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大家送的礼物都写了名字。”施梁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小心翼翼问,“会不会是……你哥送的?”
    他已经很久没听沈迟提过严老师,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闹矛盾,冬天过后他再也没见过严老师,隐隐成为心照不宣的禁忌,谁也不敢轻易在沈迟面前提。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庄州扯了扯胳膊,立马噤若寒蝉,刚要转移话题时听见少年开口了。
    “我没有哥哥。”
    与施梁想象中的低潮不同,少年语气坦然,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原本没有血缘关系,不懂事才会叫哥,平白拖累别人。”
    庄州三个人面面相觑,庄州眼里划过一抹讶异,原来沈迟和严老师没有血缘关系,可明明两人相处时无比亲近。
    从边城到燕城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当驶出边城边界时,他们趴在窗户边都沉默了,依依不舍地望着边城破旧的城区远去,可脸上都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
    因为火车晚点,沈迟在开学典礼上迟到了,他手上还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随意地坐在了礼堂最后一排。
    燕大的老校长发表开学演讲:“诸位,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大家,我知道你们在过去的学习生涯中大都目标明确坚韧拼搏,然而在开学的第一天我想说的是,人生不止一种选择。”
    “你们在燕大的每一天都是自由的,或许追求学术,或许寄心工作,或许消磨光阴,人生没有绝对正确的路,我由衷地尊重你们选择的权利,希望你们度过无悔的四年。”
    沈迟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看不清校长的面容,但他感受言谈中自由洒脱的气息,突然开始喜欢这个学校。
    *
    偌大的会议室中,乌木桌两列坐满不苟言笑的人,最上方的主位却空荡荡,似是虚位以待。
    望着坐在他上方的骆书,郑安摆弄着玉石把件,有备而来开口:“严氏毕竟姓严,一个外姓人打理严氏资产没这个道理,严氏又不是没人。”
    底下的汪绍一听便听出了郑安的心思,骆书是严照的至交好友,年轻时曾为严照挡过枪,现在身体都落下哮喘的病根。
    骆书接手的严氏一根针都插不进,严济不良于行,郑安摆明了想扶严雪宵上位,打着架空的主意。
    “严氏姓严,我想在座的各位没人反对雪宵执掌严氏,但不是现在。”汪绍第一个站出来唱反调,“雪宵在国外念的哲学,根本没接触过生意,严照若还在想必也会让他从低层做起。”
    他一出声不少人应和,如今的严氏已是派系林立,没人想打破来之不易的平静,更不想浪费时间陪太子爷读书。
    正在会议室扬扬止沸时,会议室关闭的门忽然开了,一个泛着冷意的声音传来:“汪叔说得是,我该去华联航运。”
    空气瞬间安静。
    汪绍听出了是严雪宵的声音,华联航运是严氏一家子公司,去华联航运确实是从低层做起。
    可他在华联航运的账目上做过手脚,他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后背渗出冷汗,不得不改口:“刚刚是我想岔了,雪宵你早晚都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我资历太轻。”
    “有你骆叔叔从旁辅佐,资历不是问题。”汪绍不动声色将骆书放在次位。
    “还有谁有意见吗?”郑安站起身,环视了一眼会议室,最后的目光落在骆书身上。
    汪绍变了口风,之前附和的人也不敢出声,骆书轻轻扶了扶镜片:“我当然没有意见。”
    董事会结束时,汪绍停在会议室门边,怜悯地看了志得意满的郑安一眼:“你还当他是以前的严雪宵吗?”
    “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还回不了国。”郑安没将汪绍的话放在心上,“即便他坐那个位置上,不叫我一声郑叔他坐不稳。”
    汪绍摇了摇头离开了,严照的儿子岂会甘心当一个傀儡,他没猜错的话,严雪宵不是困于国外,而是做足准备才回国,他看这严氏要不太平了。
    而第一次来到华国的阿裴坐上车,他目不转睛打量窗外的燕城,好奇问:“您要去哪儿?”
    男人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得并不清楚,仅仅勾出分明的下颌轮廓:“燕大。”
    *
    开学典礼结束后,沈迟抱着行李走向宿舍,宿舍的床位是提前分好的,他住在四楼最末的一间,宿舍只住了三个人,另一个人还没到。
    他带的行李并不多,但行李箱中的礼物尤其多,在公交站分别时施梁都要塞给他一大袋橘子。
    像是怕他不好好吃饭般,庄妈妈甚至往他的箱子里放了饭盒,还用保鲜袋封了条腊肉,他默默把腊肉挂在风干处。
    正在他放行李时,一个人走过来打招呼:“你好,我叫赵然,是你的室友。”
    “沈迟。”
    他淡淡开口。
    赵然望着沈迟不值钱的行李,最贵重的还是一台过时的笔记本电脑,忍不住问:“你应该不是燕城人吧?”
    他从小在燕城长大,不能说身边的同学都是有钱人,但穷到上学自带腊肉的还是头一次见。
    少年顿了顿回答:“边城人。”
    望着沈迟一头张扬的红发,赵然没敢再搭讪,他对边城的印象永远是新闻中的犯罪率高发,虽然不至于戴有色眼镜看人,但他还是熄了交往的兴趣。
    沈迟收拾完东西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大一新生明天才开始上课,今晚有美院的灯火展。
    他疲惫了一天,原本没有看展的兴趣,但庄州闹着要他拍照片,少年一个人向灯火展走去。
    黑暗中的湖畔挂满纸质灯火,单薄的纸身在夜风中摇摇晃晃,湖面如同染上碎金。
    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踏上灯火通明的桥,向幽静的湖深处走去,光明与黑暗逐渐重合,静得只能听见泛起的风声。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音色熟悉而陌生:“沈迟。”
    耳边的风声霎时间停止,世界仿佛骤然安静,少年缓慢地转过身,他的头微微低着,最先望见的是——
    男人系在腕上的红绳。
    第七十七章
    沈迟的心脏猛地跳起, 穿着干净白衬衫的青年从心底浮现,仅仅几秒的时间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慢慢抬头。
    男人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 深色的暗纹领带及质地冰冷的袖扣令看上去更成熟稳重,散发着强烈的陌生感。
    他捏紧了手,还没待严雪宵出声便先行开口:“你想说那段时间出了什么事对吗?”
    “可以理解。”
    他没说假话,在高三最后的那段日子, 他没日没夜地背书做题, 草稿纸堆满了半个房间,其他的事不刻意去想已经记不得了。
    当他把这句话说出口时, 捏紧的手放松了, 像是对过去的自己释怀。
    他察觉到严雪宵的视线停在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坦然解释:“本来就是说着玩的,早不戴了。”
    当时他身边只有严雪宵一个人,产生懵懵懂懂的情愫也在所难免, 沈迟对着远方的灯火拍了几张照:“我回宿舍了, 明天还要上课。”
    “我送你。”
    男人淡淡说。
    “不用。”他推脱。
    可严雪宵依然走在他身后,与从前相比多了分不容抗拒, 感受到身后灼人的视线一寸寸打量他,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回到宿舍楼的路上,听见隔壁女生宿舍门口有人说:“现在的男生就爱送人回宿舍, 连新生都不放过。”
    虽然不是在说他们,但沈迟依然加快了步伐,临别前他停了停想回头说再见,仔细想想也没有说再见的必要,一言不发上楼。
    在两人身后的阿裴很难用自己贫乏的中文表达出自己的感受,严雪宵好像开心, 好像又不开心,可他从未见过严雪宵这么温柔地看一个人。
    他接到一个电话,走到严雪宵身边问:“郑安约您见面,您要去吗?”
    严雪宵情绪晦暗地望着少年的背影,听见阿裴的话挪开视线,转身步入黑暗。
    沈迟转过身,严雪宵已经离开了,他松了口气,原来曾经那么盼望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逃避。
    *
    “骆书把持严氏近一年,终于肯还权了。”桌上一人站起身小心翼翼敬酒,“雪宵能喝酒吧?”
    “他酒量可比你们都好。”郑安给严雪宵倒上满满一杯白酒笑道,“开始时还不会喝酒。”
    阿裴还记得严雪宵第一次喝酒时身体还未康复,当天夜里胃出血,后来一瓶瓶灌下去,酒量便练出来了,他再没见过严雪宵醉过,在酒桌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严雪宵接过杯子,将杯中的白酒全喝了,语气平淡:“全靠各位叔叔帮忙。”
    郑安笑了笑,他愿意扶严雪宵的原因在于严雪宵没有自己的班子,接管严氏要依赖自己。
    阿裴发现华国人很喜欢在酒桌上谈公事,桌上讨论声没停过,但严雪宵只是在一边静静听着,偶尔发表自己的看法,如同是清醒的看客。
    当严雪宵从包房中出来时,眼里的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有所思说了句:“许信和郑安不睦。”
    阿裴不知道严雪宵是怎么看出来的,也听不明白生意场上的事,他只负责严雪宵的安全。
    只不过上车后,他望着男人静静注视着少年走出考场时的照片,似乎如何哄好少年比生意场上的事更头疼。
    *
    沈迟回到宿舍,最后一名室友已经风尘仆仆赶来了,是名黝黑壮实的男生,带的东西比他还多,连刚摘下的小黄瓜都带上了,倒了酱油拌在碗里。
    男生热情地将碗递了过来:“你好,我叫莫冬,要尝尝吗?我女朋友亲自种的。”
    “不用。”
    沈迟走到床下的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笔记本是网吧老板送他的二手机,开机足足要三分钟。
    坐在床上看书的赵然问向脱了只剩一件白汗衫的莫冬:“你是体育生吧?”
    “不是。”莫冬摇头。
    听见莫冬否认,赵然更好奇了,放下书问:“你们都是什么专业的?我是金融。”
    能考进燕大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但专业不同难易程度也不一样,金融专业无疑是分数线最高的,他全国卷考了六百六十八分,也是运气好才报上。
    莫冬边吃着酱黄瓜边回答:“电竞。”
    沈迟难得转头看了莫冬一眼:“我也是电竞。”
    电竞专业是燕大今年新开设的专业,全称为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没人看好这个专业,因为报考人数少只录取了五个人,录取分数线是燕大今年最低的。
    赵然哑然,整个燕大只有五名电竞专业学生,他们宿舍竟然占了俩,他找着词安慰:“这个专业是不好就业,不过你们不用太发愁,人少好转专业,你们是高考没发挥好吗?”
    “没发挥好,数学最后一道题忘写过程了。”莫冬又往自己的碗里倒了点酱油,“全国卷只考了六百七十分。”
    今年文科全国卷难,无论是哪个地方考了六百七十分都不会是压线进燕大,他没想到会有人真情实感选择电竞专业,然而下一秒——
    他听见沈迟也答了句:“考得一般,全国卷六百七十四分。”
    赵然惊讶了,倒不全因为分数,他到燕大后对各地状元已经麻木了,上面还有保送的竞赛大神,而是这么高的分数居然会报前途不明朗的电竞专业。
    沈迟打开电脑下载pubg,本来想直播会儿游戏,但电脑卡得无法进入游戏,他放弃这个打算,继续浏览官网信息。
    自从七月底高考出成绩后,直播间从没过问分数,连高考两个字都没提过,今天终于忍不住了,旁敲侧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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