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梦的视线轻飘飘地往下一落,居然完全忽略了过去。
    “郁女士,这个圈子是讲究优胜劣汰的,三年的时间足够淘汰一大批菜鸟了。”
    尤梦顿了顿,轻巧补充,“哦,还有老鸟。”
    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很明显。
    郁赋雅的右手拢成拳,她瞥见外围的粉丝和记者,按兵不动将手收了回来。
    要是在私下,她早就扯住这女人的头发开始干架了。
    只不过,她身为纪厘的经纪人,是绝对不能在公开场合给自家艺人惹麻烦。
    尤梦看见她隐忍下来的动作,神色透出隐隐的倨傲。
    什么娱乐圈神话般的经纪人?在她看来,手段不过如此嘛。
    还有,真不知道这郁赋雅当年怎么勾引得旭升?长得也就一般般。
    郁赋雅懒得跟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斗,她见合照环节已结束,快步走到纪厘的身边。
    “郭导,你好,我是超影文化的纪厘。关于剧本的事情,我想和你自己谈谈。”纪厘逮住时机,凑到了导演郭民生的身边。
    郭民生打量了他两眼,当场反问,“谈什么?剧还没开始拍?你就觉得有问题了。”
    “郭导,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郁赋雅走到纪厘的身边,直接开腔反击。
    “我们当初就是冲着剧本去的,现在剧本被改得乱七八糟。你身为导演,不会不知道这事吧?”
    郁赋雅的眼神很犀利,已经完全拿出了谈判的气势。
    “我们纪厘是全剧组最早签约的演员,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剧组有义务保证我们作为男三号的利益。”
    “现在全部的戏份加在一块还不到二十场……”郁赋雅把剧本递回到导演的手里,冷笑一声,“我们完全有权利辞演不拍!”
    纪厘自然不想闹到‘辞演’的地步,不过,这是郁赋雅故意而为之的谈判筹码,他只好沉默着盯着导演的反应。
    果不其然,郭民生的面容蓦然发紧,他眼神飘忽了一瞬,“哪有开拍第一天,就把辞演挂在嘴边的?剧本有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在导演圈小打小闹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天上掉馅饼接到了一个大投资的电影拍摄工作,他可不想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这样吧,我把编剧喊来,你们进休息室好好聊聊?”郭民生无形之中推脱了责任,剧本是编剧负责,他只负责拍摄。
    纪厘拍了这么多年的戏,合作过、认识过的导演不计其数。
    如今一看郭民生的状态,心里又凉了半截——
    这一看就是个没什么领导能力的、还惯会浑水摸鱼的导演,和顶尖大导的差距肉眼可辨。
    纪厘不想浪费时间,只能压下心绪,“好。”
    …
    五分钟后,导演休息室。
    虚掩的门被人推开,蔡亦殊带着一堆人走了进来,鼻梁上还架着副夸张的茶色墨镜。
    他环视一圈,看见坐在长木椅上的纪厘和郁赋雅,嘴角流露出一丝轻微的嘲讽,也不打招呼。
    “导演,听说你找王编剧?他正在和我讨论剧本情节,所以我就跟着过来看看了。”
    坐在沙发主位上的郭民生见此,迅速起身,“殊少,你要不坐我这儿?”
    “我怎么好意思抢了导演的位置?”蔡亦殊笑着找了个和纪厘对面的座位,懒散地将身子往后一靠。
    编剧王咏炜和经纪人尤梦在他的身边落座。
    三人从头到尾就没拿正眼瞧过纪厘和郁赋雅,将傲慢和轻视表现得淋漓尽致。
    纪厘眼色微暗,手指小幅度地示意郁赋雅稍安勿躁。
    王咏炜摆起架子,声线微微上扬,“郭导,听说有人对剧本有意见。”
    郭民生欲言又止,将目光投向了纪厘,“这……”
    纪厘应答,“王编剧,是我说的。”
    他看向编剧直言不讳,“男三号的戏份场次从三十四场,被您删减到了只剩十二场,高光戏份全无,导致人设刻画虚浮。”
    “作为编剧,您从始至终就没征询过我和我团队的意见。”他将全新剧本递回到王咏炜的桌前,“请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青年的问话不亢不卑,骤变的凌厉气场和他的温软外貌相差很大。
    王咏炜慢了两秒,大言炎炎,“一看你就是个没经验的新人演员,第一次拍电影吧?我告诉你啊,剧本在开拍前有删改是常有的情况。”
    “有些演员都快杀青了,还能临时接到剧本飞页呢。”
    王咏炜翻了翻桌面上的剧本,敷衍了事,“我赶在开拍前修改删减,总好过你们拍了不用、又要重新拍的好。”
    郁赋雅坐不住了,冷笑质问,“纪厘是第一次拍电影,可我带过的演员、跟过的电影剧组比你手里的作品还多,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删改办法。”
    她顿了顿,直言直语地补上一句,“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编剧。”
    “……你!”王咏炜一噎,神情顿时变得难看。
    他在编剧圈里待了近十年,之前的作品一直都被资本抨击、不看好。
    直到两年前,金城影业找上了他,让他做蔡亦殊的专属编剧。说白了,就是给对方在剧组适当编写剧本、加戏。
    对方是金城公司目前的主捧,虽然影视作品上映后,会因为‘加戏’被骂,但在公司的一通营销操作下,人气同样稳步上升。
    王咏炜拿钱办事,还能在作品上映时混得一个联合编剧的署名,认识的朋友都羡慕他这是名利双收。
    实际上,王咏炜前段时间拿着自己的原创剧本去影视公司,结果依旧被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郁赋雅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句话就把他虚伪的名声外壳给刺破了。
    蔡亦殊见编剧没了反应,立刻给自己的经纪人递了一道隐晦的视线。
    后者心领神会,笑中带刺,“郁女生,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你以往带的是什么人物?现在带的又是什么货色?”
    郁赋雅以往带的是影帝影后,再不济也是实力小生、人气花旦。
    现在的纪厘,只是个微博粉丝刚过百万的小明星,充其量才上过三四次热搜。
    和蔡亦殊的千万微博粉丝一比,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就是一个男三号,删减点戏份怎么了?我们蔡蔡才是电影男主,这以后是要扛起票房责任的,就算是有高光戏份也该是他的。”
    “原版剧本里的男主戏份只比男三多了十几场,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你们是加戏咖呢。”
    郁赋雅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这女人的嘴。
    加戏咖?
    还真是臭不要脸地乱泼脏水。
    纪厘压住心里的怒意,一字一句发问,“这么说,这个剧本是改不回来了?”
    蔡亦殊轻笑一声,终于慢悠悠地摘下墨镜,“忘了告诉你,在来这儿之前,我又和王老师讨论了一下剧本。”
    他对上纪厘的双眸,故作温和地笑了笑,“你的戏份不是十一场,只剩九场了。”
    出道两年,他还是首次担任电影男一,绝不能让其他男性角色抢了风头!
    男二号卫莱是个捧不起的阿斗,至于这稍有人气势头的纪厘,只要把他的戏份删干净了,看他用什么吸粉?
    退一万步讲,作为名正言顺的男一号,谁会说他加戏?
    “郭导,第一场戏差不多要拍了吧?我得抓紧时间去换装改造型了,先失陪。”蔡亦殊在郭民生面前,还是做足了姿态。
    郭民生被他礼貌的语气哄得心头舒坦,点了点头。
    他看向一旁的纪厘,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摆出了导演架子。
    “要么就拍,不拍就走。临近开拍又辞演,这传出去,谁的名声会不好听?”
    说完,就跟着蔡亦殊等人走了。
    郁赋雅猛地踢了一下凳脚,狠狠地深呼吸了两口气,“这剧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老娘从入圈起,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纪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刚准备说点什么,包子就偷溜了进来。
    后者看见两人如出一辙的烦燥神色,小心翼翼地说,“纪哥,之前的原创编剧被我偷偷带进休息室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纪厘听见这话,眸底总算透出一丝光。
    三人快步回了自己的休息室,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警惕地攥着剧本转过身。
    “纪哥,这位就是原编剧木望。”自从上回听了纪厘的吩咐后,包子就暗中联系上了这位原编剧作者。
    纪厘颔首,“木老师你好,我是男三的扮演者纪厘。”
    “不用喊我老师,木望只是我的笔名。”
    后者摘下自己的鸭舌帽和口罩,露出那张年轻却憔悴的面容,“我的真名,木随安。”
    这话一出口,纪厘等人不约而同地一愣。
    纪厘跌进他眼里的复杂情绪,呼吸微窒,“剧本男三号的原型,是你本人?”
    木随安苦涩点头。
    《时间说客》这剧本这是他患上重度抑郁时,想要自我治愈之下的作品。
    纪厘听见这话,视线干脆朝自家人一瞥。
    郁赋雅和包子看懂他的眼神,默契地离开了休息室,将独处空间留给了两人。
    木随安握着新版剧本,再出口的话染上了沙哑的哭腔,“纪先生,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们的故事不是这样的,阿宇和淮子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纪厘听见他口中的小名,迅速反应过来,应该是现实世界里的‘男主’和‘男二’。
    他主动给对方倒了一杯温水,“我之前读完剧本就设想过会有原型人物,但没想到会是您的亲身经历。”
    木随安比纪厘大不了几岁,可眼里早已经没了年轻人的光亮。
    纪厘给了他适应的时间,没有急着问话。
    好半晌,木随安才面色苍白地开口,“制片方和我说,电影投资突然跟上来了,又说我这样无名无姓的外行编剧不够格,直接将我赶出了制作团队。”
    纪厘听到这儿,算是明白得差不多了。
    制片方拿着木随安的优良剧本,拿到了栎星的投资,增强了演员班底。
    他们过河拆桥,将木随安这位优秀的原创编剧赶走,又默许蔡亦殊这位男一号带着编剧进组,还将好料改成了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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