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醒来,刚刚还将我围成一圈的村民立即像见了怪物一样,四散而开,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他们手里拿的,有木棍、锄头、菜刀、石头……仿佛要上山打猎一般。
    “你们……要干什么……”我爬了起来,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身体,对众人道。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说!”王二哥把手中的菜刀举到我跟前,喝道,声色俱厉。
    “什么?”我一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妖怪?我是有鱼啊,你们不认识我了吗?”
    “你来之前,我们村的女神像还好好的,你来了之后,女神像就塌了!说,你是不是早有预谋?!你来这里到底什么目的?!”李婶道。
    “怪不得你的命那么硬,总能死里逃生,原来你根本就不是人类!”小红插嘴道,愤愤不平,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听到“原来你根本就不是人类”这句话,心上像被人打了一拳,四肢的血瞬间涌向胸口。
    我不无惶恐地倒退一步,和人们拉开距离。
    这个秘密,终究是瞒不住了吗?
    “神女曾留下过一句话,”众人正七嘴八舌地逼问着我,巫师的声音缓慢而沉稳地响起,闻言,众人立即安静了下来,“寒冰之女,毁村灭门,遇之,必……”
    “杀之!”村长接过巫师的话,大声道,旋即意味深长地和巫师交换了一个眼神。
    闻言,我心上一震:
    原来那场席卷整个村子的寒冰风暴,竟是我制造出来的。
    以前我只知自己有指尖生火的异能,没想到还能制造寒冰。看来那次救我于危难、冻死野狼的冰块,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寒冰之女,毁村灭门,遇之,必杀之。”我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巫师说的那句预言:
    也就是说,神女早就算到五百年后我会出现在这里,并通过留下预言的方式,欲借村民之手置我于死地?
    难道梦里的那些恩怨,都是真的?!
    可是,我虽然隐瞒了自己有异能这件事,但我并没有像预言中说的一样“毁村灭门”啊!
    而且,我不仅没有伤害或他们,还不仅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们,我不是他们的敌人,是他们的亲人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们的,可是……”我道,试图通过解释,让他们对我网开一面。
    他们应该可以原谅我的,我并没有伤害过他们,神女的预言也没有任何现实依据……
    “神女真有先见之明,按神女说的做,杀了她!”刚开口,就被村民不由分说的声音打断。
    “还好及时发现了,否则日后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杀了她,不杀她我们就会被她害死!”
    “毁村灭门的祸害,不能让她活着!”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
    听着他们同仇敌忾的声音,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他们,竟真的要杀我?!
    为了自己的安危,要抹除我这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几年、几次用性命救他们于危难、早已把他们当成亲人的人的所有情义?!
    为了一个毫无依据的预言,要不由分说地,置我这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几年、几次用性命救他们于危难、早已把他们当成亲人的人于死地?!
    目光移上那些朝夕相处了数日,已熟悉得如同亲人般的面孔,心上如被人捅了一刀,撕心裂肺的痛。
    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自私、残忍!
    是我太天真了!
    竟还执着地相信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他们可以成为自己的亲人,相信只要付出真情就一定能换来真情,相信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总有一天会捂热别人冰冷疏离的心!
    呵呵,不过是个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笑话!
    人心,竟是如此凉薄,人心,是捂不热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计可施的我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绝望,如此的,万念俱灰。
    就想亲手把自己小心翼翼编制起的一切,统统打碎,化为泡影,荡然无存。
    转过身,我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紧紧包裹,水从耳朵、鼻子、嘴……灌进身体,我感到一股浓重的窒息感。
    这股窒息感如同一张没有空隙的罗网将兜头而下,意识在它的捆绑中,一点点从身上流失……
    我睁着眼睛,隐隐看到了那个神女的石像。
    神女,如果五百年前,我真的做了杀人全家的凶残事,那这一死,就全当我还债了。
    可是,我现在的死,真的能偿还五百年前的债吗?
    我对我和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若是我真的已经有了五百多岁,为什么对那过去的五百年,没有任何印象?!
    那曾在梦境里出现,现实中也变成了我的异能的冰与火,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是谁,我的身世是什么,那过去的五百年,我究竟经历了什么,与这个无论梦境、还是现实里,都要置我于死地的女神有什么恩怨纠葛?
    我自问并不是一个坏人,为了得到别人的喜欢,不仅一次不顾生死,救族人于危难。
    那种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全家的事,真的是我做的吗,当中是否会有何隐情?
    眼前出现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大,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
    我是……要死了么……
    可是,我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我不想,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甘心啊……
    “普通!”
    不知是不是临死前的幻觉,我听到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然后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旋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
    我躺在一汪深谭旁边的空地上,衣服已经被阳光晒干,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
    奇怪,这个地方是深谭,如果我是顺流漂到了这里的,没有别人的相助,我顶多被泡肿了浮在水面上,是不可能上来的,而现在不仅上来了,还在离深谭好几丈远的空地上,莫非是有好心人救了我?
    思及此,脑海里陡然浮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吗?昏厥之前我好像看见了一抹蓝色的身影……
    不过旋即,我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不不,他那么高高在上拒人千里,怎么可能救我?一定是我对他用情太深,所以才会在死前看见他的样子!
    正想着,怀里有个软蠕蠕的东西动了一下,我一惊,此时才发现前襟处鼓出了一个大包,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把手伸进衣襟一掏,一个熊身子兔耳朵的小动物被我掏了出来。
    它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这个小东西整个身子只有兔子般大小,全身毛绒绒的,此时又蜷成一个团,像个四喜丸子,很是可爱。
    “这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吗?”欣喜一笑,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怀里。
    此次死里逃生,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村子,再也不要回到那些自私冷酷的人类身边,我要隐居起来,一边好好生活,一边寻找答案——
    我是谁,
    我是怎么出现在冰洞的,
    我的父母是谁,
    过去的五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我有没有同类,
    我与那个留下预言欲置我于死地的神女究竟有何恩怨……
    我有太多的疑团需要解开了。
    村庄的位置我知道,族人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也知道。
    我抱着怀里的小东西,绕过所有村民会涉足的地方,踉踉跄跄地向他们从未去过的,山林深处的更深处走去。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
    山上树木丛生,野草荒芜,随着脚步的深入,树木的枝干变得圆润弯曲,如巨蟒缠绕在一起,厚厚的草地里,不时有不明生物一闪而逝,风嘶哑地嚎着,仿佛冤魂的哭诉,伴随着谷里的阵阵凉气,这哭诉声幽灵一样缠绕着我,令我毛骨悚然。
    下意识地,手放在怀中小东西的身上,试图在这个有血有肉的小东西的身上汲取些勇气。
    可怀里的小东西睡得很安稳,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感受到它还算均匀的呼吸,我都要以为它已经死掉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石洞旁。
    这个石洞凿在断壁上,离地面大约三尺高,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洞口有树木遮蔽,仿佛一扇大门,正好可以用来遮风挡雨。
    见洞里没有其他生物,我心上一喜,先把怀里的小东西放进去,然后用手一撑,跳进了洞里。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可以看清洞里的样子。
    正对着洞口的是一床被褥,看被褥的大小,应该是一个成年的人类用的;洞的右边是一个做工规整的木橱,上面整齐有序地罗列着各种生活工具;左边堆着一堆好像柴木的灰烬,这大概是平时用来放置取暖的火堆的地方。
    没想到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遇到这么万事俱全、与人类居住的房屋别无二致的山洞,真是幸运得不可思议!
    我又惊又喜,再加上近乎一天的奔波,疲惫感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快要将我淹没。
    最后索性什么也不想了,抱着小东西钻进洞里那唯一的一床被褥里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从诞生到现在,我从未睡过如此香甜的觉,大概是因为看开了、放下了很多东西,心变得轻快了的缘故吧。
    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怀里的小东西依旧一动不动,特别反常。
    见状,我探了探它的鼻息,发现它的鼻息比昨天微弱了很多,微弱到几不可察,好像下一秒马上要停止了一样。
    难道,它是因为受伤才钻进我衣服里的吗?昨天我光顾着找栖息之地了,竟没有留意到它的状态。
    把小东西抱起来,我上下左右,前后里外,几乎查看了个遍,可除了确定它是只公的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是饿的?
    把小东西用被子裹好,以防它着凉,我跳出山洞,决定去山里找些吃的。不管这小东西是不是饿的,找不出症结所在的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毕竟有办法可想总比坐以待毙好。
    这深山的更深处,虽然荒无人烟,但野果野菜倒是有不少。我凭借之前上山采药的经验,辨别出几样可以食用的野果和野菜后,装了满满一背篓回来。
    这个背篓也是这个山洞里的。
    在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如果这个山洞的主人回来了,看到我不仅不经他允许睡了他的床,还用了他的背篓,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回到了山洞,除了小东西,我并没有见到其它人。
    小东西还是一动不动,我只能用筷子撬开它的嘴,然后把自己采来的“活力果”喂给它吃。
    活力果是大补之果,有滋养五脏,活血化瘀的功效,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东西到底得了什么病,但对于濒危的它而言,这种果子总是有利而无害的。
    一连住了几日,都不见有人来认房,不知这个山洞的主人是离开了还是不在了,日子一长,我就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
    在我每日早、中、晚三颗活力果的坚持不懈的喂养下,小东西渐渐好了起来。这天傍晚,它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看上去仍然很虚弱,但那黑葡萄似的闪亮双眸,却让它多了一丝灵动生气。
    它用力地抬起爪子,搭上我环抱着它的双臂。
    “怎么了啊小东西?”我忙道,望着它的眼神满是关切。
    闻言,它抬眸看了看我。不过这一眼下去,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它竟愣了片刻。
    “怎么了?”
    它不语,沉默片刻,方动了动猫似的三瓣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看得出来,它伤得真的很重。
    它似乎对自己异常的虚弱有些惊讶,动罢嘴,立即抬起一只小爪子,像一个人一样有些慌乱地按住自己的喉咙。
    “没事儿,应该你伤得太重,所以暂时发不出声音,等过几天你完全恢复了就好了。”我道,抬起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小脑袋。可它似乎并不领情,小爪子仍搭在我的手臂上。
    此时它的身子仍十分虚弱,可它却能把爪子抬起来,并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这么久,可见是在做着某种无声的反抗。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说着,我又证明似的摸了摸它的头。它仍不动,只是眸子里多了一抹怒色。
    这个难伺候的家伙!到底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是个好人?我又不会兽语。
    沉思片刻,我低下头,像小猫一样,把脸贴在它的小脑袋上亲昵地蹭了蹭。还在村里的时候,我经常看见大猫这样亲近自己的幼崽,同样是动物,示好的方式应该差不多吧?
    见它仍不为所动,而是一脸诧异地将我望着,我索性更进一步,撅起嘴巴在它看着像脸蛋的地方用力嘬了两口:
    “么!么!”
    没等嘴收回,小东西突然明白过什么似的,抬起胳膊就给了我一爪子。
    “嘶——”尖锐的刺痛从脸颊一直蔓延到心底,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置气似的,我用力抹掉从脸上渗出来的湿润,大声道。似乎也意识到失手,小东西收回爪子,眸中划过一抹愧疚。
    “算了,天这么冷,我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活活冻死。”我无奈道,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嗤之以鼻,“一起睡吧!”
    说罢,便像之前一样把它抱进怀里,用棉被裹了。
    小东西没有再挠我,不过它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仍然表明它仍对我心存抗拒。不过那都不算什么了,只要不伤我,我可以当它的抗拒不存在。
    正睡得香,忽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手指一样,戳了我的脸两下。睁开眼,小东西被放大数倍的脸映入眼帘。
    见我醒了,小东西斜睨了我一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翻过身,继续睡。
    “你干什么?”我坐起来,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起来那么早只是为了给我做面部按摩?不像啊,看它一脸的得逞样,怎么感觉它是在做什么坏事?
    可是,什么坏事是要通过按摩脸来完成的?凭我的智商实在是想不出来……
    算了,对我来说,思考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太费脑子了。反正也没伤着,爱干啥坏事干啥坏事吧!我就当它没发生过!
    不知为何,最近上山找吃的的时候,总能看到在天上飞的,不知道是妖是魔还是神的东西,气势汹汹,让人胆战心惊。前几日我还算幸运,没有被飞过的东西发现,不过今天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刚藏到一棵大树底下,不想正在天上飞的一个东西竟然落了下来,而且不偏不倚,落脚的地方正好是我藏的这棵树下。一边暗叫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我一边两眼一闭立即装死。
    我都“死”了,你总不能再把我怎么样了吧?
    结果那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家伙不仅没有走开,反而咄咄逼人地走了过来。感受到那人身上摄人心魄的威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像只狗一样,在我身上嗅了嗅。
    以为它通过闻味可以查看我的死活,我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正当我以为它已经看出了端倪,想拼死一搏的时候,另一个人的声音陡然从身后响起:
    “怎么样师弟?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吗?”
    “她只是个普通人类,而且身上没有任何异能,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那人离开我的身体,道。
    “那个女人死之前怀了身孕的传言,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我们这么大费周章地寻找,不是白费力气吗?”另一个人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两个叛徒逆天结合,生出的孩子很有可能会集两人法力之大成,成为三界中无人能企及的存在!”那人缓缓开口,语气十分严肃,“等那孩子长大了,知道当初是三界众人联手逼死了他的父母,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到时候他定会血洗三界,为他死去的父母报仇!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说罢,便再也动静。为保万无一失,我特地在他们的声音消失了半个时辰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见他们走了,我方才暗松了一口气,继续找起食物来。
    小东西的身体恢复得很慢,虽然一直在被我以活力果喂养,却始终除了睁眼这个最基本的动作外,什么也做不了,因此看上去异常温顺乖巧。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淡安逸地过下去,谁知这天天还没亮,就被一人一脚踹到了石壁上。和石壁来个面对面亲密接触的我,门牙,差点下了岗:
    “有话……好好说……嘛……”
    我忍着痛从石壁上滑下来,还以为是这山洞的主人回来收山洞了,正讪讪然,一转身却只看到了小东西娇小的身影。
    不过这次它并不是蜷缩成一团温顺乖巧地躺在地上,而是插着腰义愤填膺地站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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