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就让胤褆退下去,自己将刚刚写的那一份指婚折子捏成一团扔给了梁九功,“拿去烧了吧。”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出神,唉,到底还是年纪大,心软了啊。
    胤褆额头上有血,可为了躲人眼睛,一从皇上帐篷里退出来时,就给自己戴上了盔帽掩饰,一路上强忍着疼痛回到帐中,才把帽子取下,让人取了药膏来自己涂抹。
    一边忍痛,一边还叫人去后边吩咐阮氏,让她把东西都打点好,四位格格今日就返京回去!
    他话说完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听见外头大格格没等人传话就直接闯了进来,也不行礼,就这样挺直了身子看着她阿玛,质问道:“阿玛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先是生病,后又返京,要是您怀疑什么,大可直接问,何必连带着几个妹妹也要一起。”
    嘎鲁玳的脸上满是不屑,她太年轻了,年轻气盛的人,是从来不知道退缩两个字的。
    胤褆戴上帽子,才返身来看着自己这个明明长相和妻子酷似,性格却像极了他的大女儿,平静道:“嘎鲁玳,不要把人都当成了傻子,有些事情不用问,大家也都能猜到原因。”
    你以为自己做的手脚能瞒过谁?营地里个个都是聪明人,既然他能猜出个大概,就不会只有他一个,更别说汗阿玛那样的人了,指婚就是最后的警告。
    “阿玛这是什么意思,我把谁当成了傻子,既然大家心里有了答案,您现在又何必动作,不错,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阿玛现在就可以捆了我送到皇上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嘎鲁玳冷笑了一声,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像她那样的女子,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今日便是我不出手,早晚她也会死在京城,既然如此,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早死还免得脏了我额娘的位置!”
    她一想到乌伦珠所说的那些话就恶心,闭上嘴巴多好,安安静静的。
    胤褆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扬着头挺直了脊背的女儿,面上表情无波动的沉声道:“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三年后嫁给科尔沁台吉,回京后就好好做你的格格去吧。阮氏会跟着回去照顾好你们的,至于府里,我会请额娘派个嬷嬷来暂管。嘎鲁玳,你应该安分了。”
    “好啊。”嘎鲁玳下死眼的盯着她的阿玛,一点也没为自己后半生已经定给别人就有所触动,嘴角讥笑道:“这就是你的手段吗?我实在是看不起你。”
    她连最后的阿玛也没有叫就愤恨的走了,收拾完东西就上了马车,一点也没给胤褆留脸面。
    直到见她走了,胤褆才疲惫的摘下头顶的帽子,原本敷上药膏的伤口,因为刚刚的动作裂开了伤口,血液与药搅和在一起,看着怪吓人的。
    可头上的伤,却一点也比不上胤褆心里的抽痛,被自己的女儿这样恼恨,他心里何尝不苦不痛。
    胤褆不恨大格格的所作所为,她只是维护了自己额娘而已,有什么错。
    他只恨自己,只恨自己太过弱小,纵是身为郡王又如何呢,还不是对蒙古人无可奈何,还不是对太子无可奈何,甚至于汗阿玛的一句话,他也违背不了!
    权势市这两个字,以往对于大哥来说,只不过是份脸面,是与太子争强好胜的彩头,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这是他能保全自己家人最重要的东西。
    嘎鲁玳指婚的事情是改不了了,可要是自己日后掌了大权,科尔沁又哪敢小看她呢,他们得把自己的女儿捧到梧桐树上,让他真正的做一回嘎鲁玳(凤凰)。
    胤褆握紧了拳头,心里打定了主意,眼睛里似乎都能看出那一簇簇的火焰来。
    ------
    “主子您瞧瞧,直郡王家里那几个格格都被吓病了,要特地回京里去治呢,您那天还想着去看热闹?您要是去看呀,那保不齐连主子您都要叫一回太医。”云莺端着茶碗上来,一边给齐悦奉茶,一边念叨着嘴里的话。
    当她得知齐悦那天也想去瞧八卦的时候,差点没给她吓够呛,多亏两位小主子在身边绊住了脚,要不然,还真就怕侧福晋冲在最前头。
    “得了得了,我可没去啊,再说了,我胆子也没那么小,下雨时候外面雷声那么大,我不也好好在里头睡着。”齐悦连茶也来不及喝,忙反驳云莺道。
    再者说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着要回京城,还用吓病了的理由,一听就很可疑呀。
    齐悦眯起了眼睛,就凭她看多年推理侦探的经验,这事儿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说不定,人就是凶手,为了躲祸才跑的呢。
    别看人家年纪小,在古代吧,你还真不能小看了他们,不对!即便是在现代,也不能小看了他们。
    多少回凶杀案凶手,其实就是出自那一个个看着年纪小稚嫩的孩子之手,惯性思维要不得。
    鲁迅不是说过吗?当你排除了所有可能性,还剩下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就是真相。(鲁迅:呸!那不是我说的。)
    齐悦这一番猜测,几个丫头奴才是一点也不信,倒把才当差回来的四阿哥给震住了。
    这是蒙的?还是小格格真推算出来的?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四阿哥挥退了屋里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齐悦,有点揣摩不透。
    “看什么看什么呢?”齐悦瞪了他一眼,什么态度吗?难道她在人眼里就这么笨。没好气道:“我就是随口猜的,难道你还为这个取笑我呀。”
    “没有。”四阿哥拍了拍齐悦的手,扬起眉毛点头道:“猜的没有十分准,倒也有七八分了。”
    他眼里还是有几分好奇,自己这还是知道了几分内情才推出来的,小格格一点消息也不清楚,怎么就轻轻松松得猜到了呢。
    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四阿哥都快怀疑起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了。
    “喂喂喂,这是什么态度?”齐悦鼻子里哼了一声,鼓着脸运气,她又不真是个傻子,大格格身上疑点很多的好伐。
    有时候自己只是不爱动脑,可别真以为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哦?”四阿哥憋着笑,“倒要认真请教侧福晋还有什么高见?知道什么秘密?”
    “那还用说,自然是太子和直郡王……”齐悦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话未说完就被人用手蒙住了嘴巴。
    “还不住口!”四阿哥伸出手就盖住了胆大包天的小混蛋一张嘴。
    胆子实在是大,连这种话也敢说。幸而是在帐篷内,自己又提前叫人撤了下去,要不然,传出去她是想死想活?
    编排两位皇子阿哥,还牵扯到太子,就算是无心之语,汗阿玛也不会饶了她的!
    只是惊慌之下,四阿哥又有点难以置信,他对小格格先前猜中了人还以为不过是运气好蒙对了人罢了,可这会儿听她一说,当即就改了印象,看起来,小格格确实不是傻子。
    连深宅妇人都能猜出这样的局面,那宫里,京城里的其他人是不是或多或少心里也清楚呢,大家心里是不是都明白得很,暗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齐悦还是头一次见她四哥这样郑重的态度,连忙乖巧的点了点头,“我又不是个傻瓜,怎么会把这样大的事往外头说去,只是跟四哥咱们俩抛心置腹的说上几句,下回我再也不说了,啊,瞧把你吓得。”
    她拍了拍胸口承诺道,看来自己是要管住这张嘴了,才说了太子与直郡王之间的争斗就把这位爷吓成这样,那后续要是说到废太子,还不得把他给吓得蹦起来。
    得了,还是管住自己这张嘴吧。
    齐悦眼睛里的促狭打趣,四阿哥怎么可能看不到,顺手就敲了敲她的小脑壳,“我可没怎么说你,只是外边人多嘴杂,有话忍不住了,到床上去说,盖上了被子,四哥就当没听见。”
    省得把人给憋坏了。
    他们两在帐篷里安静交着心,却浑然不知自己猜的那人已经坐上了马车。
    随着大格格等人的离去,营地里好像又重新恢复了和乐。乌伦珠格格的死亡,到最后就以失手落水的消息盖了章。
    皇上派人查的结果,其余人哪敢怀疑,知道了嘴里叹几声就丢开了手,好像那么一个骑着马,闹得营地不得安生的女子死了,也不过就是那湖泊上泛起了一道涟漪,过了也就散了,再没有人提起,湖面上依旧安安静静,合合祥祥,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剩下呼其图,告辞返回时带着长姐的尸首,要把她埋葬在部族的草原上面。
    来的时候,他们是几十个人几十匹马,回去的时候马匹多了两倍,金银布料首饰也有好几大马车,那都是他用亲姐姐的命换来的。东西比先前来时多了很多很多,人却永远少了一个。
    “走吧。”呼其图对着马车招呼了一声,他隔着门帘子冲里头一个穿着麻布衣裳,守在棺材边上的侍女说道:“回去安葬好阿姐,我就送你去南方。你要在那里好好的学,三年后,我再送你去科尔沁。要是学不会,你就和呼河一起,下去好好伺候阿姐吧。”
    乌兰抖了抖身子,她和呼河就是伺候乌伦珠的两个女奴,格格无缘无故的死了,按照规矩,她们就得陪葬。现在能多一条活命的机会,哪里肯放手,拼命点着头。
    很好,呼其图看着她的反应嗯了一声,他扭头望了望身后那宽广的营地,那矫健的侍卫,像是把那一切都记在了心里才回头吆喝着人离开。
    伟大的恩赫阿木古朗汗,您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情,他的长姐乌伦珠,其实是会水的。
    第237章 月亮
    兴许是因为前段时间皇上在蒙古人面前丢了脸想要找补,因而这一次的中秋宴会, 就举办得格外盛大。
    拜祭月神, 品尝月饼, 赏月饮酒, 宴请群臣, 从大早上起, 热热闹闹一直到晚上。
    营地里头所有人的脸上都摆着笑脸, 喜气洋洋的,但凡要是有奴才敢在这个时候皱下眉头,准保私底下就要挨顿打了, 谁敢这个时候触霉头呢。
    就连供奉上的猪头都被强行咧开了嘴角含着苹果, 齐悦估计着,要不是他们没能耐, 兴许连偷溜进营地的蚊子都能摆弄出个笑脸来。
    这一次宴席不单单只是吃酒, 听说还特地编了几支歌颂皇上的新曲目, 歌热舞, 一听就很有意思,在塞外这个娱乐生活乏善可陈的地方,除了打猎就是打猎,憋了几个月难得能热闹一回,众人都期待的很。
    齐悦自然也不能免俗, 她打十号知道了消息就一直在那期待了,怎么着这也算是宫廷歌舞剧吧,能在皇上面前表演, 应该不会很难看。
    只是……
    齐悦最近几天总觉得自己身子沉了些,再加上月信没有按约前来,她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对这个征兆不算陌生,心里头忍不住就有些嘀咕,只是没告诉四阿哥罢了。
    要是说了,这位爷管她管得严,还想出门逛逛?做梦!
    齐悦心里给自己打气,等看完了这场宴席再跟四哥说,不然没看多可惜啊,再生一个零零碎碎时间加起来,她又得好几年没法跟着来塞外了。
    心里珍惜着最后的时间,十五那天早上齐悦起的就格外早,还是她叫的四阿哥起床呢,只是她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不觉就犯起了困。
    真是折腾人,齐悦白日里逗孩子调度事情都没困,和边上几位女眷说话兜圈子也没困,可才刚一坐下,那睡意就如潮水般涌来,瞌睡虫直接趴她脑门上了。
    要不是因为四阿哥这次只带了她,没有其余女眷,齐悦都想趁机告假不出席,回帐篷里睡去算了。
    唉哟,她勉强支撑着自己,坚持一下,还有好几场歌舞,好几支曲子没听呢,要是不看实在是可惜,再坚持坚持。
    可眼皮子要是能听懂人话就活见了鬼了,她越这么说,身体就越不受控制,头不由自主的就往下垂。
    实在没办法,齐悦只靠着最后的意识用手撑着额头,只装出一副喝多了酒不胜酒力在思考的样子,希望别人能别太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前头说过,阿哥们同他们带来的女眷是不坐在一起的,两边都隔着离一大段距离。
    可四阿哥记挂着小格格,总觉得她刚刚出门时神情不大精神,因而即使自己坐下了没多久,还是让苏培盛替自己过去瞧瞧,等着接连叫了两次,都回禀说齐主子似乎是在席上思考什么事时,四阿哥抽动了嘴角。
    他是猜出来了,小格格那哪是在思考啊,这是在偷懒睡觉呢。
    手段跟她自己闺女用的是一模一样。
    小书房里头念书的札喇芬有时候偷懒也爱这样,像什么把书立起来趴桌子上偷睡,用手撑着额头假装思考偷睡,用袖子遮着嘴吃糕点什么的,他在上头看的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拿这个哄他,那是一点儿都不能够。
    这会一听说苏培盛禀告的话,四阿哥当即就能猜到齐悦现下是什么姿势来,要了命了。
    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才刚说人胆子小,这会胆子就大起来,怎么偏偏在这地方睡上觉了,他光想想都替小格格觉得紧张。
    场上歌舞是一场又一场的过去,可四阿哥心里头惦记着人哪还记得什么热闹,鼓乐奏鸣时只惦念着会不会吵醒人,鼓乐平息时又怕会不会被人发现,紧紧张张,喝酒都没品出味道,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这位爷愣是想不起自己看了什么。
    多亏皇上年纪大了也熬不住,等着结束没说几句就让人散了,直到这会四阿哥才赶紧着起身过去接人,要是再拖延下去,他都快不行了。
    等女眷那散得差不多了,四阿哥走过去一瞧,嗬,他那担心的不得了,可结果那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这会儿人倒是精神,见着他来还亮着眼睛朝他笑呵呵的打招呼呢。
    还有精力叽叽咕咕朝他抱怨,说自己一场宴席下来愣是没看上什么热闹,好没意思。
    “得了吧,”四阿哥曲起手指刮了刮齐悦的鼻子,“侧福晋这一睡,睡到现在能怪谁
    呢?别说你了,我为着有个小坏蛋也没看着呢。”
    他倒是不太稀罕这些,横竖宫里头年年都有,又不怎么变化,还是陈腔老调一股子僵气,倒是小格格,心心念念了好几天没看到,确实挺可怜。
    只是都这个点了,又是在塞外,哪有什么办法能把人叫过来给小格格单独表演?
    嗯……
    四阿哥开始认真的思索,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齐悦忙笑着推了推四阿哥,“瞧你,我那是说着玩儿的,都这么晚了还是回去吧。”
    为了等她的缘故,四阿哥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齐悦干脆就伸手拉着人慢慢往回走去,奴才们有着眼力见,没敢往前头凑得太近,特意慢了脚步相隔了五六米远,给他们空出了点二人世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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