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信,从前我……还有爹娘对你也不好。”叶妄抿唇,极认真地说:“但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爹娘也不行。”
    叶妄今日看着叶云亭一身华服,才越发清晰的意识到,叶云亭以前在国公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没法指责爹娘,却又愧对叶云亭,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出人头地,争得爵位功名,才能叫父母放弃争夺爵位的打算。也只有他能强大起来,日后叶云亭在永安王府受了委屈,他才能替他撑腰。
    还未长大的少年,想法总是热烈而纯粹。
    他满怀期待地想着,等他强大起来,便能在重要的两方人之间,寻到一个平衡点。
    叶云亭看透他的想法,目光有些微动容,便没有打破他的天真。他迟疑了一瞬,笑着应了下来:“好。”
    叶妄便开心地笑起来,他嘴唇张合数次,想开口叫一声大哥,却到底过于生涩,最后也没能叫出口。只是抿了抿唇道:“那我们说好了,阿青留给你,你替我照顾好它,若是受了委屈,也可叫它给我送信。”
    阿青是那只猎隼的名字。
    叶云亭目光柔和,还是道“好”。
    “那我先走了。”叶妄得了肯定,尚还有些许青涩眉眼间神采飞扬,他后退两步,朝叶云亭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
    叶云亭看着他的背影,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来。
    “没想到歹竹里竟出了颗好笋。”李凤歧转着轮椅,从一头缓缓行来。
    “殷夫人将他保护得很好,国公府里很多阴私,都有意避着他。”叶云亭道。
    “然后便养出了个傻子。”李凤歧一嗤:“不过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也算帮过本王一个忙。”
    叶云亭眯起眼,看了看越来越小直至看不清的身影,叹息道:“可惜他怕是要失望了。”
    他既上了永安王的船,与国公府、与殷家,迟早是不死不休。
    朝堂争斗,权力更迭,从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前几日早朝之上,李凤歧逼着皇帝将殷家次子下了大理寺邢狱,两方便已经结了死仇,算是撕破了脸面。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开端罢了,永安王的反扑,远不止于此。
    叶妄年幼,看不清楚底下的暗潮汹涌,他却看得分明。
    从前他只道叶妄性情骄纵顽劣,对他并不亲近。甚至因为双方悬殊差距太大,每每看见他,心情总有些复杂难言,时间长了,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免得惹上不必要的烦忧。
    倒是叶妄,张扬肆意,纯粹天真,不论他如何敷衍应付,他似乎总看不明白。面上瞧着张牙舞爪,实际上却连爪尖都没有露出来。
    很多时候,叶云亭不是看不出来他的意思,而是故作不懂。只因不愿意与他有太深的牵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可今日听他一番话,却又心生不忍。
    叶云亭将从前两人相处说与李凤歧听:“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冷漠了?”
    李凤歧瞧着他,眉梢高高挑起:“我看你是太过心软。不过区区几句话,就叫你愧疚了?”
    叶云亭面露无奈,推着他往正院走去:“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无用。我与他,可能注定兄弟缘浅吧。”
    第25章 冲喜第25天 你在暗示什么?(一更)
    李凤歧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叶云亭心肠太软, 既担心与叶妄有了牵扯,平惹烦忧。但真正面对叶妄时,又愧疚于对方的赤诚, 觉得愧对了这一份真心。
    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缘分之说不过是因为没有竭尽全力,于是只能将之归结于无缘。
    若是换成他, 有缘无缘,全看他是否愿意。
    但这到底是他与叶妄之间的事情, 李凤歧便没有多加置喙。叶妄一看便是个不省心的,若真让叶云亭对他上了心,怕是还还要分去不少注意力。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缄默。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正院,叶云亭与李凤歧在书房门前分别。自李凤歧露面之后,各路官员的书信拜帖不断, 他常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半日。叶云亭自觉避嫌, 每次都只在门口便止步。
    但这回李凤歧却唤住了他:“大公子一同进来吧, 忽然想起有些事情需同你商议。”
    叶云亭身影一顿,眼神有些许疑惑,却还是随他进了书房。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李凤歧的书房, 但上回匆忙,又是夜里, 他根本没来及仔细打量, 今日才有机会仔细观察。
    李凤歧的书房里有两面墙都放着书籍, 绝大多数都是兵书。剩下一面墙则用于悬挂武器,刀枪剑戟皆有,悬挂于墙上,闪着锋锐冷光。
    叶云亭快速扫过那些兵器,目光在书籍上流连。兵书他看过不少, 但对比李凤歧的藏书来说,还是九牛一毛。
    书架上头的许多兵书,他甚至连名字都未曾听说过。
    “大公子也喜欢看兵书?”李凤歧见他进门后,目光就一直黏在书架之上,便扬眉笑了笑。
    “嗯,王爷藏书颇多,许多我都未曾见过。”叶云亭有些赧然,但他平生最大的兴趣就是读书,不拘内容,只要是他没看过的,便都想涉猎一番。
    “你喜欢哪些,尽管来拿就是。”李凤歧意有所指道:“大公子既与我一条心,就不必那么见外。我这书房不是禁地,你也来得。”
    说完就拍拍身侧椅子,下巴点了点:“这些书都放在这里,也不能长腿跑了,不若大公子先与我说完正事,再去看也不迟。”
    他一番话隐隐带着调侃,叶云亭脸颊发热,只好收回目光,在他身侧坐下。
    待坐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乃是主人的座位。
    ——书房里有一张极大的雕花红木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以及待处理的帖子公文等。书桌后置一把同式样的红木雕花圈椅,铺着虎皮毯,是书房主人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
    但如今叶云亭就坐在这把椅子上。而身为主人的李凤歧,则操控着轮椅,坐在靠墙的里侧,与他并排挨着,极近。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云亭有些不得劲。转头想说点什么,但一侧脸,就正对上了李凤歧凑过来的脸。
    ——李凤歧正倾身去拿堆在另一侧的拜帖,不防他忽然侧脸,两人脸颊对着脸颊,距离不到两拳。
    叶云亭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他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李凤歧恍若未觉,他极自然地伸长手臂越过叶云亭,拿过拜帖,才后撤身体,淡声道:“这些拜帖,都是这两日各府送来的。”
    叶云亭思绪跟不上他,明显怔然了一下,方才“哦”了一声,耳根有些微微的红,衬得耳垂上那一小颗红痣越发鲜艳。
    李凤歧不着痕迹地盯了一下,喉结滚动,收回目光镇定自若地跟他说事:“你先看看认得几家。”
    叶云亭只得接过来,一张张翻看。
    这些拜帖叠放在一起,足足有一尺来高。他翻过上头几本,发现送拜帖的官员官职高低不等,有掌实权的一品大员,亦有如寿春伯这等领了虚职的没落伯爵。他凝眉一张张仔细看过,又发现这些拜帖所用言辞也有十分讲究,遣词用句间能看出不少东西。
    他将认识的官员的拜帖挑出来,单独放在一边,其余只隐约听过姓名的,则另做一堆。
    李凤歧分别看过,神情有些意外:“我以为大公子极少出府,认识的官员当不多。”
    以叶云亭屈指可数的露面次数,李凤歧以为他对朝堂之事应该知之甚少才对。然而叶云亭挑出来的这一堆拜帖里,大部分掌了实权有名有姓的官员,他竟然都识得。
    “我年幼时有一位先生,他自请离府后四处云游,偶尔会给我写信。信上常会提及如今朝堂形势,我耳濡目染知道一些。不过也只知其名,不知其面。”
    先生叫常裕安,便是那位给叶云亭启蒙的恩师。先生身边带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弟子,偶尔会回京打理铺子,顺道便会将先生写给他的信送过来。
    是以叶云亭这些年虽然困于府中,消息却并不算闭塞。
    “那便简单了。”李凤歧满意颔首,在两堆拜帖里挑挑拣拣,有用的放在面前,没用的则扔在一边:“近日我有意设宴宴请同僚。”
    “要请哪些人?以什么名目?”叶云亭问。
    “这便是我要与大公子商议之事了。”李凤歧忽然笑起来,凤眼微眯,笑容叫叶云亭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叶云亭心里一突,就听他接着说道:“我有意将宴席办得隆重些,最好能将朝臣都请来,但思来想去,却觉得没有合适的名目。不过最后倒是终于叫我想到一个名目,十分合适……”
    “?”叶云亭心里越发不安生,却还是忍不住道:“什么名目。”
    李凤歧听他提问,笑容愈盛,慢吞吞道:“大公子入府时,我正病重。婚事办得冷冷清清,连宾客都未到。如今想来十分遗憾,便有意补办一场宴席……”他顿了顿,道:“倒也不必都按照婚事章程来操办,一婚二办,总是不吉利。只将一众同僚请来喝酒吃宴热闹一番即可。”
    他眼底光芒流转:“一则,是可借机逼李踪做下一步动作,二则是……”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这个理由倒是十分正当,叶云亭略思索了一番,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自朝会交锋之后,皇帝就没了动静。
    监视王府的神策军早就被撤了回去,如今王府的守卫都是朱烈带来的玄甲军亲卫。府中下人倒都是宫里的眼线,但他们根本靠近不了紧要之处,搜集到的消息都是李凤歧想让他们传到宫里去的。
    李凤歧并不怕李踪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相反的,他就是要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传到李踪的耳朵里。
    李踪知道的越多,心里就会越不安。
    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如今李踪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李凤歧没死,玄甲军未除,而两人之间却早已势同水火。李凤歧就是悬在李踪头上的一把刀,却迟迟未曾落下。
    拖得越久,李踪只会越慌乱。
    一旦他乱了阵脚,就容易出错。
    李凤歧从前虽然势大,却从不屑于拉帮结派,极少私下与朝臣往来结交。如今声势浩大地宴请朝臣,传到李踪耳朵里,必定是李凤岐另有所图。这是在逼迫他动手。
    他做得越多,错漏越多,都是送上门的把柄。
    “那二则呢?”叶云亭想明白,才想起来他话只说了一半。
    李凤歧懒散靠着椅背,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案,慢吞吞把未尽的话说完:“二则是给大公子正正名,也免得外头的人不知道我这永安王府里多了个新主子。”
    以为能听到一番高见的叶云亭:“……”
    他默了默,笑得干巴巴:“王爷说笑了。”
    李凤歧却不依不饶:“大公子觉得我在说笑?”他一脸义正言辞:“我与大公子毕竟是陛下赐婚的夫夫,前些日子形势所碍,连累大公子跟着我遭了不少白眼,如今既脱离困境,该有的名分自然要有,否则都如齐国公那般对大公子呼来喝去,叫我如何心平气和?”
    他说着收敛了笑意:“大公子知道的,我一向脾气不好。若今日的人不是你生父,可没机会走出王府大门。”
    叶云亭:“……”
    他盯着一脸肃然的男人,心想连皇帝本尊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还能把赐婚当真不成?
    别又是想借机捉弄他。
    但转而又想起今日当着叶知礼夫妻的面,他如此回护自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永安王重情重诺,今日是真心护着他。
    叶云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抿了抿唇,一举二得之事,他也没有理由拒绝,便领了这份情:“那便依王爷所言。”
    “那我便叫五更与朱烈安排下去了。”李凤歧目的达成,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又转回了先前的话题:“宴席当日必定忙乱,我先将几个重要的官员再同你说一遍,到时候我忙不过来,还劳烦大公子帮忙招待。”
    叶云亭点头,倾身去看他手中拜帖,神情认真。
    李凤歧看他一眼,身体也朝他那边倾了一些,与他挨得极近,才不紧不慢地给他讲起这些官员之间的阵营党派来。
    朝臣之间利益纠葛错杂,各自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李凤歧耐心同他一个个讲解,待全部说完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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