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气派的桑塔纳停在了文具店门口,车打开,跳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
    中年男人和美貌的女人一起下车,季眠身体一顿,诧异地盯着她。
    宁倩!
    傅沉俞的母亲。
    他目光落在宁倩身边的男人脸上,《陌路柔情》的剧情缓缓展开。
    他是宁倩的新丈夫,临港县的书记,过不久就要升迁,到桐城去做副市长。
    宁倩如今是他的情妇,马上就要和他领证,前途一片大好。
    男孩扑倒宁倩的怀里,撒着娇。
    中年男人笑着开口:“小希,不要往你阿姨怀里扑,小心碰坏你妹妹。”
    小希甜滋滋问道:“阿姨,妹妹什么时候出生呀,我好想见她!”
    宁倩不好意思:“这就喊上妹妹啦,万一是个弟弟呢。”
    她心里一紧,害怕真的被林希喊成妹妹,要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她必须给男人生个儿子。
    中年男人扶着她:“小希喜欢妹妹,我也喜欢女儿。小希,今天你生日,喜欢什么自己挑,爸爸付钱。”
    小希一跃而起:“最喜欢爸爸!”
    林希走进文具店,看到了林敏芝怀中的季眠,他手里握着一块小兔子橡皮。
    猫儿似的双眼,糯米团子般的小脸,白如嫩藕的手臂,黑色的、又软又蓬松的头发剪的很乖,穿着一件白色的兜帽,帽子上还有兔子耳朵。
    人也像兔子一样可爱。
    林希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傻乎乎盯着季眠看。
    和兔子一样可爱的小孩,深深地刻印在他脑海中。
    林敏芝“呀”了一声,也是看到了宁倩。
    周围窃窃私语,女人们看着宁倩,脸上有妒忌、有羡慕。
    说她命好,前夫是个有能力的,只可惜坐牢去了,现在又勾搭上个有能力的男人。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温馨的刺眼。
    季眠紧紧抓着林敏芝的手,心中腾起一丝愤怒。
    宁倩知不知道,他儿子在幼儿园里面等她。
    她给别人的儿子过生日,她自己的儿子却连一件衣服都穿不起。
    -
    “啊,好的,知道了。”王老师挂断公共电话。
    傅沉俞仰着头看她,王老师准备了一下措辞,蹲下身:“小俞……你妈妈有点事,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傅沉俞沉默片刻,身体克制不住一般,微微颤抖:“可是我和妈妈说过。”
    王老师爱怜地摸着他的耳垂:“小俞,刚才妈妈和老师打电话了……说……”
    傅沉俞茫然:“她答应过我。”
    男孩手足无措地站着。
    他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衣服是旧的、皱的,不够体面。
    白色的衬衫被陈姨儿子踩得稀烂。
    王老师叹口气:“小俞……”
    傅沉俞低头,刘海遮住了双眼:“王老师,你可以帮我借一件白衣服吗。”
    王老师几度哽咽:“小俞,你听老师说,不是因为你没有穿好看的衣服……”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傅沉俞用手臂狠狠地擦了一下脸,用力地擦掉眼泪。
    他眼中有血丝,嘴唇颤抖着开口:“王老师,你可以帮我借一件白衣服吗?”
    王老师望着傅沉俞,拥着他,心里想:可怜的呀……
    谁不知道,今天是临港县书记那儿子的生日。
    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宁倩上了桑塔纳,小轿车一骑绝尘,驶出临港县。
    她再也不会过来。
    他被妈妈抛弃了。
    幼儿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苏珞瑜一首钢琴曲,惊艳了大家,杨超英夫妻站在台下,享受着众人的注视和奉承。
    季眠坐在林敏芝怀中,时不时地在人群中寻找傅沉俞的影子。
    他想,至少在傅沉俞演出的时候,为他鼓掌。
    可惜,整整一天,他都没找到人。
    -
    表演结束,林敏芝带着儿子去老街采购食物。
    她打算多摆一个烧汤的摊子,天气一冷,生意就要好起来。
    季眠紧紧地抓着林敏芝的手,林敏芝在店里买东西,他就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
    人来人往,驻足观看,打量他一个神仙似的小团子。
    季眠昏昏欲睡时,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小提琴曲。
    他记得,这是傅沉俞练习了足足一个星期的表演曲目。
    两家住的近,傅沉俞练习了无数遍,每一个音符,季眠都能倒背如流。
    他往前走了几步,林敏芝抱起他:“眠眠?”
    季眠急切地开口:“妈妈……”
    林敏芝心有所感,抱着季眠寻着音乐走。
    穿过老街,后面是一个废弃的火车站,野草长到了腰,黄澄澄、金灿灿一片。
    火烧着卷云,夕阳倾泻而下。
    废弃火车站台上,坐着一个男孩。
    他歪着头,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哀婉的音乐与风缠绵。
    被人遗弃的破旧玩偶散落在山野中,成为唯一的听众。
    《evita》——别为我哭泣。
    季眠愣愣地听着。
    洗得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一遍又一遍的练习。
    一幕幕在季眠的脑海中闪过。
    傅沉俞所有小心翼翼的期待,等来了宁倩一句“很忙没空。”
    他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
    一曲结束,傅沉俞发着呆。
    半晌,季眠看到他抬起手擦脸,越来越用力,却也止不住豆大的泪珠。
    男孩坐在被人类遗忘的火车站前,嚎啕大哭。
    林敏芝沉默地抱着季眠,心中叹了口气。
    傅勇那事儿,临港县得沸沸扬扬。
    也是可怜……
    傅沉俞哭得声嘶力竭,哭够了,擦干眼泪,收拾好小提琴,一言不发地离开。
    “吧嗒”一声,季眠看到他小提琴包上的狐狸挂件掉落在地上。
    等傅沉俞走后,季眠从林敏芝怀里跳下来。
    他回头看着林敏芝,林敏芝满眼温柔地看着他,鼓励着他。
    季眠从铁轨边上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
    风吹日晒,火车呼啸,依旧没压垮它们的生命力。
    从泥泞中开出花,艰难的、不被人知的、想要活下去。
    风吹过野草,四下无声。
    傅沉俞焦急地折返,步履匆匆,一路上,他低着头,到处找狐狸挂件。
    丢在哪里了?他心急如焚。
    那是宁倩送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一直找到火车站台,傅沉俞看到小狐狸完好无损的坐在地上,心里才松了口气。
    他弯腰正准备捡起来,忽然一愣。
    小狐狸的怀中,捧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洁白的,像他白色的衬衫,像宁倩白色的裙摆。
    像——白色的风车。
    傅沉俞想起在幼儿园里看见的——白色风车的主人。
    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眼里有璀璨的星星。
    好像叫……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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