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的眼神混沌,仿佛一切都丢失了, 被扒干净了衣服游街示众, 颓丧的说:“我一直不告诉你们名字, 让你们叫我冯先生,其实就是妄想成为一只凤凰……”
    冯先生, 其实就是凤的谐音。
    冯先生的真名其实就叫做重明,但很显然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不喜欢自己。
    冯先生的声音很轻,被狂风一吹, 几乎飘散在雪地里,无踪无影,他颓丧的回忆着, 说:“我只是重明鸟, 但一直都把自己伪装成凤鸟, 因为我们的羽毛都是红色的,火一样……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太子长琴……”
    冯先生因为自卑,所以谎称自己是凤凰,他的道行并不浅,因为他就是尧身边的那只大公鸡,其实可以说,重明鸟在那个年代倍受尊敬,可冯先生还是不满足。
    冯先生因为道行高深,伪装成了火鸟凤凰,用凤鸟的身份在外“招摇撞骗”,很快就跻身上流儿。
    冯先生冷笑一声,说:“你不知道,在天族之中,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有人天生上流儿,有人天生就是下九流。”
    冯先生跻身在上流的天族之中,和那些身份高贵的天神称兄道弟,很快打成一片,许许多多的天神都羡慕冯先生的道行,羡慕冯先生是一只凤鸟,久而久之,虚荣麻痹了冯先生的心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凤鸟,如此高贵,令人高不可攀。
    但意外发生了……
    就在冯先生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之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冯先生参加了一场天族的燕饮,燕饮奢靡,邀请的全都是有天有脸的天神,甚至还有各种部落的族长,包括当时被人憧憬的火神祝融等等。
    冯先生如约赴会,就在他受到众人追捧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其中一个赴宴的宾客竟然认出了冯先生,他们以前相识,知道冯先生并非天神凤凰,而是一只……大公鸡。
    ——甚么,他是重明鸟?
    ——岂不是一只大公鸡?
    ——那他为何说自己是凤鸟?当真是个狂徒!
    ——怪我之前还如此仰慕他,不过是一只大公鸡……
    冯先生站在燕饮的欢歌之中,他还是那个主角,却不再众星捧月,而是被人指指点点,嘲笑鄙夷,铺天盖地的嘲笑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将冯先生吞没。
    冯先生一脸不知所措,就那样站在欢歌之中,看着那些昔日里崇拜自己、仰慕自己,甚至追求自己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就在冯先生几乎崩溃的一瞬间,有人步入了筵席。一声素袍,墨色的长发披肩而下,怀中抱着一把五十弦,款款而来。
    他只是这么走过来,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天地都为他羞愧,那个人带着一股卓然的天神之子。是了,他是天生的神明,因为他乃是火神祝融的儿子,堂堂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抱着五十弦走进筵席,正好听到众人的嘲笑声,他看到那只大公鸡站在筵席的正中间,一脸无助、脆弱,几乎崩溃的模样,淡淡的开口说:“重明,你如何在此,当真叫我好找……”
    太子长琴温柔的一句话,竟然激起了千层波涛。原大公鸡和太子长琴认识,听太子长琴的口吻,他们的干系好似还很亲密,仿佛是友人。
    太子长琴身为祝融之子,地位高贵,多少神明想要和太子长琴做友人,攀上一点点干系,然而太子长琴高不可攀,性格冷淡疏离,除了音律,他不喜欢任何东西,什么也无法激起的他的兴趣。
    而这只大公鸡,竟然是太子长琴的友人,不管是山鸡还是凤凰,只要能和太子长琴做友人,鸡犬都能升天!一瞬间筵席的风向变了,那些嘲笑的声音倒戈,又开始阿谀奉承起冯先生。
    ——原冯先生是太子长琴的友人!
    ——我就说过,冯先生必定有过人之处!
    ——是了是了,尝听人说重明鸟趋吉避凶,今日一见,比甚么凤凰可要高贵的多。
    冯先生最后一丝尊严,就这样被太子长琴拯救了,冯先生对太子长琴感激不尽,在筵席结束之后,冯先生跑出去,追上了离开的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温柔的面容消失了,不笑,也不看他,语气冷淡的说:“天族有三六九等,而你自己却把自己分成三六九等,倘或如此,我只会看你不起。”
    说罢,太子长琴便施施然离开,徒留下一个怔愣在远地,不知所措的冯重明。
    冯先生自那日开始,好似有些大彻大悟,是了,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有谁能看得起自己呢?
    在后来的日子里,冯先生真的和太子长琴成为了好友,他常常看着太子长琴抚动五十弦,或许那段日子,是冯先生最快乐的日子。
    冯先生喃喃的说:“可是后来……突然有一日太子对我说,他的大限到了。”
    太子长琴可是天神,天神与日月同寿,如何会有大限?
    冯先生说:“因为尸荏。”
    “尸荏?!”万俟林木立刻抓住了重点,震惊的说:“尸荏?那个时候就有尸荏?”
    冯先生点点头,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太子不告诉任何人,只是说他的大限要到了,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是天下百姓,他从来都是这样,在我看来就是圣母,为了别人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但若不是他心善救了我,我也不是我了……”
    尸荏并非是苏家人独创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上古部落之中竟然就存在尸荏,太子长琴因为尸荏,结束了自己无尽的生命,将自己的魂魄附在打散的五十弦琴弦之上,分别埋葬在应龙墓,和五彩之凤的墓葬之中。
    万俟林木眯着眼睛思考,心说如果那个时候就有尸荏,太子长琴的死,很有可能和音律有关系,毕竟尸荏的生长条件就是音律。
    冯先生听到太子长琴的告别,心中十分不忍,主动请命,想要替太子长琴守墓,守住五十弦,不让任何人侵犯太子长琴的魂魄。
    然而那时候,太子长琴却果断拒绝了冯先生,他告诉冯先生,自己已经找好了守墓之人,但并不是冯先生,最后一个凤鸟墓葬,会由太子长琴的师父守墓。
    万俟林木又抓住了重点,说:“太子长琴的……师父?”
    冯先生点点头,说:“我听说过这个人,但从没见过太子长琴的师父,这个人十分神秘,不愿意抛头露面,与火神祝融是友人,后来做了太子长琴的师父,我只知道太子十分尊重他师父,但是到底师父是什么人,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冯先生被太子长琴拒绝,那自卑的心理又跑了出来,他寻思着,会不会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的凤鸟,所以太子长琴才让他的师父去守墓,也不选择自己?
    那之后,冯先生接到了太子长琴的死讯,果然,他去世了,消失在了这个世上,从此再没有太子长琴此人。冯先生受到了打击,一蹶不振好一阵子。
    冯先生说:“我一直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后来我想如果真的能找到五十弦,就能复活太子。”
    冯先生不甘心被人看瘪,他也开始寻找五十弦,寻找那最后一段琴弦。冯先生说:“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进入地狱之门,早在之前,我已经进入了地狱之门……我知道,有一段琴弦是由太子长琴的师父守护,就在这万山之中埋葬,因此我早就进入过地狱之门。”
    然而在地狱之门中,冯先生遭到了袭击。
    冯先生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说:“是尸荏……”
    那天地狱之门电闪雷鸣,也是这种雪地,巨大的雷电劈下来,即使是重明鸟,他也惧怕这样的雷电,更让冯先生害怕的是,铺天盖地的尸荏袭击而来。
    冯先生被尸荏袭击,昏厥了在了雪地之中,他最后看到就是雷电,深深的印在了冯先生的心中。
    万俟林木心想怪不得,只要一打雷,冯先生就非常惧怕,原来他惧怕的应该不是打雷,而是……尸荏。
    冯先生苦笑一声,说:“后来我醒过来了,有人救了我,你猜是什么人?”
    不等万俟林木回话,他似乎也没想万俟林木回话,只是在询问自己一样,说:“是蛊狱。”
    冯先生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蛊狱,蛊狱温柔的询问冯先生感觉怎么样。当时的冯先生伤痕累累,他感觉很饿,其实除了琼浆,重明鸟也喜欢吃蛊虫,他紧紧盯着蛊狱,想要把蛊狱吃掉。
    但那时候冯先生太虚弱了,他无法吃掉眼前的蛇蛊,后来蛊狱一直照顾冯先生,等冯先生痊愈之后,他便想,算了,这条蛇蛊看起来没有二两肉,要不然……养肥一点再吃吧。
    就这样,冯先生一直和蛊狱在一起,几乎是同吃同住,蛊狱本本分分勤勤恳恳,为了不被冯先生吃掉,做了一个贴心的好仆人。
    冯先生摇头说:“但我没有想到……蛊狱和尸荏也有关系。”
    万俟林木脑海中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冯先生也开口了,他们似乎想到了一起,说:“现在想来,太巧合了,我当时中了尸荏的毒,蛊狱正好出现……他可能不是来救我的,而是派来监视我的……”
    对于蛊狱来说,冯先生只是一个试验品……
    第422章 罗参之墓15
    冯先生说到这里, 声音就顿住了,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虽然冯先生总是在口头上说蛊狱是自己饲养的食物,或者蛊狱是自己的仆人, 不过万俟林木可是一个可以闻到别人情绪气息的人, 万俟林木能感觉得到,其实蛊狱的背叛,对冯先生来说, 打击很大。
    确切的说,蛊狱或许根本没有背叛冯先生,因为蛊狱从头到尾, 都是袁老板的人……
    冯先生这个人,从他的回忆就能看出来,他其实非常自卑,如果不是如此,也不会冒充凤鸟。其实重明鸟已经是神鸟,能被尧称赞,可是为数不多的, 正如太子长琴说的那样, 冯先生自己把自己分成了三六九等,自己看不起自己。
    万俟林木看了看左右, 他现在身体已经好一些了, 不像之前那么疼痛, 就说:“其他人都不见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在四周找找吧。”
    冯先生听到万俟林木的话, 似乎从悲伤之中缓过了一些, 从地上站起来。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人烟,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个人谁也没有补给和物资,慢慢向前走去,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咯吱咯吱的雪声,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在这种一片苍茫的天地间,连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渺小微弱。
    万俟林木冻得要死,一边走一边跺脚,找了个话题分散注意力,说:“你刚才说,尸荏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出现过?”
    冯先生点点头,说:“的确是这样,反正我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具体的事情,太子从来没有多说,似乎感觉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脸色微微有些别扭,想开口,又不想开口的样子。万俟林木就说:“不过?”
    冯先生最终还是开口了,说:“或许太子长琴的师父知道什么。”
    万俟林木是第二次听冯先生提起太子长琴的师父,说:“太子长琴的师父,也是神明吗?”
    冯先生摇头说:“虽然我没见过他本人,但太子长琴的师父似乎不是神明,而是一个肉体凡胎的凡人。我听说这个人不老不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太子长琴很敬重他的师父,但凡有什么事情,都会和他的师父商量,如果是太子长琴的师父,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万俟林木一听,原来如此,冯先生恐怕是“嫉妒”太子长琴的师父吧。毕竟冯先生主动请缨,想要守护五十弦,结果被太子长琴拒绝,而这个截胡的人就是太子长琴的师父,不止如此,听冯先生这口吻,太子长琴和他师父的感情,应该好于冯先生,所以冯先生说话酸溜溜的,有种想说又不想说的感觉。
    万俟林木说:“太子长琴的师父?他不是还在墓葬里呢么,咱们这会儿也找不到他……算了,还是先找找其他人吧。”
    两个人说着话,雪地的坡度慢慢变大,有些陡峭,雪路地滑,走的十分艰难,万俟林木刚想要提醒冯先生小心一点,就听到“嗬……”的一声抽气声。
    冯先生的脚下踩到了一块冰,雪下面掩藏的是冰,冰块太滑,再加上雪地坡度很大,冯先生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栽去。
    他们正在上坡,猛地向后一栽,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不可抑制的往后滚去,冯先生登时摔在雪地里,一时间没有爬起来,竟然直接滚了下去。
    万俟林木眼睛一眯,眼看着冯先生滚下去,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万俟林木当机立断,突然向后一纵,竟然也扑下了雪地,朝着冯先生扑过去。
    嘭——
    一声巨响,万俟林木摔在雪地上,整个人向下滑,猛地一把抓住冯先生,而另外一手立刻扣在雪地之中。
    雪层很厚,万俟林木的手在雪地里划开一段长长的划痕,两个人不可控制的像下滚去,冯先生被风雪砸着脸面,大喊着:“万俟林木!!放手——!!”
    万俟林木却充耳未闻,“咔嚓!”一声,万俟林木另外一只手在雪地里抓到了一块微微翘起的石头,两个人瞬间一顿,停在了半山腰的地方。
    冯先生狠狠松出一口气来,万俟林木却松不出这口气,因为他现在感觉腹部疼痛的厉害,那种绞痛的感觉又席卷了上来,让万俟林木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万俟林木?”冯先生连忙从雪地的陡坡爬起来,压低下盘保持平衡,一点点靠近万俟林木,说:“万俟林木?你怎么样?”
    万俟林木忍着疼摇了摇头,说:“没……嘶——”
    他连没事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冯先生赶紧扶起万俟林木,万俟林木颤抖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咔——”
    冯先生说:“万俟林木,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然休息一下吧。”
    万俟林木点点头。
    “咔……”
    他刚想休息一下,突然侧耳倾听,说:“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冯先生奇怪的说:“声音?什么声音?”
    万俟林木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很微弱,但刚才他听到了两声,一共两声,不像是幻觉。
    “咔……咔嚓……”
    冯先生刚刚问完,突然皱起眉头,因为他也听见了,这次的声音很明显。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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