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福身行礼的彭氏,谦恭着声音垂首道:“儿媳斗胆求父皇别怪罪五弟妹,五弟妹兴许是感染了风寒,才会在父皇面前失仪,父皇没来之前,她已打了三个喷嚏。”
    ☆、第136章
    “无妨,都起来吧。”萧元德免了众人的礼姿,目光落在南姗发间那支白金托底血玛瑙镶嵌成的两朵梅花珠钗时,眸光一凝,神思有片刻的恍惚,又道:“苏有亮,让御膳房送几碗姜汤过来,五皇子不爱闻姜味,给他多放些蜂蜜。”说罢,脚步生风的当先向正殿走去。
    萧清裕和彭氏随后跟上,萧清淮拦住正要去吩咐人的苏有亮,悄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也和南姗一块跟着进入殿内。
    皇帝的屁股已坐到了椅中,钱皇后还没出来接驾,她身边的周嬷嬷诚惶诚恐向皇帝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正在殿内更衣,让老奴代为向皇上请罪,请皇上稍坐片刻。”
    皇帝静坐不语,只垂眉饮茶。
    据云芳给自己讲述的皇家儿媳妇请安规矩,逢五逢十晨起入宫后,要先到凤仪宫拜见皇后,凑巧的话,皇帝有时也会在,然后,再看太后那边的意思,钱太后若召见,皇后便领着众儿媳妇去拜见太后,太后若不见,那就可以去找自个老公的亲妈尽孝心了,一般是吃了午饭后归去。
    皇帝不开口说话,别的人自不敢随意插嘴妄言,便一个一个都装作沉默的石头,南姗身子端庄的坐着,不偏不倚,目光低垂四十五度,安静的欣赏地面铺着的暗红色厚绒地毯。
    过得片刻,有个小太监快步进来,叩首请示道:“皇上,庆王爷、庆王妃齐王爷、齐王妃来给皇上皇后请安,正在殿外候旨。”
    萧元德搁下茶盏,淡淡道:“叫他们进来。”
    二皇子萧清远和三皇子萧清伦同年,今年都是二十七岁,萧清远封号为‘庆’,娶妻段氏,萧清伦封号为‘齐’,娶妻冯氏,他二人早年已就藩外地,太子二婚时上奏回京贺喜,因又赶上五皇子成婚,皇帝遂发话,让他二人留在京中过年,顺便补充一句,他二人膝下的子嗣,很是昌茂繁盛。
    庆王和齐王各自携妻给皇帝见礼问安后,又和早一步到的萧清裕、萧清淮夫妻一番见礼,感慨几句雪地难行来迟了,简短寒暄几句后,几人见皇帝面色淡沉,眉心有些许阴郁之色,便又各自静坐默语。
    南姗偷偷对手指——这几日,钱国舅怒砸御史府邸之事,闹得一阵沸沸扬扬,临到年关了,钱家却送了皇帝这么一份厚礼,自家近亲给自己脸上如此抹黑,搁哪个皇帝身上,估计都得气跳脚,一众大臣纷纷上书要求严惩钱国舅,其中以都察院最为愤慨激昂,如今结果正悬而未决中。
    关于此事,萧清淮一直闭口不谈,事关朝政,又不能随意调侃,南姗也不自找没趣,只昨晚入睡前,萧清淮对南姗道:“钱家的事,我们一个字都不搀和,便是有人问你,你只用说皇上自有圣断,别的一个字都不要说。”
    南姗一个字也没问,只保证着答应下来,说到底,这件事最终的断案者是皇帝,不管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狠狠杀伐决断一番,除了皇帝,谁说的都不算。
    又过片刻,钱皇后还是没出来接驾,七皇子萧清尘和姜汤却一块来了,皇帝萧元德终于开口:“都喝碗热热的姜汤罢,去去寒气。”
    众人起身谢过后再坐下,南姗端着汤碗,拿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其实她也不爱闻姜味,她手里的这碗姜汤,也应该多加了蜂蜜,她和小五同志一块用餐时,交流过不少喜食和厌食之物,南姗默默喝着姜汤时,很感动小五同志的细心,顺便有点纳闷:皇后凉凉,你到底在干啥呀,让你皇帝老公这么等着不好罢。
    待钱皇后终于环佩珊珊出来时,皇帝老爷已起身准备离开,叫了几个儿子随自己同去,估摸要挨个交流交流,正对四个儿媳妇简略道:“待拜见过太后,便去看看你们母妃,陪着说说话。”
    南姗挺想问一句——那我呢。
    钱皇后脸色略苍白,给皇帝福身问了安,萧元德瞧了她片刻,才缓声道:“皇后身子若不适,便召御医来瞧瞧。”声音平稳,压根辨不出喜怒。
    南姗有点头疼,皇家的内事于她而言,就像一部已播了许久的大型电视连续剧,前面有啥重要剧情,她基本不知晓,云芳只能大方向指点她,不可能事事都说与她听,小五同志似乎不喜欢回忆过去,哪怕偶尔追思一回往事,往事里却十之有九都有她,唉,边走边瞧吧。
    皇帝离去后,钱皇后端坐在皇后宝座,一大清早,她的眉目间就露着疲倦之意,却强撑着一幅和颜悦色的神态,看着几位儿媳妇向她请安,太子妃祝氏有孕,又逢雪天路滑,早已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
    礼罢,皇后先同新进皇家门的南姗说话,语气挺和蔼的:“你头两回进宫,一回是拜祭祖宗,又一回赶上太后体恙,本宫都还没同你好好说回话,这些日子,五皇子待你可好?府里的下人可还顺心?若有不合心意的,尽管和本宫说,本宫替你做主。”
    南姗很规矩的轻浅微笑,声音平柔:“劳母后挂心,殿下待儿媳很好,府里的下人也很顺心。”
    钱皇后瞧着南姗容色明艳,丽质天成,皮肤柔腻白皙,鲜嫩得几乎能掐出汁水来,努力压下心头的抑郁烦躁之气,才温和道:“那便好。”目光一转,便瞧到南姗鬓发间鲜艳欲滴的双梅钗,目光微凝间,已又和庆王妃段氏说话。
    南姗发觉钱皇后有点心不在焉,其实吧,她皇帝老公的一打儿女里头,除了嫡长子的太子爷萧清斌,其余全不是她肚里爬出来的,自小又都是由各自的亲妈养着,要嫁出去的公主倒还罢了,可要对庶出皇子们的媳妇,摆出一幅慈祥的嫡母姿态,确实也够难为人的,尤其是那些长大的庶子们,都可能眼红心黑的盯着她儿子的储君之位。
    当然,钱皇后今日的精神不大好,也可能与近日娘家的事有关联,打砸言官的府邸,啧啧,钱国舅爷,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么。
    拉拉杂杂闲扯了一会,派去慈宁宫请示的人回来,向钱皇后禀道:“娘娘,太后娘娘召见娘娘和王妃、皇子妃过去请安。”
    钱皇后点了点头,对南姗四人道:“太后既召见,你们且随我去慈宁宫吧。”
    四人纷纷恭声应是,南姗心头叹息,能不让她见那位老太太么,小五同志这回可没在身边,她大概要单独挨训了,南姗瞅着走在前头的钱皇后,见她华丽的斗篷似水波般摇动,默默地思咐,你会替咱说句话么。
    进入慈宁宫后,因南姗是随大流向钱太后请安,在钱太后对几个孙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都起来吧’声中,她终于第一次没有久跪,南姗接着向老天爷祈祷,请让钱太后把她当成一朵壁花吧。
    但是,现实总跟理想有所差距。
    在钱太后的宫殿中,能有幸坐着的只有皇帝、皇后、睿王、睿王妃、太子,其余的人,不管是高级宫嫔,抑或是各路孙媳,统统都没有资格坐下,南姗才挪到一边站稳脚跟,便听到钱太后轻蔑的声音:“五皇子妃。”
    很想找块豆腐撞一下的南姗,盈盈走到殿中央,十分柔顺的应道:“皇祖母有何吩咐?”
    钱太后也不欲扬先抑一番,张口便道:“哀家问你,倘若哀家要给五皇子封个侧妃,你可同意?”
    ——啥!不是挨骂么,怎么改送人了!!!
    南姗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你特么的,她和小五同志成婚才刚十来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来破坏和谐啊,还一张嘴就要封侧妃!!!南姗极力忍住心头的怒气,努力静下气来,她敢打赌,但凡她要说一个‘不’字,钱太后铁定会拿善妒的帽子扣给她。
    在一殿的寂静声中,南姗忽视投在身上的各种目光,平和着声音道:“只要父皇母后同意,殿下他也喜欢,孙媳自无异议……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呀?”
    钱太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恼怒,顿时不悦道:“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现在问这么多做什么!”
    南姗怒极反笑,静静道:“皇家最重礼仪规矩,如今皇祖母要给殿下封侧妃,却不告诉孙媳是哪家的姑娘,恐怕有些于礼不合吧。”说着,眸光飘向微蹙着眉头的钱皇后,柔声询问道:“母后,您说呢?”
    钱皇后亦颇感头疼,自家嫡出的姑娘去做侧妃,她也着实有点说不出口,可是,钱家也没有适龄的庶女了……
    儿子成婚已十五年,跟前却一直没养大的后嗣,之前生下的小孙子,一个个都很蹊跷的夭亡了,如今新太子妃祝氏和侄女虽都有了身孕,可是男是女却尚不知晓,就算生出来孙子,她着实害怕会不小心再夭了,不是她想咒自个儿子,实在是前头的六个孙子,都活生生的没了呀。
    而四皇子膝下已有两子,府中又有怀着身孕的妾室,最关紧的是,皇上丝毫没有让四皇子离京的意思,长此下去,太子的储君之位实在岌岌可危,如今五皇子长成,瞧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有意留他在京,本想将彩蝶给他做了正妃,算是多做一份打算的拉拢,哪知皇上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拍案订下了南氏。
    唉,她也实在没办法了,儿子一直没有平安长大的子嗣,她实在是忧心啊,只要彩蝶进了五皇子府,想办法除掉南氏,再将她扶正就是了。
    南姗不知钱皇后正弯弯绕的心思,只是觉着很奇怪,好来事的婆婆爱给儿子塞小老婆,这个现象很常见,可哪有新媳妇进门才十来天,就急乎乎的送人,还一送就要送个侧妃,她要是一、两年没生娃,送个侧妃倒还靠谱些,可这才十几天啊,这到底是在搞毛啊。
    被南姗态度温顺询问的钱皇后,正不知如何应答才不失体面,火气又噌噌噌上来的钱太后,索性直言了:“五皇子到底是皇室子孙,岂有守着一个婆娘过日子的道理?他之前房里没个人,你又总会有不方便服侍他的时候,难道能让五皇子时不时就委屈着?哀家有个侄孙女,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与五皇子也相熟,便给五皇子做了侧妃吧,你可有异议?”
    ☆、第137章
    搞了半天,居然要给小五同志弄个钱小姐!!!南姗觉着钱太后脑子真是秀逗了,你到底是厌恶小五同志啊,还是讨厌你那位侄孙女啊。
    南姗几乎想怪叫一声,又努力忍下,低垂着长长的眼睫毛,慢吞吞道:“皇祖母的侄孙女,自然是极好的,不过,钱小姐身份金贵,哪里好为人妾室呢?”说完,眸光又继续飘向钱皇后,浅声问道:“母后,殿下若纳侧妃,需您点头同意,您可愿让钱小姐入府做妾?”
    最后的‘做妾’二字,咬音讥柔。
    又被南姗踢来皮球的钱皇后,再次有点语塞,若说不愿,岂不当面打太后的嘴巴,若说情愿,堂堂一国皇后的侄女却做妾,确实要笑掉人的大牙——归根结底,若是太子膝下早早有所依,她又何必如此绞尽脑汁想这种后路,老天爷呀,你为何要这般捉弄她。
    钱皇后正左右为难之际,太后又很给力相助的替她训斥南姗:“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哀家说什么,你只用照做就是,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五皇子迟早都会纳侧妃,难道皇上皇后还会阻拦不成,既然你同意,那这事就这么订了,待礼部年后选好吉日,便行纳侧妃之礼,哀家可告诉你,你若敢欺辱亏待哀家的侄孙女,哀家可是不依的,哼。”
    人生如戏——南姗又长了一回见识。
    太后如此行事作风,南姗再和她对话下去,估摸不是被骂口是心非,便是被责不能容人,应对胡搅蛮缠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stop对话,遂温声依从道:“孙媳听皇祖母的吩咐便是,那过会儿,孙媳便将此事告诉父皇和殿下,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钱皇后眉心一跳,忙开口阻拦道:“不可。”
    南姗目光柔静地望向钱皇后,温声问道:“母后是说,不可让钱小姐入府做妾呢,还是说,不可将此事告诉父皇和殿下呢?”
    彩蝶定是要送进五皇子府的,可现下时机不对,皇上正为娘家兄弟之事生气,又还没申斥责罚大事化小,不知怎的,她心里总有一些不安,似乎暴雪欲来的感觉,让彩蝶给五皇子做侧妃,本是过完年之后的打算,太后怎么偏这会就提出来了……钱皇后勉强扯出一抹慈和的笑容,温声道:“皇上国事繁忙,就别拿这些小事打扰皇上了。”
    ——皇后的侄女去做妾,皇子要纳侧妃,原来都是小事啊……南姗嘴角一翘,很柔顺的应下:“儿媳受教,那儿媳只与殿下说就是了。”
    余光之中,南姗瞧到钱皇后皱了皱眉,心下冷笑,皇帝不让她去说,怎么,连萧清淮也不许说么,再有,南姗感受着四下投来的目光,她就不信了,哪怕她不说,就没别的人给皇帝打小报告么。
    对于要将侄孙女送进五皇子府的事,南姗既没哭闹不止,又未狡辩不愿,钱太后一身的威风没处发,瞧着一屋子的人,几乎个个都碍眼,遂摆了摆手:“哀家倦了,都下去吧。”
    离开慈宁宫后,南姗收到一圈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同情目光,庆王妃段氏轻声感慨:“五弟妹才新婚,太后娘娘这般行事,委实是有些太委屈弟妹了,不过,五弟妹呀,听嫂子一句劝,既进了皇家的门,做了皇家的媳妇,有些委屈就得受着,等你熬上几年,慢慢也就习惯了。”
    南姗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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