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俞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急急地回答:“我不怕。”
    季眠愣了一下,睫毛不再颤动,他缓缓地睁开眼,眼尾上挑,圆乎乎的猫眼与他对视。
    傅沉俞仔细看了一眼,季眠只有眼眶被揉成了红色,眼里的血丝是因为发炎,不是红眼病,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一刻,季眠双眼只倒映了自己的影子,就仿佛,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傅沉俞捧着季眠的包子脸,手感软绵绵,他觉得自己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又酸又胀。
    -
    林敏芝接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学校的时候,季眠已经在办公室乖乖地坐着。
    后来到医院检查半天,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原来是季眠对桂花过敏,秋天换季的时候发作了。
    接下来几天,季眠都带着小小的黑色墨镜,还有白色的口罩,几乎全副武装。
    但学校里还是有很多人盛传他得了红眼病,都不敢直视他。
    季眠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等待放学,优美的铃声一响,同学全都收拾好书包,到门口排队。
    黎明小学的每个班学生在放学前都要先在教室门口排好队,到了校门口才能离开。
    季眠今天有心事,所以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到处张望,只是没找到他想找的傅沉俞。
    前几天傅沉俞留下来的举动让季眠心里有点感激,毕竟傅沉俞不知道他不是红眼病,在这么危险的前提下还愿意留下来陪自己,说明大佬还是念旧的,至少没忘记他们幼儿园的情分。
    季眠一向有恩必报,今天就想找傅沉俞说一声“谢谢”。
    直到他走到距离学校两百米远的小花坛,才看到傅沉俞。
    而且傅沉俞的状态好不好,他正在和两个男孩打架,看上去应该是傅沉俞单方面殴打别人。
    那两个穿着校服的小学生被打得吱哇乱叫,嚎啕大哭:
    “本来就是红眼病!为什么不能说!”
    “红眼病就是吓人!就是恶心!”
    “又没说你!关你屁事!你为什么打我们!”
    “呜呜呜呜呜你死定了我要告老师!”
    “嗷嗷——对不起!别打我了!好痛好痛!”
    傅沉俞收了手,站起身看到了季眠。
    两个小孩趁他发愣,一时不察,抱着自己书包连滚带爬就跑了。
    季眠张了张嘴,心里跟雷打鼓似的,满屏的弹幕:完了完了,看到大佬打人了,我不会有什么连带责任吧?
    傅沉俞不说话,闷闷地捡起地上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季眠看到他侧脸有一道血口子,像是指甲抓出来的。
    他一下就想到傅沉俞留下来陪他的举动,有些举棋不定地纠结:也许,傅沉俞没有那么凶,也可能……没有那么讨厌他?好吧,傅沉俞一直都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看不出讨不讨厌。
    傅沉俞背上书包转身就走,季眠连忙迈开腿追上去,他的小奶音急急地:“傅沉俞!”
    傅沉俞脚步顿了一下,没停下,但是明显走慢了很多。
    季眠拽住他的手臂,真诚地开口:“傅沉俞,你脸受伤了。”
    傅沉俞不理他,季眠发挥自己的同学爱,鼓起勇气:“我有创口贴,我给你贴上吧。”
    最后的结果,就是傅沉俞面无表情的、苍白俊秀的小酷哥脸蛋上,贴着一个白白的兔子创口贴。
    季眠没忘记自己是来跟傅沉俞道谢的,他拿出零花钱站在蛋糕店前,脆生脆气道:“阿姨,我要这个雨伞小蛋糕。”
    季眠喜欢吃甜的,但他零花钱有限,平时好几天才省下来买一个三块钱的小蛋糕。
    今天为了表现自己的感激之情,他买了一直舍不得买的雨伞蛋糕杯,一个要五块钱。
    “给你。”季眠把蛋糕递给傅沉俞:“谢谢你啊。”
    傅沉俞淡淡道:“谢我什么。”
    季眠看着他,眼里璀璨的星星闪耀着:“谢谢你那天留下来陪我。”
    傅沉俞接过蛋糕,舀了一勺奶油在嘴里,一路甜到了心里去。
    比奶油更甜的,是眼前的蠢兔子的笑颜。
    傅沉俞沉默地走着,季眠心里砰砰跳,就像是攻克了什么难关,他追上来小心翼翼地询问:“傅沉俞,我们是朋友吗。”
    过了好久,季眠才听到傅沉俞别别扭扭地回答:“嗯。”
    季眠的夜空,星星全都亮了。
    猫似的眼弯成了一道小桥,喜悦之情难以藏住,心中雀跃无比:天啊,原来他没自作多情,大佬真的愿意和他当朋友。
    他仿佛看到自己脖子上被挂起了一面金光闪闪的“免死金牌”!
    傅沉俞看到季眠的笑容,心脏微微咯噔一下。
    他耳尖有些红,转过头,别扭地想:和他做朋友,有这么高兴吗,蠢兔子。
    第17章 别怕
    随着黎明小学校门口的桃花盛开,三一一班的同学们也渐渐抽条发芽,成长为一名四年级小学生。
    四一一班走了几个同学,也转来的几个同学,秋去春来,季眠又长高了几公分。
    2003年的春天,国内毫无预兆地爆发了一场流行病。
    季眠换上了新的文具和书皮,走在上学路上,大街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家家户户都买了醋,稀释了洒在地上。
    就连林敏芝早上起来也给家里地板用醋拖了一遍,味道大的快把季眠给熏晕了,不仅如此,季眠上学之前,还被林敏芝灌了两包板蓝根,他到现在都感觉自己嘴里是苦的。
    最近新闻和报纸上全都在报道这件事,距离高危地区有几千公里远的桐城也不敢懈怠。
    学校如临大敌,一天三次用紫外线杀毒,中午的时候还给同学们发醋泡过的甜蒜,一人必须吃一个。
    教室里也是酸酸的,季眠感觉自己鼻子都快没用了。
    他摘下口罩,看到傅沉俞,笑眼弯弯地打招呼:“早上好啊。”
    升上小学四年级,季眠和傅沉俞的关系也缓和不少。
    他们的家住在两个方向,但傅沉俞有时候会陪他在放学路上走一段,在交叉口才分开。
    久而久之,班上同学都觉得很稀奇,何曦还偷偷问过季眠:“你怎么跟傅沉俞关系这么好啦?”
    季眠说:“有吗。还好吧。”
    早读还没开始,同学都没到齐,季眠好无聊,于是拿着课本跟傅沉俞聊天:“傅沉俞,你们家有洒醋吗?”
    白醋、碘盐、板蓝根,可算是最近最热门的话题了。
    季眠现在十岁,脸上的婴儿肥依旧很严重,包子脸很忧愁,眉头拧在一起:“你有喝板蓝根吗?”
    傅沉俞道:“林建一出差了,我家里没人。”
    每一次林建一出差,都会带着宁倩。
    季眠眼中浮现一丝羡慕:“那真好啊,我觉得板蓝根好苦。我妈给我喝了两包,现在嘴巴都难受。”
    “呸呸呸”,季眠砸吧砸吧嘴。
    傅沉俞默默地看着桌面,心想:白痴兔子,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早操结束之后,季眠在操场跳得热乎乎,脸蛋红扑扑进教室。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壶,里面有林敏芝给他灌的板蓝根,这是中午要吃的分量。
    季眠慢慢拧着,想起傅沉俞没有喝药预防疾病,于是摁下保温壶开关,“咕噜噜”地到了一杯盖热腾腾的药。
    傅沉俞正在写作业,视线里忽然多出一个浅蓝色的杯盖。
    季眠分了他一半板蓝根:“给你。这个可以预防感冒的。”
    傅沉俞抬眼看他,季眠心里一惊,想道:大佬不会是以为我怕苦才分给他喝吧?
    还好傅沉俞什么都没说,端起杯盖就喝完了。
    季眠也皱着眉头,紧闭双眼喝完保温壶剩下的板蓝根,苦涩的感觉在口腔里散开。
    他收好杯子,去洗手池把杯子洗了。
    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两颗大白兔奶糖,他愣了一下,连忙去看傅沉俞。
    傅沉俞低着头写作业,若无其事的样子。
    季眠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
    他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坐在位置上,眼睛笑成了月牙:“谢谢你啊,傅沉俞,好甜。”
    下午放学,班主任施老师组织同学们排队,测量过体温之后才能回家。
    季眠在等测体温的时候,无聊地开口:“傅沉俞,你饿吗?”
    傅沉俞今天精神不佳,没吃几口中饭。于是季眠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面包,递给傅沉俞:“我有面包,我们分着吃。”
    “季眠,轮到你测体温了,赶紧的。”施老师在讲台上叫。
    季眠把面包放在桌上,迈开腿跑向讲台。
    体温是36.7,很正常。
    林敏芝焦心地在班级门口等待着,直到季眠出来,她才松了口气,连忙把孩子搂在怀中。
    现在人心惶惶,林敏芝实在不敢让季眠一个人回家。
    季眠的书包被林敏芝拿走,他想起什么,仰着脸道:“妈妈,我们送送傅沉俞吧。他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林敏芝知道季眠跟傅沉俞关系好,她骑着小电瓶车来的,多带一个小孩儿也行。
    傅沉俞家的小区离他们不远。
    林敏芝拉着季眠的手走到教室门口,还没找到施老师,教室门口忽然乱了。
    几个家长惊讶地讨论着,脸上出现了惶恐、震惊、避之不及等各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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