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偏头看过来,嘴角笑容带了许嘲弄,“不必了,我还有话,要跟陈掌柜说,你们忙你们的。”不软不硬地下了逐客令。
    程郁连连笑道:“那就不扰了,不知来日赵爷可肯赏光,来寒舍喝杯喜酒……”他还待再说,被秀秀用力掐了一把,转过头来,秀秀窘得脸通红,强行把他拖走了。
    柔儿目送他们走远,回过身来,赵晋不知何时到了她身畔,伸臂阖上门,手掌撑在她身后的门板上,“闲事管完了,也该瞧瞧我这个好心人了吧?旁人谢不谢我不重要,最要紧是你……”他指尖滑下来,轻轻点在她心口上,“想怎么谢我?”
    ——
    程郁四处张扬,说自己有睿王府上宾赵文藻的路子,倒真给他混了个大户人家的西席先生之位。他这些日子,正在着手操办娶秀秀为平妻的大事小情,想把好事定在个较近的日子,趁机好好巩固巩固与赵晋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赵晋没等他,柔儿二月二十六准时上路,赵晋跟她一块儿走,同行的还有孔哲。陆晨因要避祸,暂时留在京城赵宅,需得过个半载才回浙州。
    江上风大,孔哲独自立在船尾,眼望着京城巍峨的城门越来越远。
    柔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是惆怅,许是悔恨,许是不舍,但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这么一遭,受过苦受过伤,才会知道什么对自己是最重要的。她没上前去劝,她自己有些事也还没想通,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操心别人的感情问题。
    安安很兴奋,一直闹着要去瞧江水,不肯休息。柔儿抱着她,指着过往的船给她瞧。赵晋走下楼梯,瞧着娘儿俩的背影,嘴角就不自觉地勾了抹笑。
    这就是他要的。团圆和美又宁静有序的生活。
    他在兴安侯府的事上确实损失不小,不过他觉得尚可以接受。能换来眼前的一切,不可不说是很值得的。
    他朝金凤比了个手势,悄声上前,将抱着孩子的女人圈在怀里。
    “等船靠岸,晚上去街市上逛逛?”
    她有点不自在,但没挣开,安安回过头,捧着父亲的脸笑得很开怀,嘴里嚷着要爹爹抱。赵晋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又俯身在柔儿腮边蹭了下。
    她脸一红,蹙眉捶他的肩膀,回过头见适才还站在船尾的孔哲不见了,她不由松了口气。
    第一个停靠的码头在允江城。
    距京城近,也很繁华。
    夜晚灯火如昼,行人摩肩接踵,车马行得缓慢,赵晋索性牵着柔儿的手跳下车。
    夜游坊市,在一起那两年是不曾有过的。他带她出去,多是去花楼画舫找乐子,她伴在一边儿,耳中听着丝竹调笑,男人女人放浪形骸,没眼瞧。
    此刻他们只是一对最平凡的男女,并肩走在挤满行人的街上,袖子里的手被他紧紧握着,他不时侧过头来,凑在她耳畔低语。
    灯色温柔了他侧脸的轮廓,他此时垂眸说话,含笑温柔的样子,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他该是个多温柔深情的男人。
    眼前的一切都像假的,透着几许不真实。灯火摇摇曳曳,像她此时落不到地的心情。
    街边的店子里,赵晋手握一支钗,轻柔别在她发间,堂倌捧着镜子,柔儿抬头,看见镜中自己染了粉霞的脸。
    赵晋点头说:“好看,都要了。”
    柔儿回眸去看,柜台上摆着十来个敞开盖子的锦盒,里头盛着璎珞发饰手镯佩玉,她摆手道:“别要了赵爷,我用不着,您别破费。”
    原只是说要陪他来买东西的,买来买去,怎么又成了送她礼物?
    赵晋蹙了下眉,没有理会她,扬着银票交给柜台后的人,吩咐:“待会儿送到码头,找赵家的船。”
    那人生怕被柔儿阻止,这大客要把钱收回去,飞快接过票子含笑道:“是是,爷您放心,小人这就安排,派人给您送过去。”
    赵晋点点头,扯着柔儿手臂将她拽出店子。
    走出几步,柔儿刚要说话,他猛然转过头,将她一推,便落入了幽深的巷子里。
    他抵着墙,咬牙切齿地道:“你喊我什么?”
    柔儿怔了怔,抬眼望着他,“赵爷……”
    他抬指捻着她的唇,声音隐忍,“又错了,该罚。”
    他欺身而来,衔住她被他拨捻得湿润的唇。
    好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平复。柔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不安,又是怔忡。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说不清楚,现在自己在优柔寡断些什么。
    但经由前番事后,赵晋好像在这段关系中看见了转机。在他瞧来,她不再划清界限要逃,就是接受的开始。
    而她既然接受,那往后就该是他来主导所有的节奏。他不是个懂得循序渐进的人,所有耐心早就耗尽,他不准备继续委屈自己。
    几日来的相处让他越发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把握。
    柔儿被他亲的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若是再错,要继续罚……”他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波涛,咬牙切齿的说着。
    柔儿大脑是空白一片,这一整晚她都处于无法思考被他牵着鼻子走的状态中。
    “喊什么……说。”
    他短促急切的下令。
    柔儿别过脸,额头触在他肩膀上,小声小声地喊“爷……”
    赵晋咬牙笑了下,“没别的了?”
    几步之遥处,就是人潮汹涌的街道。随时有人会走过来,发现隐匿在巷中的这对鸳鸯。她心跳如鼓,抿着唇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赵晋按捺着呼吸,扳过她的脸,让她仰头目视自己。
    “你怎么喊林顺的?”
    这个时候提到林顺,让柔儿慌乱的心恍惚了一下。
    旋即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可是……人声太近了,她还没勇敢到,可以在拥挤的人潮中毫不顾忌旁人眼光的与一个男人拥抱在一起。
    被抽光的力气回来了,她咬牙把他推开,转身就走。
    赵晋不知她怎么突然恼了,自己适才不过是一时心情好,逗她一逗,亲她的时候她还害羞,不过他娴熟又颇有技巧,他很确定适才她意乱情迷的软化了。
    她快步朝前走。眼底映着街边红彤彤的火光。——她是怎么了。
    她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
    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正在发生的是什么?
    是不是只要他稍说几句熨帖的话,自己再也没了原则没有思想,她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突然懂了为什么那些人在面对艰难抉择或是痛楚不已之时,都会去喝酒。
    酒能麻痹感官,麻痹思想。醉了,也就不想了。错了也便错了。
    船头露天的平台上,一个侍人也无。
    风很大,卷着浪花拍打着船身。
    江风拂在裙摆上,吹起红色的丝帛料子,远看像一朵冶艳的花。
    对面的人闷头饮下银壶中倒出的最后半盏酒。
    话题还在继续,涛涛江水不绝,春风醉了岸上的柳,佳人美酒相伴,这么好的气氛,他却只能凭着说生意这种话题才能把她留下来。
    不知不觉的,一壶酒尽了。这样对酌的机会自她怀有安安就一直不曾再有,连亲密的那些事,也是在那之后彻底的停了。
    赵晋压抑许久的心,在眼睁睁瞧着她伏在桌上之后,疯狂的跃动起来。
    “柔柔……”
    他摇了摇她的手。
    柔儿“嗯”了声,说“您说的布料,我们店里有……”
    他哑然失笑。她真醉了,还不肯承认自己的醉。强撑说要自己回舱,他怎么肯?
    绕过桌子将她扛起来,朝船舱内去。
    粉色幔帐,重重叠叠。
    他替她除掉鞋子,盖上被。
    他该走?可今晚这是个绝佳的,可以圆梦的机会。
    若是他贸然动作,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讨厌?今天在巷子里亲她,她不也恼了?
    赵晋发觉,原来自是真的有点怕她生气。
    这一认知令他忍不住笑了,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孬种?
    “柔柔……”他喊她的名字,抚她的头发,手朝下滑,落在她脸颊。
    “嗯。”她乖巧的答应着,微微掀开眼,用那双明亮的、映着火光的眼眸瞥他。
    “爷……”她哑着嗓子,小声的喊他。
    赵晋觉得身上某个角落,正在崩溃的边缘。像有一根拉紧了弦,正在崩断。
    “我怎么办啊……”她捂住脸,啜泣起来。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他不确定她现在是不是清醒的,也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疑惑又艰难地,辨认着她的言语。
    可她又沉默下去,无止境的沉默折磨着他。
    一息,两息……
    他猛地将她拥倒在枕上。
    ——
    舱中光线很暗。
    只有一扇小窗,也垂着与幔帐同色的粉色纱帘。
    仿佛有人在外穿行而过,脚步很轻,可柔儿一向浅眠,她还是醒转了。
    正想爬起来,指尖忽然触到一只热乎乎的手。
    赵晋展臂过来将她圈住,声音慵懒低哑,“再睡会儿……”
    柔儿侧过头,抿唇沉默着。
    他眼睛闭着,睫毛长而卷,鼻梁和下巴都尤其硬朗,格外的好看。
    以前因着天差地别的身份,她不大敢正眼去瞧他打量他。
    后来又是不停地躲着,不与他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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