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的小红泥炉上,临时调来服侍月明的婢女摇着扇子守着正在熬的汤药。沸腾的汤药顶得盖子扑腾扑腾,药汁从顶开的缝隙溢了出来。
    她用布巾垫手掀了盖子,中药那股子苦臭随着蒸汽一起散在厨房里。一个厨娘骂道:“倒药不会出去倒呀?弄得一屋子味。”
    另一个厨娘连忙拉了拉她的胳膊,悄声道:“是兰小姐的药。”
    听见是给月明熬的,骂人的厨娘噤声,讪讪地继续切她的菜。
    婢女在空碗上放了一片小竹沥,隔了药渣后把药碗盛在托盘端去给月明。
    隔着老远,门口的俸小赛就闻到一股药汤味。
    他问婢女:“这是兰小姐的药吗?”
    婢女点点头:“大夫吩咐熬好就马上让兰小姐喝。”
    “你先等一下。”俸小赛转身进屋,将靠在床柱上睡得正香的云开叫醒:“二少爷、二少爷。”
    云开睁开眼,刚想动就觉得脖子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心道,昨晚真是累到了,这样都能睡着。
    他揉着酸痛的后脖颈问俸小赛:“什么事?”
    “兰小姐该喝药了。”
    云开本想说句,那就给她喝呀!忽然想起让人看见自己在月明房里睡着了不太好。站起身扭扭脖子对俸小赛道:“让她们进来伺候小姐喝药。”
    婢女端了药进来,看到月明还在熟睡。有心想叫月明起床喝药,又怕她睡得正好冷不丁被叫起来发脾气,二少爷只怕会发作了自己。不叫她大夫又交待了熬好了就给她喝。
    罕云开不知道婢女心中正左右为难,见她在床前呆呆站着,就去喊月明。
    也许是知道有人陪在身边,月明睡得很安稳,云开见她睡得又沉又香甜犹豫了一下,再看看她脸上血色都没有,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不喝药是不行的,还是伸手推醒了她。
    “兰月明、兰月明,起来喝药了。”
    月明睡得正好被人打搅有些不快,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对云开道:“我不想吃,我要睡觉。”说完还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
    云开差点气笑了,他扯着她的被子斥道:“药是你说不想吃就能不吃的么?你以为是吃蛋糕吗?”
    月明听见这话倏地睁开眼,翻身撑起身子激动地问:“你说什么?喝完药就能吃蛋糕?”
    云开揪着她的被子怔愣住了,他什么时候说了?他没有,不可能。本想一句你做梦喷她个满脸开花,但她因为生病愈发显得大乌乌的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他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嗯……这个,喝完药马上吃这个有点困难,但今天之内让你吃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只能是鸡蛋糕,奶油是不成的。”
    听了云开的保证,本来还有些病歪歪地月明立马觉得自己有了精神,她坐起身朝端药地婢女招手:“端过来吧!”
    婢女虽然听不懂月明说了什么,但招手她还是明白的。走到月明床前跪下,高举手中的托盘。等月明端了药,她又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站在床前等候着。
    月明捧着药碗,看着碗里黑黝黝的苦药汁子下了一番决心,闭着眼睛将药碗凑到嘴边,一股子中药的涩臭味冲进鼻子,月明觉得反胃,张了叁次嘴都没勇气喝下去。
    云开看得不耐烦,威胁道:“兰月明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你要是还想吃蛋糕就快把药喝了,亏你自己家就是开药铺的,喝碗药这么困难。”
    月明不服,难道就因为她家是开药铺的,这碗药就能跟汽水、果汁一样好喝了么?她被骂出了脾性,端着药碗扁着嘴,头扭朝一边不看人。
    罕云开看她这副样子简直想叫人拿金竹条来,他亲自给她一顿。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她还是个孩子,他不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顺了顺气柔声哄道:“你别想着这是碗药,你就当它是杯没放糖的咖啡,。”
    月明扭回头,怯怯地看着他:“可我喝咖啡还要加奶的。”
    云开一窒,耐心瞬间告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卷起袖子准备掰开她的嘴亲自给她灌下去。
    月明见云开脸色不对,摩拳擦掌地仿佛要动粗。连忙识时务道:“我马上喝、马上喝。”说完举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孩子简直是条小乍巴虫(1),太考验人的耐性了。
    这药实在是太难喝了,加之这两天她实没好好吃过东西,喝完药便干呕起来,婢女连忙递上水杯给她漱口。
    月明漱完口把水吐在痰盂内,清了清嗓子对云开道:“把大夫给我开的药方拿给我看看,我自己照着药性弄药吃吧!这汤药我真的吃不了,太难吃了。”
    云开没有答应她,吩咐俸小赛道:“去‘盛味轩’借个会做鸡蛋糕的厨子来,直接跟他说是给兰小姐请的。”
    月明见云开说话算话很是感动,对他道:“你以后要是生病不用去找大夫,我有药给你吃。”
    云开皮笑肉不笑地对她道:“谢谢,我心领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月明也不计较他的态度,抿了抿嘴对他道:“谢谢你!”
    云开本以为她要牙尖嘴利的回击他,结果却等来一句谢谢。他默了一下对她道:“谢什么?这帮奴才早就该敲打,正好借了你的由头收拾一顿,不是光是为了你。”
    婢女是月明有了精神,便去开窗让她透透气。月明睡着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支起撑杆撑起窗户便看到窗前的花木,经过雨水的洗涤更加青葱,开得正盛的山茶花上雨露要坠不坠,在太阳下闪着光,一派娇艳欲滴。
    月明垂着眼,线长浓密的眼睫覆住眸子,云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低声道:“怎么能不谢呢?不管什么原因,你帮了我,就得领情。”
    听她这么说,云开想起被他打得起不来床的叶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摸摸鼻子有些扭捏问道:“我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的婢女,你不生气?”
    昨晚迷迷糊糊她是听见叶楠的哭声的,今早不见她来服侍,隐隐约约也猜出叶楠肯定是受罚了。
    她抬头看他:“我在这个府里语言不通,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做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就算知道我的丫头服侍的不周到,知道叁太太折辱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以为要一直憋屈着,可你不惜得罪叁太太帮我出头了,我对你只有感激,哪里又会因为你帮我教下人生气呢?”
    本以为她年纪小四六不懂,遇事只会嚎哭,那成想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把他架上高台下都下不来。他总不能说,叁太太老和我亲妈作对,我早就想收拾她了。
    接受这谢意有些亏心,不接受他实是为她得罪叁太太,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沉吟半响,转了话题道:“你养病一定很无聊,我哪里有些小说,呆会我让俸小赛给你送过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起身作势要走,月明喊住他:“你等等。”
    云开看着她:“还害怕蒙着白布的人追你?”
    怕还是怕的,但现在这不是最要紧的。月明摇头:“柜子里有药,我想让你帮我带给叶楠,这事本不该劳烦你,可这些婢女听不懂我说话。”
    云开轻笑:“你自己都病得一塌糊涂,还有闲心关心她?她要是尽到自己得本分,你那会成这副样子?”
    月明看着他道:“她做错事就该罚,可罚完了也得给她改正的机会,麻烦你告诉她,伤养好了就回来吧!”
    云开想起现在汉人学堂里也和外国学堂一样,教自由、民主、平等。这兰月明嘴上说他罚得对,心里却把婢女当做同等地位的人来看。这种思想在允相怎么能行得通?简直是小女儿的天真烂漫。
    他忽然觉得兰月明有意思起来了。
    ?小乍巴虫:云南人把寸进尺的人喊作乍巴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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