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米刚想说话就被巫嵘嘘停,他霍然闭上眼,全神贯注感受人面蟢子。
    有情况!
    人面蟢子被巫嵘收为蛊虫后,巫嵘完全能通过它的五感判断周围环境。他刚才危机感的弦突然被搏动,立刻控制住了人面蟢子,代入它的感知。完全和人类不同的视角展开,人面蟢子眼中世界只有深浅不一的黑灰色,这是阴气的颜色。
    透过人面蟢子的眼睛,巫嵘看向这片墙壁。墙壁贴着木色墙纸,上面浮着低调华贵的暗纹。墙面正中挂着有周信鸿和白玫结婚照的相框,相片上周信鸿西装革履,身姿挺拔,白玫貌美如花,脸上全是幸福笑容。但人面蟢子能看到这结婚照的画面就说明,它不仅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而是阴气极重的镇压物!
    相片上周信鸿和白玫的容貌全被阴气深深勾勒出来,形成互相牵引压制的气势。这面墙的背后果然另有玄机。暗灰色阴气附着在墙面上,让它呈现出下雨天洇水般的暗色。围绕着相框,人面蟢子的蛛丝已隐约能看出勾勒的形状。
    那是个站立的人形。
    危机感从哪里来?
    在巫嵘操控下人面蟢子躲在相框和墙面夹角,透过它的眼睛,巫嵘环视周信鸿的书房。窗外阴雨连绵,书房中光线很暗,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显得书房分外寂静。周信鸿书桌收拾的很干净整洁,物品文件都规整分门别类摆放在各处。
    周信鸿的书房很大,但装饰不多,看起来十分简洁。没有沙发之类供休息的地方,唯一算的上休闲的书桌正对的地方是一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各类翡翠。可以看出他是个不喜玩乐,很有调理的人。
    巡视一圈,巫嵘仍没发现异常的地方,也没找到那一闪即逝危机感的来源。掌控着人面蟢子低调沿原路离开,巫嵘准备让它先撤离了。
    滴答。
    水滴落下的声音,在寂静书房中格外突兀。巫嵘立刻发觉这并非窗外雨声,就是书房里传来的!周信鸿书房离洗漱间较远,也没有饮水器之类的东西,更不可能漏雨。
    那水滴声是从哪来的?
    滴答。
    又一滴水落下,人面蟢子已经顺着墙面垂直下落到了地上,但水滴却正落到了它旁边!没溅起丁点水花,而是飞快被地毯吸收,洇出暗色圆形痕迹。同一时间,一股阴森冰冷的强大怨念将人面蟢子锁定。
    来不及躲闪了,巫嵘控制人面蟢子向上看去。相框正上方,房顶上,深色如水痕般的阴气勾勒出一张模模糊糊的女人面庞。女人漠然冰冷的视线向下方看来,一滴猩红阴气如眼泪般,从她眼角滑落。意识在人面蟢子中的巫嵘能清醒感受到,庞大浓重的怨念如泰山压顶般恐怖,完全无法躲闪。
    咔。
    一声轻响,人面蟢子如熟透的西瓜破碎,被阴气彻底冲散成粉末消散。
    “嘶哈,嘶哈嘶哈!”
    巫嵘猛然回神,浑身湿透如水洗。刚才他相当于和人面蟢子同样经历过了一次死亡,那种骇然恐惧感如滚烫开水浇过他的大脑,思维意识陷入空白。随后在同样惊恐不已的嘶哈声中被唤醒。
    “嘶哈嘶哈!”
    缩小了一圈的人面蟢子趴在巫嵘手背上瑟瑟发抖,被吓瘫痪了似的。橙黄光晕在它身上一闪而过。前夜在傅清吮吸巫嵘血液时,蛊种也悄悄吃了几口正阳火。这点虽然不够作为火元素纯粹之物洗练,但也增强了它的能力。巫嵘可以用蛊种标记自己的一只从蛊,将它分裂成子蛊和母蛊。
    刚才被巫嵘派去周信鸿书房的就是人面蟢子的子蛊,母蛊不受伤蛊就不会消亡。
    周家果然不对。
    回过神来的巫嵘神情凝重,幸好他让对阴气感知最敏锐的人面蟢子先去探路,从阴气轮廓来看,周信鸿书房墙壁中嵌的有很大可能就是白天后的遗体。但有相框等事物镇压,白天后的怨气不该出现,更不会形成水痕般怨象。周信鸿常在书房办公,不该让自己时刻身处险境。
    时间,该是时间的关系。
    周瑾昨天是去墓地祭典母亲的,白天后的忌日应该就是在这两天左右。
    巫嵘灵光一闪。
    难道说在白天后忌日的时候,周信鸿书房中才会呈现出这般异样吗。白天后死了这么多年,周信鸿一直禁锢她的灵魂,痛苦折磨怨恨足能让她成为厉鬼,特制的结婚照不仅是为了镇压她,同样是为了不断激发白天后的怨气,让她越发凶厉恐怖。
    现在距离周瑾死亡不到两天,白天后如果泉下有知的话,怨恨一定会到达极点。光看她能囚禁玉虫,吸收它的能量就知道,白天后怨魂的实力已经到达可怕的地步。
    巫嵘脸色沉了下来。
    “预测有误。”
    周信鸿估计是不会回来了,他猜到会有人趁这时去探寻他的秘密,就干脆把周家大厦敞开来作为诱饵,吸引那些人去搜查探索,让他们成为滋养白天后怨魂的新鲜血肉。
    巫嵘要夺取玉虫很大可能要与白天后的尸骸面对面。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周瑾在他身边。
    晚上七点二十五分,周家大厦入口处,周瑾被警卫拦了下来。
    “少爷,您不能——”
    “滚开!”
    周瑾一声厉呵,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保镖立刻动手,把拦在他面前的警卫揍飞了出去。站在台阶上,格外瘦削的周瑾脊背挺得笔直,摘下墨镜,居高临下轻蔑扫了围过来的警卫们一眼,薄唇纵出厌恶的弧度:“我回自己家,还需要跟你们这群废物报备?”
    “给我滚开!”
    “少爷,少爷——”
    周家大厦门口发生的这一幕被时刻监视这边的有心人看在眼中,立刻凝神用对讲机联络:“情况有变,周瑾闯入目标大厦,周瑾带人闯入目标大厦。”
    “收到。”
    揭阳公安部戒严,陌生面孔的特警们全副武装,地上洒着几摊鲜血。尸体堆在角落,上面贴了防止灵异复苏的符篆。十几年来被周家人腐蚀的公安部被雷霆行动一网打尽。审讯室的门开启,一面容冷峻,神情严厉,眉心有一道竖缝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摘掉染着斑斑血迹的手套。
    他身穿警服,气势如山海,收起对讲机向外大步走去,雷厉风行。走到半路时,中年人步伐微顿,眉心皱起:“安格斯警督。”
    被他称为警督的是个五官深邃俊美的外国男人。他发色极为浅淡,接近白金色,眼瞳是极淡的冰蓝。他身周泛着淡淡的白金色光晕,好似晨星闪烁的光芒,又似稀释过的阳光,但并不温暖,反而极其寒冷,就像男人的眼瞳一般。
    身经百战的特警们都忌惮绕着他走,尤其是避开他手中半人高的,仍在滴血的银白十字架。中年人望向他的目光也透着严肃凝重。不仅是对这位代号晨星圣徒,出身欧盟圣约尔曼大教堂,声名远扬警督实力的尊重,同样是对他漠然杀意的忌惮。
    亚联邦查白天后一案很久了,许多受过白天后恩惠的人现在都位高权重,为了还恩情十几年来从未停息。但是周信鸿狡猾至极,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他经营极品翡翠矿脉多年,关系网同样密密麻麻。公安部暗中调查承受的压力很大,直到现在,周瑾将死的关键时间,联邦终于决定动手。
    周局临危受命,早在三月前就潜入揭阳城,暗中接管揭阳公安部。但这位安格斯警督忽然主动来到亚盟,以白天后在欧盟时所在教堂的名义共同督查此案,这是上面的命令,周局无法拒绝,只能接受。眼下行动快要开始,周局透过公安部的窗户远眺周家大厦。
    作为揭阳安全区中最高大的建筑,从这个角度看周家大厦就如一柄锋利尖刀直插云霄,寓意不详。
    “按原计划。”
    周局掩去心头浓重阴霾,通过对讲机下了命令。
    “八点动手。”
    ——
    晚上七点半,伪装成保镖的巫嵘和白牯紧跟在周瑾身后进入了周家大厦。
    第95章
    周瑾在这座大厦中生活了十几年,即使和周信鸿之间矛盾再深吵闹再多,周信鸿仍没取消掉他的权限。对外他一直是位溺爱周瑾的父亲,这倒是方便了巫嵘他们。
    苏小米的哥哥今晚会如期来找他,巫嵘将黄毛和苏小米安排在外面警戒,选择带白牯进入周家大厦。刚到客厅,巫嵘就觉出不同寻常的浓重阴气。他敏锐望向客厅中挂着的相框,只见相片上周信鸿的身形无一例外全被猩红血色覆盖,而白玫脸上挂了两行血泪。
    怨气阴气全都汇集在这座大厦中,明亮灯光仿佛蒙着一层雾气,呈现昏暗的血色。
    逢魔之夜。
    白牯后颈红莲悄然开了第三朵,他身上阴气重的和尸体没什么两样,所以才能和巫嵘安然呆在异变后的周家大厦中。如果是苏小米和黄毛进来恐怕被这阴气一冲就会变成活尸。傅清更不能来,他就像个阳气炸弹,绝对能‘引爆’如今的周家大厦。
    同样没有异样的还有周瑾,此刻他望向客厅挂着的白玫照片,怅然出神,指尖微颤。
    “母亲……”
    “走吧,我们时间不多。”
    白牯揉了揉自己冰凉后颈,手臂伸直,袖中大巫木杖滑落,被他握在手中。从进入这栋大厦起,他就觉得四面八暗处有目光幽幽望着他们,这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让人毛骨悚然。
    “走,对,我们继续走。”
    周瑾目光坚定起来,快步走到巫嵘身边,忐忑低声道:“巫先生,我母亲的遗体真的在……”
    “看看就知道了。”
    巫嵘看了眼不自觉走神,目光有点涣散的白牯,抓住他的手,把白玉筒塞到了白牯的怀中,低喝道:“定神。”
    从周瑾口中巫嵘得知白天后死在晚上九点,只不过除了周信鸿谁也不知道那日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保险起见巫嵘准备八点撤退,他们有半小时的时间。
    前往书房的路畅通无阻,周信鸿不喜欢用佣人,周家警卫也无权进入大厦内。等三人到达书房外时才过了五分钟。
    但巫嵘发现,人面蟢子潜入时紧闭的书房大门现在开了一条缝,地毯上拧着星星点点血迹般深色阴气痕迹。其中有两块面积较大的,看起来和人的脚印相似。就像书房里的东西曾悄然走出来过,站在门口幽幽向外张望一般。
    巫嵘看了眼木门,上面满是水珠,夹杂着一道道斑驳水痕,隐约形成鬼脸的纹路。巫嵘尝试推门,但开了一条缝的木门却如铁板般纹丝不动,就像后面有什么人抵着它一样。书房中的阴气已经浓郁到了可怕的程度,隔着深黑门缝都能察觉到其中翻涌不息,深沉如渊的血腥怨气。
    白牯脸色苍白如纸,周瑾也露出了紧张焦虑的神情。唯有巫嵘脸色仍旧平静。
    他取出了转经筒。
    “嗡——”
    “嗡嗡——”
    黄金打造的转经筒转动起来,在昏暗光线下黄金仍旧闪闪发亮。上面雕刻的鸟兽花卉在转动中仿佛活了过来,合着转经筒转动发出低沉轻微的嗡鸣声,与此同时转经筒内还有节奏的响起撞击声,就像和尚敲打木鱼的声音。
    这是在传经筒内的除秽宝珠和筒壁碰撞时发出的声音,苦禅大师曾说这个传经筒被供奉在丹拉哲布寺,里面刻着六字大明咒,每转动一次相当于念诵一次咒语。再加上除秽宝珠的作用,巫嵘将它转动起来时,温和强大的能量驱散了阴气。
    但木门上水痕凝成的鬼脸颜色却更深,似乎要从木门上挣脱出来般狰狞可怖。
    转经筒转动是在积累功德,巫嵘将它交给周瑾。
    “为你的母亲祈福。”
    白天后怨念如此深重,恐怕到最后也落不到善终。周瑾小心翼翼接过转经筒,他明白巫嵘的意思,眼眶红了,颤抖着手转动转经筒,唇瓣张合默念着什么。即使对周信鸿有再多怨恨憎恶,他也希望自己的母亲能走的平平安安,不要化作厉鬼,一辈子从生到死全被周信鸿掌控。
    周瑾从没有信仰过什么东西,但此刻的他无比虔诚祈祷。转经筒在他手上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晕,站在周瑾身后的白牯瞳孔骤缩。他看到一白一黑两个婴灵趴在周瑾肩膀上,沐浴在金色佛光中,哀伤望着木门,眼里淌下血泪。
    木门上鬼纹合眼,水痕散去。原本如何都推不开的木门自动向他们打开,就像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白天后想见她的孩子们。
    沉浸在怨恨执念中不能解脱的厉鬼还会保有生前的感情吗,还会存有理智吗?
    走进书房的巫嵘打量四周,木门悄无声息在他们身后关闭。书房里的空气混浊腥臭,脚下地毯像是浸满了水,湿哒哒,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黏腻水声。书房现在就像某种怪物的体内,和人面蟢子潜入时大不相同。原本的家具变换位置,在昏暗光线下,这里就像一个迷宫。
    浓重阴气会影响人的认知,形成鬼打墙。这书房里的阴气浓到形成个迷宫完全不成问题。巫嵘在进来的那一刻就和白牯周瑾分散了,幸好他早有准备。
    人面蟢子害怕颤抖着从巫嵘肩膀爬到他的脚尖,两条纤长前肢炒豆似的飞快在厚重地毯上拨弄寻找,最后出了一根亮银丝线。
    这是人面蟢子来时留的丝。
    它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蜘蛛,吃下什么阴气就会吐什么丝。亮银色的丝被它小心送到巫嵘手中,在碰触到丝线的瞬间,他脑中出现亮银色丝线组成的蜿蜒小路,目标明确,直指周信鸿办公桌后的那面墙。
    白牯有巫嵘血契在,周瑾有转经筒。不一会三人就突破阴气迷雾,在墙面前集合。巫嵘抬头,没再在房顶上找到阴气鬼脸水痕。这里怨气太重,到处都被浓重黑雾遮蔽。
    “啪!”
    不大的声音传来,巫嵘拧眉,看到是白牯把周瑾的手打了下去。
    ‘他被魇住了,想去挖墙壁。’
    白牯通过血契和巫嵘严肃道。周瑾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他瘦脱了相,就像一层薄薄皮肤裹着骨头。但越是这样,他身上越透出一种超越世俗的惊人魅力,就像骷髅天使。越是濒临死亡,他天使与魔鬼的体质便越活跃,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美感。
    现在的周瑾接近疯魔了,转经筒的光芒都黯淡下来。如果不是白牯拉着他肯定直接扑到墙上。即便如此他也在疯狂挣扎,那种勾魂夺魄的凄美哀艳让铁石心肠的白牯都不由得为他所惑,心生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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