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素来不爱办寿辰,今年却说要大办,且还借此机会将她召回,有反常态。她心中有一些揣测,但她想听听宗亭的说辞。
    “皇夫身体每况愈下,据说已难回天,陛下之所以大办寿辰,大约有为他冲喜的意思。而大寿之际召殿下回来,臣也觉得没什么不妥。”
    他讲得轻描淡写,李淳一听完不置可否,手中最后一只木块终于放进了盒子里。她缓慢将盒子转了一圈,正面呈给宗亭:“排完了,请相公算一下对不对。”
    宗亭没有算,他知道这结果一定对。不论行列、对角,她肯定已经心算妥当才会给他看,她有这样的把握。
    以前她到国子监,他教她最简单的幻方推演办法,那时只有九个数,变幻有限,后来她自己推演,数字越玩越多,且乐此不疲,很快就显出青出于蓝的架势。而如今他确定,她是真正的青出于蓝了。
    九九图他推演了很长时间,但现在她只花了一顿饭的工夫便将其中一种完整呈现,这期间甚至还一直分心与他说话,这意味着她已经玩到更高阶,且心算和记忆都超群,九九图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了。
    李淳一仍保持跪坐姿态,双手按住幻方盒,眉头轻轻地皱了皱。
    “怎么了?”
    她上身前倾,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腿、麻、了。”言罢抬头看他,声音更低,几乎是用唇语吩咐道:“你抱我起来。”
    宗亭眸光紧盯住她,她便回盯:“本王想去里间休息一会儿。”
    宗亭绕过案几,俯身将她抱起来,他袍服上的桃花熏香便瞬间盈满她的鼻腔。这怀抱有力却温柔,是成年男子的胸膛,而非七年前那个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有欠坚实的胸膛。
    李淳一的手自然环住他的脖颈,指腹却触到他的喉结,她不太避讳这触碰,那喉结在她指腹下的每一次轻动,她都可以清晰感知。他皮肤很热,对她来说甚至有些烫,这与七年前几乎是一样的。
    “殿下在摸我吗?”
    “没有啊,是不小心碰到了吧。”李淳一挨他极近,说话时气息就在他颈间萦绕。她借着黯光细细观察岁月带来的一切变化,闭眼轻嗅了一下这潮湿隐秘的桃花气味,声音微哑:“相公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指腹下喉结轻滚,李淳一忽然凑过去,指腹移开,柔软的唇便触到他的喉结:“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中书侍郎V:占我便宜
    金钱蒲是一种小菖蒲,非常小,几乎长不大的即视感。
    ?
    ☆、【零五】大朝会
    ?  李淳一的举止虽没有更近一步,甚至将唇移开了半分,但鼻尖仍擦碰他颈间皮肤,气息令人觉得有几分暖,更多的则是麻酥酥的痒。宗亭抬脚踹开了通往里间的门,门上的符章颤巍巍要落,却被李淳一伸手抓住。
    “重新贴好。”她说。
    “臣抱着殿下,又如何腾出手来贴?”宗亭垂眸睨她一眼,继续往里走,连灯也不点,径直将李淳一放在了榻上。就在李淳一打算坐起时,他却将双手撑在她肩侧,俯身看黑暗里的她。
    李淳一蜷躺在榻上,回盯着他,手里紧攥着符章,声音低哑、语气则显出一丝神秘:“符章掉了可是会出事的。”
    “符章不重要。”他像看蛰伏将醒的小动物那样看她,“殿下知道臣不信这些,何必拿这些把戏来唬人呢。嗯?”鼻音稍稍拖长,身体再往下低两寸,带来的是近在咫尺的压迫感。
    “我倒是觉得相公太自信盲目了,这不太好。相公平日里不在这里歇吧?躺下来就是噩梦,哪怕只是打个盹。是不是这样?反正睡不睡得好只有相公自己才知道。”她阴测测地说完,右手攥了攥榻上褥面,手感潮湿,隐隐散着许久未换洗的陈旧气味,同这小间一样。一贯挑剔的宗亭又怎可能容忍自己睡在这样的地方,有榻不用,那么只可能是他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歇在这。
    而这其中原因,李淳一好像能猜到一些。
    宗亭暗中的确皱了下眉,却将身体压得更低,他甚至能听到李淳一吞咽唾液的声音:“殿下卖弄小聪明的本事丝毫不逊当年,不过臣不会再上当了。”几乎是音落之际他低头吻了下去,近乎压迫的强势的亲吻,带着一些宴会里的酒气,混杂着桃花气味侵袭而来,李淳一后脑抵着褥面,避无可避。
    她启唇迎接他的亲吻,手探进他宽大袍袖。年轻男人的皮肤干燥又温暖,反之李淳一的手又潮又凉,触感奇异交错,是极其隐秘又久远的体验。隔着单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血管的搏动与形状分明的肌肉,她不出声,舌尖与他相触纠缠,湿润凉掌心覆着他愈发烫人的皮肤。
    喘息升温,宗亭却咬住她下唇瓣,她肩头轻颤了一下,他却松开牙关,潮湿唇瓣移到她耳边,声音中都充溢着压迫感,甚至带了些恶狠狠的意味:“这些年殿下可是有一丁点、想念过我吗?”
    “想,每天都想。相公期待的可是这个?”她胸膛起伏,愈发感受到他的压迫:“相公压得我喘不过气了,我很累。”
    她承认得太轻而易举,每个字都透着不愿意过脑子思考的无情无义。宗亭压在她肩窝一言不发,天知道他刚才多想咬她。
    黑暗中的角斗难分胜负,李淳一也不太想赢,她从他袖袍里抽出手,送到他唇边:“相公想解恨就咬一口吧,本王不怕疼。”
    宗亭到底没有下手,他说:“既然累了,殿下睡吧。”
    “今晚雨会停吗?”
    “殿下才精通天文推演之道,何必问臣呢?”他扯过一条毯子躺下来,李淳一翻了个身面对他。他分了一半的毯子给她,枕着屋外渐小的雨声闭上了眼。李淳一跟着阖目,但过了一会儿又睁开,视线里是昏昏暗暗的一张睡颜,她伸手想去触摸,但最终没有碰到他。
    奇异的夜晚总会有梦,但李淳一根本没有睡着。屋外雨声停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坐了起来,蹑手蹑脚下了榻,光着脚往公房内去。
    灯早已经熄了,窗户虚闭,有隐隐光亮照进来。她借黯光翻了翻公案上的折子,粗略读了几本,手探到案下,摸到一只匣子。
    有锁。
    她将匣子小心移出来,摸到那把锁。锁身七个转环,每个转环上刻着一圈图文,需要每一轮都转对位置才能打开。李淳一凑得很近去解那把锁,她记得宗亭在国子监时便习惯锁匣子,当时用的锁与这个似乎并无什么不同。铜轮缓慢转动声极细小,然就在她转到最后一个时,头顶却骤传来呼吸声。
    “找什么?”他贴着她低声问,冷冷的像黑夜中忽然惊醒的毒蛇。
    李淳一脊背紧绷,头皮甚至有一瞬发麻,但她一动未动,手却仍按在那只锁上。
    “殿下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他的声音轻缓,但听起来却充斥着压抑:“所以……何必要偷偷找呢?”他的手越过她,握着她的手将最后一轮转了小半圈,锁便应声打开。
    李淳一背后一层冷汗,她道:“我饿了,想找些吃的。”
    “是吗?可谁会将吃的锁起来呢?”、“别人不会,换作相公就不好说了。”她仍能面不改色地狡辩,宗亭寂寥地笑笑,转过脸忽然面色一沉,李淳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已是起身往窗边走去。
    他推开虚闭的窗,一只潮湿的信鸽便跳了进来。他解下它腿上细竹管,搓开字条借着黯光看完,凤眸瞬敛了敛,随后走回公案前点亮灯台,将字条燃尽。
    而李淳一也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郡王死了,半个时辰前。”
    **
    李淳一没有见过这位小郡王,尽管他们是亲姑侄。因小郡王出生那年,她就已经去了江左封地,如今回来,一面也没见上,就得了他的死讯。
    一个孩子的死,对于子息单薄的皇室来说,是大事。
    这位小郡王的父亲,正是废太子。太子被女皇折翅断足,如今拖着病体被软禁在夹城内,毫无自由。他唯一的儿子,被养在掖庭宫里,每日也见不到几个活人。
    幼小的孩子受急功近利的父亲牵连,似乎丧失了重新继承帝国大权的可能。然而,皇太女李乘风成婚七年无子,吴王李淳一入道出家,在很多保守的大臣心中,仍隐隐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成为帝国的掌权者。
    老臣们虽不敢言女皇是非,但他们对男性继承者的渴求,从没有减少过。
    可是现在,小郡王也死了。
    从他死,到消息传开,用了半个晚上。因此一大早的大朝会,愈发显得剑拔弩张。
    拜宗亭的耳目所赐,李淳一半夜就得了噩耗。彻夜未眠之后迎来的早晨,浓云低垂,秋雨欲来,太极殿里乌压压一阵,气氛分外压抑。
    李淳一头次参加朝会,站在西边柱子旁,听朝臣咄咄要求彻底追查小郡王死因。
    “郡王一向身体康健,区区伤寒竟会不治?此间或有隐情,还望陛下将此事追查到底。”、“眼下应将郡王身边御医、宫人即刻拘押,彻查用药及照料中是存有疏忽还是有人授意,故意为之。”、“倘是人为致郡王暴毙,便是蓄意谋害皇长孙,其心可诛。”
    李乘风耐心听完朝臣意有所指的诘问,终于开口:“郡王年幼,孩童幼体总不如成人坚强。诸卿如此咄咄,似已有凿凿铁证,全然罔顾陛下丧孙之神伤,可是不妥?”,又道:“此事自会有查证定论,诸卿于朝会上紧追不放,实无必要。”
    “殿下眼中,这竟是无必要追问之事?我朝龙脉单薄,郡王早夭,更是雪上加霜。况且殿下身为储君,到如今膝下仍无子嗣,如何令陛下放心,令天下安心?”矛头直指已经成婚多年却无子的李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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