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我回忆起那场奇遇,能想起的细节越来越少,唯独像布一样裹在她身上的抹胸超短裙挥之不去,酒红色,样式很像雪柔穿的。似乎它也把我心上某处裹住绞紧。那天她是否为了行事方便根本没穿内裤。如果我支开她的恋人问,她是否会委婉地暗示我,我也可以,可以上她呢?
    她男朋友的模样越来越像酒桌上雪柔身边的油腻中年男人。那地中海总是色眯眯地盯着雪柔,眼珠子快掉到桌板上,她却像浑然不觉,天真地笑脸迎人。他有意灌她酒,她一一接下,难为是好酒量,才不醉。我总在找时机上去挡酒,却忽然悲伤地想到,也许她不需要解围,我去反而碍人富贵。年轻貌美的女子衣着暴露地来到多半是男人的聚会,不一般的酒量;可巧那地中海生得富态。也许在桌底下,她早已脱下鞋子,勾到他那肥圆的腿上。
    她饮酒时,也常向我这边望来,饮尽带笑挑眉,又是举转酒杯,似有意传情。但眼神之事也容易误会,我一直不敢确认她在看我。直到母婴室前喜出望外的一吻,我才恍然大悟。可雀跃的心情逐渐被嘈杂淘尽,我清醒了,狡兔叁窟,是很聪明的做法。
    娴熟而露骨的勾引更印证了我的猜测。带她开房,一进房间门,她就拉住我的手不放,将我揽至她身前,迫不及待脱我身上的衣服。一边扒开衣服吻我的锁骨,一边轻柔地摸过我胯间,解开裤口。接吻时边用柔软的乳房碾着我的胸膛磨蹭,衣料的阻隔擦出更多欲火。湿软的舌尖扫过耳廓,牙齿在耳垂轻咬。她边在我耳畔娇喘,边说,哥哥下面好硬,小骚货也想要得不行了。
    我骤然失控,把她按到墙上,扯她背后的拉链,却卡在中段,于是转向裙底,隔着薄布仍能摸出里面藏的黏腻,指尖一动就听见细微的水声。不待插入,她已被弄得身子发颤,揪住垫肩,杏眼流转几度,随喘息微拢而开的双唇似再也合不上。我在她仰长的颈间嘬出吻痕,几乎是咬上去。
    她的勾引,我最初毋宁是被吓到,心脏在重重嵌套的暗室里不断回响,血管被炸断坝口决堤崩溃,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在酒店前台递过她的身份证,瞥见上面的年龄,二十一岁,和我几乎差十岁。那一刻我似乎也回到二十岁,她重新唤醒我好斗争胜的欲望。还不够骚,我揉着她的耳垂故意说。
    她低眉一笑,又在我额上一吻,脱下高跟鞋,赤脚走到五步以外的椅边,将椅子转向,面向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笑,轻微地摇摆上身,似乎比之前更腼腆。抿嘴笑出半边梨涡,眼神左右飘忽。
    我充满了困惑,仿佛之前判若两人的勾引只是我的臆想,因为嫉妒她和地中海你来我往地谈笑,凭空造出一些不善待她的借口。我还想做更过分的事,想在她吻我的走廊上,当着众人的面,强奸她。让他们都知道她是我的。可望着她的笑颜,平添稚气的小虎牙,又不免心上一紧,生怕真的对她做出过分的事。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也许她的淫乱放荡全是幻觉。她才二十一岁,还在读书的年纪,经常握笔生茧的右手。
    眼神相会,她确认我在看她,便从裙底脱出丁字裤,背对我趴伏在椅上,折起一条腿半跪在椅面,抬高屁股,只到臀缘的短裙再包不住,阴户尽曝光下。手从身下伸出,向两侧撑开花穴,试探地伸入一指,扭着头向后仰颈。长发垂落一侧,半裸后背。侧打的灯光勾勒出蝴蝶骨下的浅壑。它随着呼吸翕动,颤动的光影扇乱思绪,心魄被全数摄去,我那些浮躁的妒意变得无关紧要,她只留给我这样的印象,也许这样的姿势,不脱高跟鞋更美。
    我深吸一口气,沉着步伐走近,拉高裙摆,露出整个屁股,毫无准备地插入。没有安抚的前戏,也没有戴套,无所谓,她已经湿透了。
    格外紧合的触感,我后知后觉事情不妙,我忘记戴套,像是有意搞笑。无拘无束的欢愉蛊惑了我,像被放逐在水上漂流,沉浮于卷合的云端。温软而潮湿的包裹有致幻的魔力,泛滥的淫水让抽插畅通无阻,她又夹得我欲罢不能。那是铺天盖地的寒冬里仅剩寸隅的温室,柔软的暖热迂回萦绕。夸张放浪的叫床不绝于耳,夹带挠人心窝的哭腔,更像是有意讨好。她总是侧过头,似想看我,瞥下半缕如痴如醉的情波。我不知道自己能撑过多久,会不会那些肥圆的老男人都不如。
    避孕套从口袋里摸出,我丢至她面前。她领会了,或许早已察觉,反而因此兴奋,淫水像雪崩一般冲上没入其中的柱身,双腿不自然地一颤,穴壁拢紧。她压腰用臀撞向我,我差点以为她快要高潮,还好没有。她抬起另一条腿,变成跪在椅上,更用力地前后摆腰迎合,臀肉随撞击娇颤不已。又将胸压在椅背的上缘,随动作碾磨。缠乱的叫床声间,她又轻盈地叫我哥哥,却不肯直接求我更激烈地操她。好像我和她踩着的椅子一样,只是消磨性欲的工具。
    我更想听她叫我爸爸,对付老男人不就该如此吗?
    在她左臀上打的那一下我没收好力道,移手时掌印还历历分明,不知是不是光的缘故,红中带了紫痕。她流了更多的水,眼神飘飞上扬。我身下动作早已失控,只有随她的叫声一下下撞到最深。随风飘荡的欢愉,将我像废弃塑料袋一样丢至半空,被凛风吹得膨胀,又像剪掉吊篮的热气球,被连番抽打的陀螺,不断回旋翻滚。
    哥哥,她唤道。
    凛风吹开的裂口似一刀刀凌迟的痕迹,在她身上,我获得多少愉悦,就有多少心碎。那一声温温软软的“哥哥”,恰好足够将危如累卵的碎片敲散,不多不少。这次不会错了,敏感至极的身体,懂得取悦自己,一定是久经人事。在春梦里我都不敢幻想这样的尤物,又纯又欲,就在身下被操干着,却像隐在雾里,遥悬天际,可以触及的只是流衍的幻影。缥缈的流风回雪,暗藏野火,全是错觉。
    征服她,我暗对自己道,却以为是授意于她的金印,眼底犹嫌不足的引诱,是她蛊惑了我。我将她翻过身抱到床上,像搬箱子一样,托起再丢下。像是有意让自己冷静,我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丢在一旁。她却急不可耐地替我脱,伏在床边套弄我的阴茎,舔吻顶端,含润阴囊,或是深喉。停歇时,她抬起头,带着她痴迷又娇媚的笑,问我喜欢哪种。
    我从未体验过如此娴熟的口技。给多少人舔过才能到这样的地步?婊子,母狗,公交车,我想极近可能地辱骂她,更加不堪入目的字眼也在我脑中闪过。可是话到出口,压着转过几弯,终究是不忍,你是性工作者吗?满是轻贱的话,却用了文雅的说法,不伦不类。
    她回答我,算是。
    坦率让我无地自容。和她的这一夜才开头,已是七情动遍。滥用情绪是衰老的预兆,缓缓流转的万华镜被骤然击碎,一刹间飞尽浮花。留给回忆的只有尸体,千帆过尽总不是,只有曾经才像活过。最细的心弦已然拨断,荒诞地做起飞翔的梦,淋漓的空虚里,总缺一处依凭。我喘着气问她,为什么选我?
    我只喜欢你。她附在耳边细语,绵长的吻一路绕到颈间,将飘浮不定的我接住,一点不差。明明是一句滥俗的空话,对初次见面的人未免太轻许。我也无以回应。也许该出于客气,也轻许一句空泛的“我也喜欢你”。可太多时候,礼貌被误会成真心,被听成绕上更多纠缠的诺言。有时却也不必许诺,纠缠的锦帆已在狂风暴雨里,随涨潮的江水一泻千里。身不由己。
    我不无懊悔地设想,如果重来一遍,我是不是能有先见之明,和她点到为止。答案却令人更沮丧,我逃不出那片冰花的蛊惑,漫野的空虚与愁怨,鹅黄色的暗光。若是二十一岁的我遇见二十一岁的她,她也可以比我小两叁岁。回到无牵无挂的少年时,如此互相道声“喜欢”也不再怪异。可她多半不愿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穷小子频频回顾,他对女孩子的玲珑心思一窍不通,只擅长惹她生气;舍得把自己的小饼干全让给她,却只拿得出小饼干;带她去旅游总是穷游,仔细规划行程,精打细算抠紧开支,给不了她憧憬的肯爱千金轻一笑。
    回神时,她带着纯真的笑问,她的技术好吗?像是乞求老师夸奖的孩子。
    我再次无言以对。她口得很舒服,但太温柔。我怕是我让她误会温柔。无法直言戳破幻想,想等她自己发觉,我讨厌她的技艺里满是被调教过的痕迹,还残留别人的偏好。
    再次插入她口中,我按住她后脑勺深喉,喉头在喘息间不住收拢,我才从中感到一丝畅快。揪住头发让她更紧张,扶在胯骨边的手颤动着试图推开我。呜咽时声带颤动,接着是全身,激烈的反应让我更停不下来。就像这样,把她蹂躏得不成样子。
    她的长发在手腕绕成一圈,边上不够长的碎发自然坠下,犹结着手上的一卷,似纤细的丝网。网下漫起的微明之火也在颤动。溅射的烈焰像破壳爬出的幼蛇。被缠上便化作青烟,还以为肌肤被暖炉熏得太久,干燥将皱纹深勾,撕挠得隐隐作痛,结痂又痒。悬崖边缘,我勒住自己,恶作剧该结束了。
    对不起。
    被放开时,她即刻换手继续套弄,仰头甩开被我弄乱的头发,说我比她想象中更坏。伸舌向龟头,舌尖抵住马眼,又含唇一嘬。像在人背后画完鬼脸撒腿就跑,她很自觉地向后躺倒,叉开双腿。叁千青丝在素白床单上散成一团,乌黑如镜鉴。臀上的掌印还在,半被压住。我不知该问被弄疼了吗,还是需要继续打吗。
    而她急不可耐地用手扶着我插入,毫无阻碍地顶至最深,穴内的触感比之前更加软烂,半腐坏的热带水果一般。湿漉漉的水声不绝,像逆流弄一泓泉水,每次到最深处堵住泉眼,水流便从侧边盘旋冲开。穴口久张,总能挤出遁入其中的空气,噗噗作响,像是被用多就漏气的劣质充气娃娃。不那么让人想入非非了,我心疼她,没有感情的娃娃也让人心疼,我想只把她抱在怀里,吻开眉间的皱纹,一再重演哀悼的仪式。如果仪式该有正式的名字,我想叫做“怜爱”。
    幽深的欲壑却是禁止逃离的黑洞。我与她的骨灰也无以掩盖,它总在那里,电影放映时,灯光不及处撕裂的巨口。夏季午后肉体和衣料摩擦的细响,粗闷的喘息,像聪明的老鼠在夜半偷食,将每只胡柚都啃烂一小块,看见所有的胡柚破损,才恍然大悟自己不喜胡柚的酸涩味,可它来时饥饿,离时也未吃饱。
    做爱真的享受吗?简直是个可笑的问题。可到今日,我已全能理解那个粗鲁的男人,带恋人在影院做爱的一番暴行,不避旁人别有用心的窥视。或是反过来,他恰好有意向人炫耀费心拢获的宝贝,作为趾高气扬的胜利者。我也一样。如果有胶布,我或许也会不受控制捆住她的手,蒙上眼睛,用完丢至荒郊的废弃仓库。再用分腿器扯开双腿,任意摆成羞耻的姿势,弄满身的红印和精痕,拍裸照。射在她脸上。
    一抹精液沾在她左边眉毛,用手擦反蹭了一片,黏住眼睫。我丢给她纸巾,她自己却总是揉不下,洗不掉。最后,她往床沿一坐,让我替她弄掉,自己只翘首企盼。眼妆落尽了,残粉像包裹大白兔奶糖的糯米纸,隐约地蒙了一重,撕不干净,像是笑里空结愁怨的少女,纯真无暇,除了自己的心事别无挂心。
    冲过冷水的精液像固体碎屑,将密密的睫毛沾成块。我小心翼翼地捏拢指尖,一次次轻梳,奈何酒后手更显笨拙,力道轻了梳不开,重了又怕拔掉睫毛。她一动不动地安然等我,思绪似已溶进秋夜疏朗的月色。还以为未曾提前知会的颜射会被排斥,可她的面上毫无波澜,连惊讶也无,已成习以为常的事。
    等最后一点碎屑被拨下,再也没有曾受折辱的痕迹。她平静得像是死物,精巧繁复却没有心的人偶。我已经来不及假装,假装不曾从裂隙里偷觑她的过去,停留在轻柔的吻上,芦花般绒软的嘴唇。她也太温柔,温柔得流于平淡和无力,藏不住我心碎的痕迹。她的笑,总让我想起那位现代的艺术家,每每共情于妓女——怀璧求售的商人和待价而沽的货物,都是她自己。他的诗句,雕像般的小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眼眸,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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