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皇后心头微惊,面上却哭着道:“湘湘出嫁,臣妾作为伯母,赠她丰厚的嫁妆,送她稳妥的下人,怎么就成了别有用心呢?臣妾冤枉啊。”
    萧元德扯嘴冷笑:“你冤枉?先前,你几次撺掇母后,想让朕授吏部官职给你兄长,你当朕不知道?”
    钱皇后哭声渐止,却满眼盈泪,轻辩道:“臣妾没有……”
    萧元德再拍桌,冷喝道:“你是没有明说!你只用说你兄长没有好的前程,再顺便透漏下哪个官位空着,自有母后开口来找朕!”
    钱皇后眼泪哗哗滚落,继续哭道:“就算是臣妾的错,可这与母后今日召见南家女眷有何关系?”
    萧元德深深盯着钱皇后,低低缓缓道:“你还跟朕装傻?吏部列六部之首……朕还好好活着呢,你这个做母亲的,倒是替太子处处着想,嗯?”
    钱皇后仍面色镇定地哭:“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萧元德霍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朕最后再说一次,你给朕安安分分做你的皇后,别再拿太后当枪使,别自个害了自个,也害了……太子。”最后两个字的咬音,尤其的重。
    ……
    回了府的南老夫人,并未感觉好转,反倒真真切切的病了起来,还颇有越病越重的趋势,南珏、南瑾和南琦三兄弟早告假在府,尽皆侍奉于南老夫人床前,南屏亦然,婆婆病了,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媳妇均怀着孕,还有一个儿媳妇病弱无力,四人均不能很劳累,侍奉南老夫人的主力,还是当家的老爷们。
    京城燥热多日,终于下了一场暴雨,闷雷滚滚,闪电雪亮,暴雨的水柱哗啦哗啦。
    温氏静卧在床榻,背后堆垫着软枕,搂抱着身旁的南姗,柔声安慰:“姗姗别怕,有娘在呢。”
    南姗倚靠在温氏胸口,小胳膊环着温氏的腰肢,低声问道:“娘,我要有小妹妹了么?”
    温氏轻轻拍着南姗的后背,一下一下:“也有可能是小弟弟。”
    南姗手掌触着柔滑的绸缎衣裳,又低声问道:“娘,祖母病得很严重么?”
    温氏只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拍着南姗的后背,柔声道:“姗姗乖,快点睡。”
    ……
    近日的朝堂很是热闹,众大臣跟商量好了似的,纷纷上书谴责钱太后的所作所为,别奇怪为啥唇枪舌剑的朝堂,忽然间这么团结一致,实在是钱太后太不会做人,把群臣及其家眷早给膈应坏了,以前是没合适的契机,现在契机可是大大的好。
    钱太后宣召南老夫人和温氏进宫那一日,也是皇帝召集各衙门领导人开大会的日子,六部尚书、都察院御史长、翰林院掌院学士、大理寺卿等等,偏钱太后故意为难南老夫人和温氏,让领路的太监带她们绕了远道,两队本不应该碰到的人马,却因钱太后之故偏偏给碰上了,所以,南老夫人和温氏尽皆昏倒于南瑾身上,基本全萧国的高位大官都看到了,并且身临其境地知晓了。
    精于刑名的大理寺卿陆大人,虽不知南老夫人和南夫人为何被宣进宫,却周密无比地分析了情况,两人的走姿有异,且衣衫上染有尘埃,之前定然长时间跪地过,另有嘴唇干涩微微起皮,可知长时间未曾进水,最匪夷所思的是,若太后召见,自当停马下车予西华门最妥当,为何偏偏要绕行到东华门呢,真是值得玩味噢。
    扒拉过来个御医一诊断,好嘛,俩人都是中暑晕过去的,南老夫人还受惊过度,南夫人更被诊出了身孕,好在两人都无甚大事,萧元德的公关做的又到位又及时,不仅亲自跑过来安抚慰问,并且药材和补品更是流水似的赠送,严令苏有亮彻查此事,当场先狠狠发落了一堆太监,并言明会给此事做一个交代,绝对不寒臣子们的心。
    本来此事已基本可落下帷幕,萧元德只用再稍清理战场即可,偏偏南老夫人的身体忒不给面子,回家之后不仅不见好,反而开始病重了,萧元德忙派了一大波御医来瞧病,却总是不见好,南老夫人头脑昏沉地躺在床上,却莫名其妙地哭个不停,老妈都这样了,儿子、孙子哪里有心情上班,于是都通通请假回家了。
    接着,群臣终于还是一致愤怒了,我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我们的家眷就受到这样的待遇啊,我朝以孝治天下,本来给老母请封诰命,是为了尊荣和体面,然后咧,特么的现在竟成催命符了,我们图的是啥啊,皇帝陛下,你可得给我们个说法呀。
    常年不现人世的温老祖宗,揣着一块先皇御赐的金牌,破天荒地去找皇帝讨公道,我孙女到底怎么着你家老太太了,你要给我个说法。
    钱太后也不知自己随意的一道懿旨,竟给自己的皇帝儿子招来相当棘手的麻烦,若是南老夫人这回真挂了,其中深远恶劣的影响,啧啧……
    现下,皇宫里头这会最高兴的,约摸只有……德贵妃。
    ☆、第48章 蝴蝶效应有点长(六)
    古代社会不流行若谁犯了众怒,就可义愤填膺地发围脖‘XXX滚出萧国’,萧明德立志要做一名好皇帝,自然是想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故自继承皇位之后,御下宽和,广开言路,知人善任,努力为百姓谋福祉,十多年来成效颇佳,臣民盛赞圣上英明。
    可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也会有糟心事儿。
    萧元德最糟心的事儿,就是有一位很能胡作非为的无脑老娘,昔年先皇在世时,老娘虽不太靠谱,到底还顾忌着身份,行事还算有度,哪知自从变成了天下女人中的头一人,彻底不着调了。
    他宠爱哪个妃子,老娘要从中作梗,非让他多多睡皇后,若皇后为人处事得他欢心,他会不常常去睡她么!
    他兄弟和王妃夫妻很和睦,老娘偏要指手画脚,常送貌美宫女给睿王,睿王不要,老娘便说兄弟不孝,气得睿王带着王妃儿女跑去了江南,睿王次子萧清临就是在江南出生的。
    给太子选妃,老娘更要掺和,别家的姑娘她看不上眼,非她钱家姑娘不可,钱家一堆庸碌之辈,教养出来的姑娘很是一般,他不允,老娘就跟他死磕着闹,娶家世品貌皆好的世家女为妻,他这是为了太子好,他一番慈父爱子之心,老娘偏偏不解。
    别的皇子渐渐大了,皇后又怕他们做大,使着法的让老娘遣离次子,三子,更将他最怜悯的五子迁出皇宫,太子是他长子,既已立他为太子,便是会名正言顺传他帝位的意思,偏皇后还不安分的乱蹦跶,若非太子还脑袋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他这个太子也甭想当了……
    连他认命谁当什么官,老娘也要胡缠,钱家表兄什么德行他能不知道!侄女要嫁什么人,老娘更非得乱点鸳鸯谱,那钱家外甥他也根本看不上好么!老娘怪他不提携钱家,那首先也要给他个能提携的理由啊,就凭他们肆意忘形,胡作非为,骄奢横溢,言官三天两头上谏他们的行为,他怎么提携!他又不是个糊涂昏君!
    先前只扑腾自家人,那也罢了,如今更好了,连他尚礼遇有加的朝廷重臣,人家的女眷却让她当成奴才给折辱了,萧元德也怒摔茶壶和茶碗!
    ……
    “咣”得一声,牙疼上火的萧元德,又砸烂了一上好茶碗,苏有亮默默叹气,他已数不清这是第多少个无辜的碗了,唉……
    坐在御书房的萧元哲,皱眉叹气道:“皇兄光是发火有何用?这事儿总得给个交代……”
    萧元德一掌怒拍御案,震得案上的奏折、砚台、笔架通通挪了位:“错的是咱们的亲娘,你让朕怎么交代!”
    萧元哲想了一想,终是忍不住说道:“皇兄,臣弟和王妃早知那南家老太太有些不明事理,可还是将湘湘许配了给南屏,一是湘湘与南屏幼年相识,对他确实有意,二也是南瑾治家严明,教子有方,他家的几个孩子个个招人喜欢,再有,皇兄应该知晓,那南夫人出自陵安侯府温家,温家是出了名的善待媳妇,王妃与温氏更是故交,也颇知她为人柔善,与湘湘定能和睦相处。”
    顿了一顿,萧元哲又接着道:“据臣弟所知,南瑾一家对湘湘甚好,公婆从不摆架子,南屏也待湘湘极好,下头的兄弟也很尊敬湘湘,连他家四岁的小丫头,知道自己要有小侄子了,都欢天喜地的要把养的一对黄鹂鸟送给未来的小侄子玩……臣弟王府陪嫁过去的仆妇,每次回来都是报喜,说湘湘在南家过得如何安好自在,湘湘有孕之后,那南老太太是想给南屏屋里放人,南瑾夫妇都劝南老太太别多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等着含饴弄孙不好,插手人家小夫妻的房里事做啥,南屏也清楚表态,不会要那俩丫头,这事儿不都完儿了么,谁家过日子还没有一点磕磕碰碰的……臣弟就奇怪了,怎么到了皇嫂和母后这里,就全成南家欺负湘湘了呢?”
    萧元德阴沉着脸,简直能滴出水来,静语半晌,才缓缓道:“温流庆今年八十三岁,从太祖皇帝到朕这一代,一共见过五任皇帝,有一年边境战乱,他唯一的同胞兄长死在了边关,很多年之前,他又曾救过父皇一命,父皇嘱咐过朕,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让朕务必要善待温家,温流庆的孙子温玉玳,他很能干,也很忠心,替朕守护京城安危以来,从未有失,温家对咱们皇家有恩更有忠,母后却这般对待温流庆的孙女儿,温玉玳的妹妹……宫中的御医无用,治不好南老夫人,温流庆请来一位医术通神的老大夫,救回了南老夫人,避免了事态更加恶化,温流庆什么也不求,只求朕给他孙女一家一个公道……朕广开言路,纳谏集思,目睹当日之事的重臣,纷纷上书请朕给个说法,否则百官何以心安,都察院的御史敢言敢谏,屡次奏请钱家骄横跋扈,朕多次申斥,到如今钱家还是屡教不改……太后,皇后,本应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如此德行,实在是伤尽皇家颜面……”
    ……
    次日,元启帝萧元德连下数道圣旨。
    一则将钱家连根带草逐出京城之外,并道不得随意返京,违者必重惩,二将太后和皇后身边侍奉之人,通通进行大换血,并令皇后禁足凤仪宫,好好思过,不得外出半步,无帝旨意,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三道太后年迈,身体欠佳,需静心养身,暂不接受任何人觐见,四言后宫诸事暂交由德贵妃掌理,五对受害者南老夫人及温氏大加抚慰,南老夫人破例赐封正一品诰命夫人,并命当朝睿亲王亲自前往宣旨,六对敢言敢说的群官各有褒奖赞赏,有卿如此,朕心甚慰……
    皇帝旨意虽都下达,某些旨意执行起来却有些许波折,在京城威风惯了的钱家,自然不乐意被撵出京城,纷纷进宫要求面见太后,却在皇城口就受到了阻拦,钱家耍横要闯宫,早得了内命的守将,半点不客气地捉住跋扈的钱家人,一人揍了十大廷杖,押回到钱家,并很体贴地护送他们在三日内上路。
    钱皇后被禁足,太子跪在御书房,很恳切地求皇帝息怒,并替钱皇后求情,皇帝只直勾勾地看着萧清斌,问他一句:“你还想不想做太子了?”
    萧清斌面色复杂地退出御书房,末了,亲出皇宫去了南家,替太后致歉。
    当然最难搞的还属钱太后,听闻钱家被逐离京城,皇后侄女更被禁足寝宫,她老人家顿时愤怒跳脚,狂言狂语道:“哀家是太后,罚她们跪跪哀家怎么了!那个老东西敢给哀家的孙女塞丫头,就是不将哀家放在眼里,还有那个温氏,她男人抢了哀家看中的官位,实在太过放肆!”
    萧元德只觉老娘——不可理喻,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娘,他不求她多明事理,多懂是非,起码稍微有点脑子就好,怎么这么低的要求,她也做不到呢。
    面对撒泼耍疯的钱太后,萧元德语带疲倦,道:“母后,这天下姓的是萧,不是钱,母后常说朕不孝……母不慈,何以让子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父皇交予朕的萧国基业,朕还想江山万年,代代永传……”
    ……
    南姗抽着小下巴,逗着笼中的黄鹂鸟玩,默默感叹,最近姓萧的往南家来的真是勤快。
    睿王萧元哲三天两头的过来,替皇帝来看南老夫人的病情,最近一次更掂着份圣旨过来,给南老夫人升了升品级,吧唧一下,比自个儿子的官位还高了,南老夫人当晚就喝了两碗参汤,前几天貌似太子爷萧清斌也来了趟,各种致歉+嘘寒问暖+一车礼物,听说南老夫人可感动了,第二天就有力气下地活动了,今天又听说,貌似皇帝萧元德也亲自跑了过来,喜得南老夫人直感皇恩浩荡,浩荡感动的她都哭了,因为她早听说了,皇帝把欺负她的太后老麻都关禁闭了,连带着没劝好他老麻的皇后媳妇也关禁闭了,更把他老麻的娘家窝都迁出京城了……
    一连数日的暴雨过后,终于雨过天晴,南姗看着窗外明丽的色彩,忽然有些伤感。
    正自发呆,忽听温氏柔和的声音响起:“姗姗在想什么呢?”
    南姗扭过头来,声音闷闷道:“雨停了,天又要好热好热了,好烦人哦。”
    温氏端步走近,在南姗身边坐下,搂抱着乖乖软软的南姗,笑道:“雨过总会天晴的,待夏天过了,秋天不就凉快了?”轻轻撇着小闺女细碎的额发,问道:“姗姗最近练字了没有?你祖母病好了,你可要小心你爹爹突然抽查哟。”
    南姗立即双手捂着小嘴,滚圆了漂亮的大眼睛,支支吾吾声从白嫩的短指间传出:“啊,坏了,我都忘了……”放下手,打了一个大大的机灵,十分听话道:“那我现在就去写!”
    温氏扑哧轻笑,道:“不急,不急,姗姗先喝了酸梅汤再去。”
    酸梅汤虽然名字带“酸”字,味道却一点都不酸,不仅清甜送凉,还能生津止渴,保健强身,是炎热夏季必备饮品之一,南姗咕嘟咕嘟灌下一小碗,拿丝帕抹抹嘴巴,在温氏含笑的目光中乖乖去写大字,哪知刚掂上毛笔,还没浸上墨汁,南瑾就派人过来,传南姗去他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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