
    夏永元紧紧的盯着屏幕,没有说话。
    很快,动画便揭晓了丈夫神情古怪的理由——年轻的丈夫将一块纸包递到了妻子的跟前,女人灵巧的揭开绳子,黯淡的灯光下,精致的全套梳子在不能更破旧的木桌上闪闪发光。
    夏永元心中微动,心底浮现出某个猜测。
    果不其然,当妻子欢喜的拿出自己的圣诞礼物,取出那条漂亮的白金表链,想要看看表链搭上金表的样子时,年轻的男人却倒在睡椅上,两手枕在头下,微微的笑了起来。
    画面立时回闪到几个小时之前——
    带着回忆色彩的灰暗画面中,妻子卖掉长发,换来了精致的白金表链,高兴的飞奔回家。与此同时,年轻男人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金表,镇定而平静的将其递给了当铺,然后在路过百老汇的橱窗时,买下了那套齐全又美丽的发梳。
    短暂的回忆过后,画面又再次清亮起来。
    身穿围裙的年轻女人站在厨房中,炸着平日里极少作为晚餐的肉排,窗外,可见度极低的后院里,灰白色的猫甩了甩尾巴,从同样色调的篱笆上跳了下来。
    《麦琪的礼物》就此结束了,在座的众人却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毫不客气的说,他们几个都是艺术动画中的行家,一部动画短片究竟质量如何,看几眼就能判断得出来,而眼前这部动画,乍一看似乎就像它本身的剧情一样平淡和普通,可夏永元几人,却是一眼看出了这部动画短片的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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