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再道:“身为林家的儿媳妇,不美满和乐家宅不提,反倒将婆家闹得鸡飞狗跳,如此不贤不德之人,林家要休妻,南家自然无话可说……从此以后,南家也再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
    南娆猛然抬起头来,使劲瞪大眼睛,只听南瑾续道:“林家和南家都不再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所,日后,你便到慎役司待着去吧。”
    南娆听得呆了一呆,随后尖叫一声:“我不去!我不去慎役司!”冲到南珏的椅子跟前,抱着亲爹的大腿哭道:“爹,你说句话呀,快救救女儿,我不要去慎役司!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送我去那种地方啊?”
    南珏铁青着脸,怒声道:“你若不是我亲生女儿,我直接打死你一了百了,省得被你害尽名声,连老脸都保不住!”
    南娆失声痛哭道:“爹爹好狠的心!纵然女儿犯了天大的错,可却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虎毒还不食子,爹怎么能这样待女儿!”
    南珏直接背过脸去,不再理会大哭的南娆,南瑾冷声道:“你也别怨恨你爹,要怪就怪你自己罢,兴哥儿因你而失明,事后你却连半点后悔羞愧之心都无,你这种没心肝的东西,有何颜面说你爹狠心!为引你走回正途,我又送了个嬷嬷过来,让她给你讲道理说是非,盼着你能幡然醒悟,整整快两个月了,你有听进去半句话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既死不悔改,就别怨长辈们心狠。”
    南娆激动得大声道:“不!我不!我不去慎役司!”忽然想起南老夫人,南娆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充血的咆哮道:“祖母她老人家不会同意的!对!她老人家一定不同意!我要去找祖母!”说着,转身就往门口跑,只是才刚拉开门,就被木疙瘩脸的景福又推了回去,景福本要候在门外,想了想,最后也留在了屋内,以免南娆急眼发疯,伤着了谁都不好。
    门被外头的人看着,南娆出门无路,便像个疯子似砸门,边砸边喊:“放我出去!你们这些狗奴才,快放我出去!”
    一直未开口的南琦说道:“你祖母已同意了,南家的名声不能再让你败坏了。”
    南娆砸门的动作停下,又返回到南珏腿边跪地泪求:“爹,我知道错啦!我这回真的知道错啦!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吧!女儿真的不想去慎役司,那里压根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不能这么待我呀!”
    南瑾道:“你认错的次数,已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早就数不清有多少次了,最后的机会我也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但凡你能听进去半点,收敛自身的胡搅胡闹,我又何必非送你去慎役司……慎役司那头,我已说定了,今日你便去吧……”南瑾的话其实没有说完,若南娆在里头能想清楚,他还会接她出来,若她依旧如此下去,便一直待到终死吧。
    南娆见再无可转圜的余地,当即疯了似癫狂咒骂:“好!你们不给我活路,送我到那见不得天日的地方,我咒你们通通不得好死……”剩下的话,被景福一巴掌拍晕后咽回在肚子里,被自己的女儿咒骂不得好死,南珏直气得昏昏欲倒,林氏夫妇以及南琦都忍不住深深皱眉。
    南瑾安坐其位,面色淡然。
    至此,南娆的一生基本尘埃落定,数年前,南瑾曾说过要送南娆进慎役司,那时只不过是警慑之语,时隔数年,终于还是送了她进去,她所犯过的错,欠下的债,做下的孽,便用做一辈子苦役慢慢来偿还吧。
    待到南娴知晓此事时,已是南娆被丢尽慎役司后的第三天,她虽知妹妹的行为,搁在大家族里,其实早就恕无可恕,可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亲姐妹,还是忍不住求了亲爹后又求二叔,最后再去求南老夫人,当然,没有任何结果。
    时光如水,默默无声地缓缓流淌。
    待到元启十九年七月二十五这日,温氏费了姥姥的姥姥劲儿,终于平安产下一对双生子,南瑾得了两个俊俏的新儿子,极是开心畅怀,为温氏担忧许久的南姗,终于能歇下一口气,当初听到温氏真的怀上双胞胎时,南姗差点没被吓得心率失齐,她当初也只是玩笑之语,哪曾想过温氏会这么配合她的猜测呢。
    啧啧,南家八仙凑齐全了,南姗从温氏那里领回盘金绣年年有鱼的大荷包,找到虽然板着脸其实却很嗨皮的老爹,笑眯眯道:“爹爹,当初的怡情小赌,就咱们两个猜对了,嘿嘿,咱俩把银子平分了吧。”
    南瑾板着脸,微一颔首:“好,平分之后,刚好给你两个小弟弟一人一份,便算作见面礼罢。”
    南姗呈现出痴呆状:“……”
    南瑾挑眉:“怎么,你不乐意?”
    ☆、第99章
    已入八月,眼瞧着三年一度的秋闱翩翩来临,上回不幸落榜的南葛哥哥,直卯足了一身劲夜以继日的刻苦用功,以期此回能考中举人,荣耀门楣,为父争光,有两个太出息的哥哥,里程碑似的摆在前头,很有上进心的南葛,其实颇感压力山大,好似若不能年少高中,便是对不起老爹的谆谆教诲。
    早在数月前,日子挺无聊清闲的南姗,便已自告奋勇请缨——南梵和南葛通通交给她来照料,南瑾思索半晌,给了闺女半个月试用期,考察通过后,正式予以聘用。
    南姗揽这一茬子活,纯属无偿奉献,木有任何奖金,闲得快长毛的南姗表示,她的日子过得很衣食无忧,可大门难出二门少迈的日子,实在有点难熬,可以既排解无聊又合乎规矩的法子实在太少,若不找点正经事情做做,她离发霉的日子也快不远了,且又能为温氏减轻负担,端的是两全其美。
    清新雅致的庭院中,宽阔的绿叶芭蕉随风轻摆,从半扇敞开的窗户望进,可清晰看见南葛正专心地伏案写字,院子里十分安静,纵使有丫鬟来回走动,也都似脚不沾地般,没有半分聒噪的声音。
    南姗带着手捧托盘的丹霞和丹雾,悄无声息地进了屋,等了小半天,也没见南葛从书海里出来透会气,只得清咳一声唤道:“三哥哥。”
    正握笔写字的南葛,十分茫然地回过头,只见小妹妹坐在椅中巧笑嫣然,不由纳闷:“妹妹何时过来的?怎么也没听到有人通报?”
    南姗笑道:“哥哥刻苦,妹妹本不欲打扰,奈何,哥哥再不理会,我送来的新鲜鸭子汤,可就要不新鲜啦。”说着,亲自从雕花彩绘的大海碗中,盛出一些到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内,捧去给南葛食用。
    南葛接过,拿勺子尝了一口汤底,口感既清爽又鲜美,不由展眉笑道:“这汤炖得真是够味,辛苦妹妹了。”
    南姗一脸笑容可掬:“不辛苦,不辛苦,妹妹比不得哥哥能为南家光宗耀祖,只能在这些琐事上下点功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了,哥哥还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一一道来。”
    南葛又舀一勺带汤的黑木耳吃下,才和气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想吃的,你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变着花样的做给我吃,把我活生生又养胖了一圈,到底是我有福气,赶上你长大学厨艺了,二哥对我可是羡慕得很呢……”落了话音,才继续舀出一块鸭肉吃着。
    南姗掩唇笑道:“还是三哥好,梵哥儿就不领我的情,偏说我又让他吃胖了,明明就是他自己贪吃嘛,还老说我诱惑他。”
    南葛将碗内的鸭子汤一饮而尽,举着空碗道:“再盛一碗。”候在屋角的大丫鬟春柳,忙上前接走碗,南葛瞅着已过了十一岁的妹妹,纤细窈窕,灵秀俏丽,不由道:“梵哥儿还小,尚不懂克制之道……不过,梵哥儿说的也不错,你把我们都养胖了,你自个却瘦了,倒显得愈发俊俏了些。”
    萧国女子素以瘦为美,南姗轻轻眨了眨眼,笑道:“子肖父,女肖母嘛。”见南葛继续端碗喝汤,南姗又说了一小会闲话,便起身告辞,南葛是正在发奋读书的考生,稍说几句话放松放松还可,若是没完没了的聊起天,估摸老爹就又该说她手掌心痒痒了是不是。
    与南葛一样,南家还有个已有秀才功名的考生南斐,自入了八月,南斐的亲妈叶氏便开始整日烟雾缭绕地烧香磕头,南琦三叔当然也很盼着儿子中举,但每次去正屋探望婆娘,几乎都要被熏出两眼泪花。
    而南葛的亲妈温氏,虽平安产下双生子,可身子到底虚空不少,如今又还在月子中,极需精心细致的调养,自然没空焚香礼佛,南姗再次代劳之,当然,南姗明面上拜了佛,私底下也拜了一回穿越大神,敬了三碗酒,不知怎的,南姗觉着神比佛靠谱些。
    桂花飘香之时,南葛和南斐双双出门应考,待考毕归来后,南葛的情绪略显焦躁,南斐也有点狂躁,南姗尤记得,想当年,她南屏大哥哥考秋闱之时,很淡定的出门考试,又很淡定的考试归来,接着还淡定地抱着她摘了一大篮子桂花,心态老好老好了。
    等待的日子虽然难熬,却还是都熬了过去,几日后,桂榜张贴,天方破晓之时,南家便遣人去了发榜的布告栏处,待朝阳灿灿之际,南府管家带回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南葛中了,虽然名次略靠后,坏消息是南斐落了,压根没名次。
    叶氏又被气哭了——为毛老南家祖坟冒青烟,光往二房那边冒呀,尼玛的,她大儿子早早就中了秀才,如今都考了三回秋闱,却还是没考过,二儿子让她更郁闷,到现在连个童生还没混上。
    全京城的人士差不离都知晓,吏部尚书南大人才喜得了一对双生子,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第三个儿子又考中了举人,实可谓双喜临门,据有关人士透漏口风,连皇帝都忍不住说南瑾真是好福气,再据有关人士传出小道消息,皇帝说这话的时候,钱皇后和钱太子妃的脸色相当之难看,太子爷的神色比她俩还难看。
    按理说南瑾双喜临门,实该好好热闹一番,但是,南瑾却十分之低调,儿子喜中举,他当没中举,只在府里简单摆了一回家宴,宴毕,继续将三子塞回书房苦读,迎接明年的春闱之战,媳妇生了稀罕的双生子,他提议到双满月之时再办满月酒,且只邀亲眷及近朋,噢,对了,南姗的两个新弟弟,大些的叫南离,小些的叫南果,如今都还是两团软绵绵的小家伙。
    待到九月二十五这天,经过两个月悉心调养的温氏,脸色滋润的白里透红,两个奶娃娃也都长得秀气十足,裹在大红的锦绣襁褓中,被两个奶妈抱着站在一处,一模一样可爱的睡相,引得谁都想轻轻摸几把。
    许多年都未曾参加过筵席的温流庆,这一回也破天荒的亲临,并带来一对成色极好的和田羊脂白玉雕成的如意佩,据南姗近些年识得不少好东西的眼光看,这一对如意玉佩绝对是超级好的货色,用价值连城形容亦不为过。
    温流庆看着神采奕奕的孙女、两个健康可爱的外曾孙子,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他难得来一趟,逗玩好一会两只奶娃娃后,便挨着个的拉晚辈们问话,对南砚说的是:“砚哥儿这些年愈发稳重了,很好。”对南葛说的是:“葛儿这回考上了举人,也很好,再接再励。”南笙直接被忽略,俩人几乎都要天天见面的说。
    轮到南姗之时,温流庆眸子轻扬,十分和善,笑眯眯道:“小姗姗,老祖宗已让人做了一张精巧的小弓,你预备什么时候来玩啊?”
    因着南笙常要拉弓练箭,南姗某日兴致来潮,便也要试一试,结果她那点力气,连弓都拉不开,更别提开弓射箭了,温流庆知晓后,便道这有何难,咱们量身打造一张小弓便是……
    南姗把目光投向老爹,很含蓄地申请:“爹爹说呢?”
    南瑾知晓岳祖父的言外之意是,你可许久没让姗丫头来看望我老人家了……鉴于女儿最近几月的表现极好,南葛那般用功苦读,脸颊都还饱满有肉,南梵的体重虽然重新反弹,但是功课却大有进步,南瑾清咳一声,平静地对女儿道:“你自己决定方可。”于是,南姗笑盈盈道:“老祖宗,等我做好给您老的新鞋子,我就去。”
    温流庆拍拍南姗的脑瓜子,表扬:“好个乖囡囡,那老祖宗等着,回头等你能射中箭靶时,老祖宗就带你去打猎。”然后将胖乎乎圆滚滚的南梵拉近怀里,语调和蔼道:“梵哥儿啊,你怎么又胖了这么许多?”
    南梵幽怨的小目光瞟向南姗,眸子明亮剔透:“都怪姐姐,她近来老是下厨房做好吃的,还总让我尝味道,我……我忍不住就吃多了……”南梵嘟嘴轻怨懊恼的模样,直把温流庆逗得哈哈大笑,又与众人说了一会话,便脚下生风的大步离去,九十岁的老头子,风一样的来,又风一样的走,身子骨还是贼好贼好的。
    双生子的满月酒过后,南府照常过日子,南毅还是常常会胡搅蛮缠,南老夫人也依旧护他很紧,南瑾沉默良久,某日对南珏道,再这样下去,南毅就会是新的南娆,永远不会懂事,永远不知道轻重,南珏其实也很头疼,要下定决心好好管教南毅,就要和老娘打擂台,再说,他白日要上衙门,哪来的闲工夫天天看着他。
    三房时而也会鸡飞狗跳,据南姗观察,三十九岁的叶金枝女士,大概已进入更年期阶段,对着老公整日唠唠叨叨,被念叨烦了的南琦,只得找温顺体贴的小老婆调解心情,身心受到严重伤害的叶金枝女士,又开始整日哭哭啼啼,然后再找儿子儿媳撒气,对着大儿子便是一通捶打哭诉‘你个不中用的,别人考功名怎么就容易得跟捡西瓜似的,轮到你怎么就跟唐三藏西天取经一样难啊’,对着长媳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数落‘你嫁进门多久了,不说孙子了,连个孙女都没落下,你别跟我提你二伯母,人家起码旺夫,你旺了么!’,对着南敬就更没好气了‘你这个混账小子,一门心思就知道玩玩玩,老娘迟早被你气死!’,对着最小的女儿南妩,叶氏只能偃旗息鼓的叹气,才七岁多的小女娃,能懂个啥哟。
    日子就这般悄然流转到元启二十年,二月春闱,南葛参考,却不幸落榜,叶氏忍不住说着风凉话安慰南葛:“咱们老南家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葛哥儿啊,你这回没中杏榜,还有下一回嘛,千万别灰心。”话倒还是能听,就是那说话的调调,怎么就那么阴阳怪气恁。
    南葛默默皱眉——你哪知眼睛看到他灰心了!
    南姗知道叶氏心里苦,老公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大儿子总不能如她所愿金榜题名,大儿媳又总不给她生个孙子,小儿子又到了讨婆娘的年纪,还有两个既碍眼又讨厌的庶子,唉,是挺让人郁闷的处境,但把负能量传播的到处都是就不太地道了吧……南姗悄声对南葛道:“三哥哥,我前几日在侯府见着如敏姐姐了,她让我问你好呢。”南葛听了悄悄展眉。
    人生四大喜,南葛虽未能金榜题名,很快要洞房花烛也是不错滴,再说,老爹又没训斥他,老妈也没咆哮他,还给他弄了个小吏的差事,以期让他边工作边读书,双双不误。
    ☆、第100章
    四月芳菲的时节,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南葛娶回了自己的新娘子,与此同时,首度参加武考的南笙,顺利成为一名武童生,括弧补充,得的还是耀武扬威的第一名——叶氏又被气哭了,年年参加文考的南敬,这回又没考上童生。
    一个月后,南葛携新婚妻子魏如敏,赴往与京城接壤的安庆府辖下的锦州,任当地州学的训导,锦州与京城的距离,驾车不到一日即可抵达,若是策马飞奔,也就是小半日的功夫,若南家派人去探望,会相当之方便。
    南姗过十二岁生辰的前一天,正是南瑾老爹休沐的日子,按照从小到大的惯例,南瑾将闺女烙烧饼似往墙上一摁,比了比与去年生辰时的个高位置,才面无表情道:“嗯,个头又长高了不少。”
    ——难道她不往高处长、还能往低处降不成!南姗伸出鲜嫩洁白的右手掌,笑嘻嘻道:“爹爹,我的生辰贺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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