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爱着林肃么?为了他的性命,自愿献身给另外一个男人又有何妨?
    此计不可谓不毒。
    林肃嗅闻了一下,在侍从小心的瞟视下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不过半刻,林肃枕在了一旁的桌上,茶盏落地碎裂,尚书府邸也传来了传大夫的声音。
    “大人,您怎么了这是?!”
    “快来人啊,叫大夫!”
    “……”
    林卿唐刚刚归家,便被如此混乱的局面弄得心头一跳,他拦下一人道:“怎么回事?”
    “大人,大人他突然晕倒了!”小厮着急忙慌的说道,一看说话的人是谁,连忙拉住了卿唐的袖摆道,“卿唐少爷,大人他突然晕倒了,大夫来了说……说……”
    “说什么?”林卿唐焦急问道。
    那小厮跪地道:“说是药石无医了啊!”
    “怎会如此?”林卿唐怔愣在了原地,他下一刻深吸了一口气,抓起了衣摆竟是丝毫不顾形象的朝着林肃房中奔去。
    房中围着数人,除了林父和继室,其他基本上都是大夫。
    林肃在床上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正在诊脉的大夫起身,摇头叹气道:“我同他们之前诊的毫无二致,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象,想来是尚书大人劳累至极所致,如今也只能用人参吊命,再看后效了。”
    “你撒谎!”卿唐在人群后听到他的话语,他从未如此厉声厉色过,可如今却是顾不得许多了,“必然是你等庸医无能,再找别的大夫来。”
    那大夫本是想要反驳,待看到卿唐身上的官服时忍气道:“大人,我等行医数十载,怎敢拿尚书大人的性命开玩笑,如今这满京城的大夫都在此处了,您若是信不过我们,只能请宫中的御医来诊了。”
    可是这个时间宫门已经下钥了,若是夜闯,只怕会连累全家诛九族,便是少爷还活着也只能当死了。
    卿唐脸色白了白,坐在床边看着林肃,握住了他的手腕道:“非是我不信你们,只是少爷他向来身体康健,怎会一下子如此?”
    他眼眶微红,分明强行忍泪,大夫也是看过无数人如此着急上火的,一人安慰道:“如今也只能先吊着,尚书大人得陛下恩荣,以我等的本事撑到明日还是可行的,到时候再请宫中御医也行。”
    “如此,便劳烦各位了。”卿唐闭了闭眼道,“只希望各位能够竭尽全力,不论结果如何,都必有重谢。”
    大夫自然也是要吃饭的,在场之人闻言道:“请大人放心。”
    汤药被熬好端来,卿唐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扶着人喂药,虽是手指有些颤抖,可药汁却无漏撒出来。
    “去安排大夫们今夜住在此处,”卿唐吩咐道。
    大夫们自行离去了,林父在一旁观着他的举动,倒觉得这人倒是待他大儿子真心。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着实不少,能这般细心呵护,不离不弃者倒是难得,男子更是罕见了。
    林父也着急上火,只是家中混乱,女人可以乱,他却是不能:“清琼,你夜间换人照顾他,我与夫人先回去了。”
    “老爷慢走。”卿唐并未看他们。
    林父没说什么,倒是继室撇了撇嘴,看着床上躺着的林肃,眼珠转了转。
    夜半时分,林父年龄大,睡的沉,倒是继室从侧门出去,在看到齐清逸时甩了甩袖子:“你还真是召之即来啊。”齐清逸低着头:“你有何事要说?”
    “你那药当真只是让人虚弱?我看那林肃似乎快不行了,他若死了,那身后之物也是我们家望儿的。”继室试探问道,“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他就此死了不是更好。”
    齐清逸心中暗骂了一声蠢妇,开口时道:“他死了,林卿唐可还活着,若在陛下面前参上一本,陛下必然下令彻查,你以为林肃是谁,那是陛下的宠臣,朝廷一品大员,岂能说死就死,况且我只有血乌藤是意外所得,能不被人察觉端倪,换了别的毒药,一查便知,夫人若想得好处,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否则一旦牵扯到毒害朝廷命官之事,你全家都要陪葬,包括你的儿子。”
    他最后这句话一说,继室咽了一下口水:“那如今怎么办?明天林卿唐要去请御医,若是查出来了……”
    “血乌藤之毒查不出来,这种毒世所罕见,宫廷之中也无记载,陛下能够派一名御医前往,却不能派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去。”齐清逸道,“若真被查出来也不害性命,打死一两个奴仆顶罪便是了。”
    继室暂且放下了心道:“既然如此,便做好你该做的事吧。”
    第二日林肃仍然未醒,林卿唐上达天听,昭阳帝果然心疼爱臣,竟是直接派了三名御医过来,只是一一诊过后都是蹙眉。
    林卿唐一夜未眠,脸色蜡白如雪,心急如焚的问道:“太医,大人怎么样了?”
    三位太医皆是摇头,叹气道:“我等也只能查出油尽灯枯之象,修撰大人,也就是这三两天的事情了,您还是准备后事吧,我等还要回宫复命。”
    他们三人皆是如此说,林卿唐一个闭眼,竟是有后仰晕厥之态,直到被奴仆扶住才慢慢缓了过来。
    “大人,您要注意身体啊。”小厮扶住了他道。
    “我无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陪着他。”卿唐挥手,小厮们鱼贯而出,房门关闭,只剩他二人在室内。
    林卿唐坐在床畔,握住林肃的手垂着眸道:“若是少爷没了,卿唐也绝不独活。”
    室内安静,却是蓦然传来了鼓掌的声音:“林大人之深情,真是让人心中感动。”
    林卿唐看了过去,在开着的窗户那里看到了人时滞了一下:“是你!”
    齐清逸笑了一下:“难为你还记得我。”
    林卿唐看他,眸中有些许复杂,旁的人他未必会记得,可是齐清逸此人却是不敢忘的,相似的面容,不同的家世,他曾羡慕他,渴望成为那样的人。
    谈吐风雅,有名士之风。
    只是如今再见,他却发现这个人与以前不太一样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齐清逸从窗边走过,却是开了门走了进来,在床边站定道,“我自然是救人的。”
    他的目光看似投注在林卿唐的身上,却是直接略过了人,投注在了林肃身上:“多年未见,致远兄比那时更吸引他人倾慕了。”
    林卿唐伸起手臂挡住他的视线道:“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你有何办法?”
    “如今做了大人,说话倒是威风了。”齐清逸也不再看,在一旁施施然的坐下道,“我记得你那时说话轻声细语的,倒真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
    “如今你我二人身份不同。”林卿唐戒备的看着他道,“你若不说明来意,我现在便能唤人将你打出林府去。”
    “那样,你可就救不了林肃了。”齐清逸笑道,“他不是油尽灯枯,而是中了毒,只是一般大夫难以看出来,而解药只有我这里有。”
    “毒是你下的?”林卿唐反应了过来。
    齐清逸再鼓掌:“反应的挺快,只不过你若是想要用强行手段让我交出解药,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三天后林肃也会给我陪葬,反正我早已家破人亡,没什么好怕的。”
    他如此肆无忌惮,林卿唐紧了紧拳头,强行冷静下来道:“你既来了,便是有条件的,你想要什么,银钱?庄子?”
    “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齐清逸笑了出来,先是低低发笑,然后大声笑了出来,他看着林卿唐难看的脸色道,“我要什么你不是心理最清楚么?”
    他想要林肃,刚才的眼神和举动都意味着他想要林肃。
    林卿唐气的浑身发抖:“你痴心妄想!”
    “那就让林大人等死吧。”齐清逸无所谓道,“反正我也不损失什么,你便是杀了我,我也能同他一起在黄泉地狱相伴。”
    “便是我想让,少爷也不会愿意同你在一处的。”林卿唐看着他道,“他那样的人,旁人岂能勉强?”
    “那就换个条件好了。”齐清逸语气幽幽道,“杨丞看上你了,只要你去陪他一晚,我就把解药给你,你想,一个男人的贞操换尚书大人一命,多划算不是?”
    他面有痴狂,林卿唐语气艰涩:“你想要少爷厌弃我?我到底何处得罪过你?”
    “何处得罪过?”齐清逸站了起来,几步冲到了他的面前道,“何处?你一个小倌出身,天生的贱人,凭什么能中状元!凭什么能够得到他的爱!而我,我堂堂世家公子,却只能任由男人欺辱,我怎么能不恨,你的存在就是碍眼,你这样的人,我要你生不如死!!!”
    他的巴掌甩了过去,林卿唐没躲,可那巴掌声却没有响起。
    齐清逸动了动手掌,转眸过去看着握住他手腕的人,蓦然睁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道:“你,你怎么醒了?!”
    拦住他的正是林肃,只是林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甩开了他的手,看着他踉跄坐在地上,嗤笑了一声道:“药名血乌藤,虽是罕见,但你以为太医院的人都是吃素的么?”
    齐清逸惊诧万分,林卿唐面上却无太多的惊讶,反而起身扶住林肃下床:“少爷躺的太多了,下床慢些。”
    他如此态度,齐清逸看向他道:“你也一早知道?”
    “少爷得知你的计划时便告知我了。”林卿唐道。
    他时时谨慎,就怕把戏给演砸了,坏了少爷的事。
    齐清逸难以置信,深深呼吸道:“那为何不一早就抓了我?”
    他目光看向林肃,仿佛那是最后的倔强一般。
    林肃下床,哪里有半分的虚弱,他没有着急回答齐清逸的问题,而是拍了拍卿唐的脸颊道:“配合的不错。”
    林卿唐笑了:“是少爷引导的好。”
    他二人亲密无间,在齐清逸看来刺眼无比,浑身颤栗,唇舌都在发抖,蓦然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功败垂成,应该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打击。”林肃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眸,真真正正的居高临下,他虽眼神中没有不屑,可齐清逸却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了鄙夷之情。
    “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你,他只是一个小倌……”齐清逸反复呢喃道。
    林肃半蹲了下去道:“我本无意针对你,因为你对我来说与旁人并无半分不同,你过得好与不好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你的爱对我来说更是一文不值,你知道你与杨丞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么?”
    齐清逸下意识开口道:“是什么?”
    “他识时务,知道不该碰的东西不能碰。”林肃笑道,“所以他在你还是尚书之子时也只敢远远观望,在你沦为他的笼中雀时便是哄着你,疼着你,也不敢牵连家族为你翻案,而你无自知之明,不如这样说吧,当年吏部尚书大人如日中天,背后所做之事自然是遮掩的漂亮,一般人很难查出来,陛下明面上派的是别人,背地里交代的是我去查。”
    林肃说的不疾不徐,齐清逸面色凝滞,他却没有停下:“那些案件,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整理给陛下的,那些事情自然也不是污蔑,而是真的,你这一生都翻不了案。你作为他的儿子,本应流放,一生为奴,三年的期限是我念在你不知情,为同僚的份上为你求来的,如今毒害朝廷一品大员之事,只怕是要处凌迟之刑的。”
    “你骗我!骗我!杀了我,杀了我吧!”齐清逸眼眶红的厉害,眼泪顺着面颊落下,“凌迟又如何!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苟延残喘是为了翻案,是为了家族不背负骂名,杨丞不能帮他,林肃可以,他爱这个人,仰慕他,渴望他,只要同他在一处,一切都有转机。
    如今却告诉他最初的证据都是这个人搜罗来的,他是推手,又做了好人!
    他不爱他,厌恶他,觉得他一文不值。
    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其实你尚有亲人留存于世,”林肃低声道,“天元二十五年,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被奶妈抱走,旁人只知吏部尚书大人只有一子,却不知另外一个孩子不过是无人再敢提起罢了,他如今尚且存活于世,为了唯一的血亲,你也该好好活着。”
    “我有弟弟,我怎么可能不知?”齐清逸蓦然看向他道。
    “你那时不过三岁,怎么会知道?”林肃笑道,“你若不信,你母亲每年必有一日会心情不振便是证据。”
    齐清逸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绳索一样,抓住了他的衣摆道:“他在何处?”
    “你说呢?”林肃拉开了自己的衣摆,后退一步道,“为了你齐家的荣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齐公子应该心中有数,来人,将齐清逸送回杨大人府中,好生看着,别放出来再乱咬人了。”
    有奴仆匆匆而来,将怔松坐在地上直直看着林卿唐的人架走了。
    其他人离开,林卿唐看着林肃坐卧,欲言又止:“少爷,我……”
    “骗他的。”林肃笑道,“你不会也当真了吧?”
    “啊?”林卿唐茫然。
    “你所知的父母是谁便是谁。”林肃揉了揉他的脑袋道,“齐清逸若无牵挂,便会一头撞死,可这么简单的死不是太便宜他了么?他觉得你是他的亲弟,差点儿害了你,便会日日如同烹火熬油般煎熬,但又足以活下去。”
    至于送回杨府,杨丞既喜欢他,便不容许他心中有旁人,否则便是两厢煎熬,互相折磨,只看谁能折腾过谁罢了。
    “哦……少爷说的太真,我都要信了。”林卿唐松了一口气,若齐清逸真是他哥哥,他都要后悔当年抗拒少爷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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