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整整一个下午, 田芮笑都无心做事。
    自己退出也就罢了,直接发警告令等于宣告他们得罪了浦越, 几乎葬送了他们在中国的未来。
    要不是报复, 说出去谁信呢?
    之后在anna办公室里,被anna盯了好一阵后, 田芮笑问:“姐怎么这样看我?”
    anna撑着下巴看她:“等着看你什么时候问我呀。”
    田芮笑明知故问:“怎么了?”
    anna不再勉强。选择不作猜测, 也就避开了担责,这个女娃娃实在聪明。
    但anna和田芮笑心知肚明,还有另一重原因——在深圳时anna一番话明显在劝告田芮笑远离庄久霖, 怎么转眼又帮她到庄久霖那里告状了?anna猜想,她一定觉得这个怪姐姐真是阴晴不定。
    虽然曾短暂地心有余悸, 但田芮笑并不是太介怀。在这件事里, 当作没发生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不过是一个实习生,一个月后她将与浦越无关, 忍一时倒霉, 能避免公司数十亿的损失。
    所以, 面对这个结果, 田芮笑不知道自己该喜该忧。
    连轴转了大半个月,这一天的周四,田芮笑终于得以按时下班回家。
    她与几位同事一起等电梯,门打开时,所有就要往前的人皆是一滞,一齐道:“庄总。”
    庄久霖点点头:“进来吧。”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其中的田芮笑眼中。而她也同样直视着他。
    浦越大厦不设高管电梯, 庄久霖虽然寡言,却很受拥戴,大家都不惧与他同乘电梯。
    田芮笑不是站在最后的,却退了一步让位,笑道:“姐你先进去吧,我等旁边的。”
    对方谦虚:“没事,你先进去。”
    “没关系,我回家不着急,你们先去吃饭。”
    “那好吧,谢啦。”
    实在挤一挤的话,她还是可以站进去的。只是她不想与他同处有这么多人掺夹的空间,听着别人客客气气地与他说话,而自己要躲在角落里做那个离他最远的人——她是说,拥有过与他的独处,便不再想与别人分享他在的空间了。小女孩的这点虚荣,只有上帝明白。
    庄久霖一直在看着她,她也未曾挪开自己的眼睛,直到电梯门彻底阖上。
    田芮笑往墙上一靠,低头偷笑。
    ——田芮笑,你赢了。她在跟自己打赌,只要有那么一点特别,那么一点心照不宣,就拜托他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不要断开与她对视。
    事实上,离开深圳前,她认真劝过自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可那一桩公告,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堡垒拆成了断壁残垣。
    田芮笑往墙上砸了一拳,嘟囔道:“可是,你连人家的微信都没有加……”
    来浦越将近两月,田芮笑错过了北京的整个春天。
    等田芮笑回到学校参加中期答辩,得知蒋纯的考研复习已步入正轨时,她犹如老母亲一般松了口气:“你可算让我省了点心。”
    她按照田芮笑的嘱咐,正在跟着网课过第一遍英语词汇。“等你把词汇过了两遍还是没办法完整翻译那些真题例句的话,你就需要把长难句的课看一遍,”田芮笑挽着蒋纯的手,正往篮球馆走,“英语一阅读的句型非常复杂,没有生词也不一定能看懂。”
    蒋纯问:“你单词看了几遍呀?”
    田芮笑知道这个回答会让她暴躁:“一遍。”
    “然后你第一次做真题阅读就错了三个?”
    田芮笑沉默了一阵,说:“我低估了它的难度。”
    蒋纯一把甩开她的手:“靠!你还不满足?我虽然还没开始做真题,但好歹也是听说过的,正常人第一遍下来错个八/九个都不错了好吗?”
    她们刚好走进篮球馆,就看见方也投进了一个三分球。
    “对了,齐苑复试过了,”田芮笑告诉她,“她的数学考了137分,你可以去找她聊聊。”
    “我……不用啦,”蒋纯降了些音量,“我找了个直系研究生学长,我专业课和数学都让他教了。”
    “谁呀?”
    蒋纯下巴一抬,田芮笑顺着她视线看去,目光落在与方也同场的一个男生身上。
    “蛮帅的哦,”田芮笑挑眉,“好像从来没见过,是研一的吗?叫什么名字?”
    “对呀,”蒋纯不知哪来的得意劲儿,“吴浩然,他是从陕西考过来的,初试第二名,复试第一名。”
    “这么厉害啊!”田芮笑由衷感叹,重新抬头细看吴浩然,“你怎么就正好找到老乡了?这也太棒了。”
    方也刚刚把球传给了吴浩然,他一个起身跳跃,进了一个漂亮的球。
    注意到蒋纯没做声,田芮笑回头看她,继而折了眉头:“看你这表情,是不光想骗人家的脑力,还想骗人家美色?”
    蒋纯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边学习一边恋爱,最后还考上了,岂不美哉?”
    田芮笑学着她说:“你最好是。”
    两人绕着篮球场转圈,看方也,也看吴浩然。
    蒋纯忽然说:“话说,你那个朋友庄希未不也准备考研吗?她怎么样了?”
    田芮笑一怔:“还没问,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在过去相识的三年里,田芮笑和庄希未几乎每天无间断地发着微信,大一二的生活总是那么悠闲惬意,让她们有分享不完的乐趣和秘密。可人生终究会到达一个专注于为自己忙碌而开始孤独的时刻,与挚友交流的减少,正是孤独的开始。
    从此以后,朋友的问候从一种依赖的必需品,变成了锦上添花的调剂品。
    庄希未的这个时刻,刚刚开始了。
    回到宿舍,田芮笑给庄希未发了微信:在干嘛?我中期答辩刚完,明天吃饭吗?
    过了很久,庄希未才回复:我好烦,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田芮笑当即拨通了她的电话。她很快接起来:“喂……”
    田芮笑一怔:“怎么鼻音这么重?你哭了?”
    庄希未默认,好一会儿才说:“我哥带爸爸去美国了,他不让我去,要我好好学习,可是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
    昨天。这么说,她在电梯里见到庄久霖之后,他便匆匆赶去机场了吗?田芮笑猛地回神,自惭自己这个时候还在想他。她沉着气说:“昨天去的,现在他们可能才安顿好联系上医生,你就先安心等结果,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
    毫无防备地,田芮笑就听见庄希未在那头大哭起来,她心头一揪:“你别哭啊,你别哭……你在哪里呢?”
    “我……我在家……”庄希未声泪俱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太空了,我好怕啊……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好好,你别哭了……”
    田芮笑匆匆换上衣服,在宿舍门禁前一分钟出了门。
    坐上了滴滴,田芮笑看着手里庄希未给的地址,有些晃神。她竟然……就这样要去庄久霖家了……
    庄家大宅坐落的和园,是浦越最早开发的别墅地产之一,建于古时皇家园林之上,风水得天独厚。
    和园的宅院间距不短,高墙院落,河池清幽。导航将田芮笑带到一座由湖水环绕的三层独栋前,下车时司机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很懂他——她要是司机,也会好奇是什么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田芮笑按了门铃,很快一位阿姨过来开门,笑盈盈对她说:“同学这么晚过来,真好啊,妹妹在房间里,阿姨带你上去。”
    妹妹。田芮笑忽感温暖,从前家里的阿姨也是这样称呼的她。田芮笑同她打招呼:“阿姨这么晚还不休息呀?”
    阿姨回头一笑:“就休息了,阿姨先带你上楼。”
    大门一开,天井之下立着一棵迎客松,玄关与客厅中庭对景。整座宅子以暗木色为主格调,从家具到装修都极为古朴素雅。
    和从前田家很像。甚至田芮笑忽然想,如果田镇南和庄徐行都很健康,他们一定会聊得很愉快。
    庄希未的房间在三楼。田芮笑进门后,她拜托阿姨再送一份甜品上来:“就做西米露吧,她是广东人,一定喜欢的。”
    考虑到这个时间,田芮笑补充一句:“阿姨有没有低脂的牛奶?”
    “有有有。”阿姨应声离去。
    田芮笑突发好奇:“你们家阿姨,怎么称呼你哥哥和你爸爸?”
    庄希未在给她铺枕头:“先生,老先生。”
    “哈哈,和我们家阿姨之前一样,叫我姐姐小姐,到了我就是妹妹。”
    “可能因为,我们俩在家里都是最可爱的。”
    “哈哈哈哈……”她俩在一起总有办法笑起来。
    庄希未往田芮笑身上一扑,枕到她大腿上。田芮笑主动问:“距离上次你说爸爸发病也过去半个多月了,有去找北京的医生吗?”
    庄希未点点头,过了良久才说:“其实,北京的医生已经给了结果,只是哥哥不愿意相信,还想再去试试……”
    田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癌细胞扩散,通常意味着回天乏术。
    庄希未无助地呢喃:“我该怎么办……”
    田芮笑揉着她的头发,说:“好好生活,别停下来。”
    庄希未翻了个面看她,脸上已挂着泪水:“你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田芮笑愣怔许久,才想起来要说话:“不知道,就那么过来了,那段日子感觉没有了明天,所以也根本什么都不想做,其实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很没用。”
    “你别这么说,你年纪还小,”庄希未一跃而起,反过来安慰她,“留在医院陪着爸爸,这就是你全部的责任。”
    明明是两个摔得一样痛的孩子,却还要扶着彼此一同站起来。或许这就是朋友吧。
    事已至此,田芮笑不想再说什么无力而渺茫的安慰,她拉起庄希未的手:“希未,勇敢一点,你还有哥哥,还有爷爷奶奶,还有你自己。”
    “我好怕……”
    “我也很怕,”田芮笑苦笑一下,“那时候我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一会儿抱怨凭什么他只能陪我二十年,一会儿又觉得,这二十年的缘分已足够我一生感激……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听父母的安排,没有自己拿过什么主意,我以为我会一直按照他们给我划的路走下去。那段日子一想起没有爸爸的以后,不再有人给我挡大风大浪,天高海阔只能自己闯,就真的怕得要死。”
    庄希未开口前,将原本的“还好”替换成了:“至少叔叔现在醒过来了,以前是他保护你,以后要换你保护他了。”
    “希未,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像我一样,打起精神生活才是对父母最好的安慰,”田芮笑努力地笑着,“不要颓丧,不要放弃,好好考研,做你想做的事。”
    这个夜晚她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搀扶着彼此把破碎的心一点点缝合。
    到了最后,田芮笑带着一点私心,问:“你哥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但是爸爸最好不要回来,”庄希未又悄悄抹去一行泪,“不回来意味着医生还有办法,可以让他留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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