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爹喝完水,准备回了,看向邱艳,“你留下来陪着阿诺,家里的事儿有我,你明日再回吧。”沈聪对沈家那头肯定会有动作,沈芸诺留下,劝着沈聪也好。
    沈聪从灶房出来,邱老爹已走到院子,正对着刀疤,和刀疤说话,听语气,该是要回了,他胡乱的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大步上前,“邱叔刚来怎么就想着回了,坐会儿,晚上,叫阿诺给你弄点好吃的。”
    沈芸诺厨艺好,哪怕是野菜,粗粮,到她手里也能变着花样做出许多好吃的,提起这个,沈聪眸色一沉,阿诺自小就聪明,若不是被罗寡妇折腾得胆小如鼠,家里的日子不知过得多好呢。
    遐思间,只听邱老爹道,“不了,家里还有事儿,我让艳儿留下,她陪着阿诺。”
    垂眸,留意到挖了两圈的桩子,邱老爹心下叹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聪这番模样,不知沈老头作何感想。
    寒暄两句,沈聪送邱老爹出门,男子好看的侧脸因着周身的煞气,叫邱老爹多次欲言又止,他想劝沈聪别和沈家那边一般见识,以免自己脱不开身,转而一想,又觉得他说这话不恰当,来的路上,村子里的人怎么议论沈芸诺他也听着了,设身处地,如果是邱艳被人编排,他心里也会生气,只是,不会动手。
    不是不敢,是不能。
    活在村子里,处处都是碎嘴的人,话说得极为难听,而这些年,他已敛了自己脾气,尽量不与那些人斤斤计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沈聪,性子和他大不相同,待人接物也有自己的一套。
    他,有什么资格劝沈聪学他忍气吞声?
    杏树下的人不见踪影,邱老爹兀自叹气,侧目道,“家里忙,你先回吧,这条路我走过许多回了,你还怕邱叔找不到路不成?”
    “我送您出村,院子里有人忙,不急这会儿。”沈聪出门要债能说会道,可更多的时候沉默寡言,说完这句,他不再开口,将邱老爹送出村,他才告辞,转身往回走。
    经过杏树,他目光一转,抬着脚,朝旁边的小道走去。
    许多年不曾来沈家老宅,那会,带着满身是伤的沈芸诺昂首挺胸的从这道门出来,便没想过再回去,如果,他娘走的那些日子,他好好在家陪着沈芸诺,罗寡妇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她,逼得她离家出走,送回来,还差点被卖了。
    有的事儿,从不曾忘,站在院门口,记忆纷至沓来。
    “哥哥,你不要忤逆她,你活着,阿诺吃什么苦都愿意。”
    “哥哥,阿诺没事儿,快去吃饭吧。”
    “哥哥,你好好的,你活着,阿诺才能活着。”
    从来,只有他们兄妹两相依为命,阿诺为了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在死亡边缘徘徊了多少次,有些他知道,有些,他毫无察觉,一切,都是罗寡妇带来的。
    “娘,您说那边会过来找我吗,娘,您可要护着我,那个野种,早点死了才好。”院子里,传来男子低低的啜泣,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院子里的人,却哭个没完没了
    紧接着,响起一道略愤然的女声,“早就和你说过别招惹那边,你爹都不过问那边的事了,你过去干什么?亏得我怀着孩子,你爹才没动怒,否则,有你好受的。”
    罗氏嫁给沈老头这么多年才怀上孩子,本是大喜之事,谁知,传出了沈西爬墙之事,沈老头不管那两兄妹的死活,却十分注重名声,沈西成亲不到半年,闹出这种事儿,沈老头不气才怪。
    妇人牙尖嘴利,三言两语,院子里的男子便没了声,沈聪站在门外,挑了挑嘴角,笑意蔓延至嘴角,仿佛多年寒冰消融,妖冶魅惑,他站了一会儿,听着院子里的声音有些远了,才敛了笑,一步一步往回走。
    回到家,李杉扶着柱子往下插,刀疤在旁边填土,沈芸诺和邱艳站在一侧,手里码着被拔下来的竹棍,一身鹅黄色衣衫的邱艳动作干脆利落,手脚麻利,白皙柔嫩的脸颊沾了少许灰,弯腰背着他的沈芸诺,则看不出神色。
    “院子里灰尘大,你们回屋歇着吧。”上前,挨着沈芸诺,沈聪侧过头,见沈芸诺脸上也沾了灰,额头,鼻子,脸颊都有,像极了小时候,两人在院子里玩捉你藏,东躲西藏后,她弄得全身脏兮兮的模样。
    心有一瞬的恍惚,那些日子,这辈子皆不会有了。
    邱艳留意到他的出神,快速的抱起码好的柴火,“阿诺,不若你带我出门转转,或者去田野挖点野菜?”
    沈芸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愣愣的看了眼沈聪,后者回过神,淡淡道,“回屋里吧,昨日不是还说要做新衣服吗,接着做。”沈芸诺心灵手巧,针线活做得好,闲来无事,她就在家绣花打发时间,他甚少让她出门,何况,出了这档子事。
    邱艳也反应过来,村里人云亦云,出去遇着了,少不得又在说沈芸诺坏话,听了胸口堵得厉害,没必要让沈芸诺出门给自己添堵,附和沈聪道,“阿诺做新衣服,成,我也瞧瞧。”
    沈芸诺缓缓点头,抱起码好的柴火,被竹棍上的灰呛得咳嗽,沈聪一把抱过她手里的柴,顺手将邱艳怀里的柴也抱了过来,肌肤相亲,邱艳不自然的别开脸,从沈聪上门提亲后,他便尝尝出现在她的梦里,有时阴着脸,和她冷目相对,有时目光如火,瞧得她浑身不在,不管什么情景,梦醒了,她嘴角都是上扬着的。
    她不懂为何对沈聪会有这种感情,只是,提起这个人,满心都是欢喜。
    邱艳和沈芸诺打水洗了手,擦了擦脸,堂屋东边,沈芸诺缓缓打开了门,侧身让邱艳进屋,屋里陈设简单,顺着窗户,一张长行桌子,下边有两个柜子,往左是两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床便是顺着箱子安置的。
    沈芸诺径直走到窗户边,拿起桌上的针线篮子,衣料崭新,只缝补了半只袖子,而叫邱艳惊讶的是衣衫上的图案,灰黑色竹子栩栩如生,她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做的?”
    沈芸诺不好意思笑了笑,抽开一根凳子递给邱艳,“嗯,过年那会刀大哥送的布料,一直留着,如今才派上用场。”沈聪和邱艳的亲事定得急,她想给沈聪缝身成亲那日穿的衣衫,被沈聪拒绝了,大红色衣料稍贵,成亲那天穿了,之后就没多大的用处,沈聪让她将旧衣服随便改改就成,沈芸诺觉得不太吉利,一辈子就一次,哪能穿旧衣衫,翻箱倒柜将这身衣料找了出来。
    “艳姐别嫌弃,家里情况不好……”
    邱艳顿时明白她话里的衣衫,目光落在衣衫上,颜色厚重,配上惟妙惟肖的竹子,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清隽儒雅,沈聪穿上这身,该是何等的温雅,“你哥说的对,红色衣料,穿过一回就浪费了。”
    邱老爹疼她,前两年就为她置办了嫁衣,那会,身子没有完全张开,如今穿上有些小了,前些日子,邱老爹拿去镇上请布庄的师傅改了改,合身得很,此时想来,有些浪费了。
    从容落座,见沈芸诺熟练的穿针引线,光瞧着针脚便让她目不暇接,她不敢说话,怕打扰了沈芸诺。
    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两人姣好的面庞,精致的五官蒙上淡淡的光晕,朦胧而美好。
    沈聪站在门口,瞧着这番景象又轻轻退了出去。
    太阳西沉,渐渐,月亮爬上了树梢,院子里的男子拖着门,将其装上,刀疤站在门外使劲拿脚踢了踢,新装的木门稳固,刀疤踢了两下,纹丝不动,拍手,朝院子里的沈聪道,“好了,我们也回了。”
    他们过来,从不留下吃饭,沈聪收好东西,瞥着灶房的门道,“阿诺,我送他们出门,很快就回来。”
    门口探出个身子,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含着担忧,“早点回来。”邱艳心里隐隐猜到他们要去干嘛,沈聪有仇报仇,哪会放过那人。灶台前,认真准备吃食的沈芸诺好似无所察觉,不得不帮沈聪打掩护。
    有的人,吃了教训才会长记性,否则,只会得寸进尺,邱艳想,或许她喜欢沈聪,便是喜欢他为了家人不顾一切的气势,她和邱老爹在青禾村没少受气,若她是男儿,有沈聪一半的魄力,便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回过神,一群人已出了院门,邱艳听着落锁的声音,该是沈聪锁了门,回过头,借着月光打量沈芸诺,屋里光线昏暗,她双手搓着饺子皮,眉目精致,将手里的野菜放进桶里,仰头和沈芸诺说话。
    另一边,沈聪来到沈家老宅,眸光阴冷,语气淡漠,“把门撞开。”
    咚的声,刀疤抬脚,撞破了院门,鸡笼里的鸡上蹿下跳,屋檐边的屋子,传来嘻嘻索索的动静,沈聪慢嘴角噙着冷笑,白天,沈西还向罗氏哭诉,夜里,反倒不怕事,敢在屋里睡觉。
    指了下西边屋子,一群人,飞奔上前,这时,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吼,“沈聪,给我进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来了……”男子声音暴躁,夹着浓浓怒气,紧接着,屋里点了灯。
    沈聪愕然,随即,嘴角一扬,闲庭信步的走了过去。
    瞧着屋子里的阵势,沈聪笑了,“大晚上闲得很嘛,竟都出来串门,何时,大家也去我那边坐坐,保管,会好生招待你们。”狭小的屋坐满了人,显得十分拥挤,最后边,沈西缩着脖子,身子瑟瑟发抖。
    沈聪嘴角挑了挑,再是讥诮不过的笑。
    沈老头脸上挂不住,沈西去那边装鬼吓沈芸诺是不对,他已经训斥过了,自己家的人,骂骂就算了,何况,罗氏怀了身孕,他老来得子,为了给孩子积福,也不螚让沈聪跑家里来闹。
    罗氏说沈聪夜里会来他还不太相信,拗不过罗氏祈求,将族里人叫过来守着,没想到,沈聪真的来了,气势汹汹带着一帮人,无论如何,沈西都是他名义上的二哥,不该这般不给面子。
    “孽障,大半夜不在家待着,来这边做什么?”沈老头语气浑厚,绷着一张脸,肃穆而凝重。
    噗嗤声,沈聪缓缓笑开,往里走了一步,目光阴测测的扫过在场的人,有对他和沈芸诺伸出援助之手的叔伯,也有见死不救族的人,不管谁,他皆不会留情,行至桌边,轻轻拿起桌上的一个碗,唇角上扬。
    众人见他笑意不明,一颗心不上不下,当初,将沈东沈西入沈家族谱,他们层讨论过,只是,不成想,会逼得沈聪带着沈芸诺搬出沈家。
    族里犯下的错,他们万万不会承认,为了弥补,沈聪在村里偷鸡摸狗,他们未说什么,对他们而言,若非他们包庇,沈聪和沈芸诺早就被村子里的人撵出去了,论起来,也算两清。
    “大半夜,我还能做什么,总不会以为我看上那老东西了吧。”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罗氏身上,他和沈芸诺在外边差点饿死,她占了她娘的位子,在沈家耀威扬威,日子过得舒坦,心里没有恨,是不可能的。
    闻言,罗氏面色一变,嘴角不自主的抽搐了两下,她嫁进沈家,沈东沈西入了沈家族谱,心里的石头落地别提多开心,后来,沈东沈西成亲后,她操心的事儿就更少了,比起那些一大把年纪没分家的儿媳,她早早当了婆婆,自认为一张脸保养得不错,不想,竟被说成老东西。
    对上那双布满寒霜的眼神,她身子一颤,故作温和道,“聪子几年没回来,你爹时刻惦记着你,难得回来,坐下和他说说话。”
    语声刚落,屋子里响起两道声儿,一是沈老头的冷哼,一是是沈聪的嗤笑声,“寡妇便是寡妇,能有多少见识?我此番前来,你不莫不会以为我有闲心陪你两老不死的聊天?”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哐啷声,碗应声而落,碎成了渣。
    “把沈西给我抓过来……”
    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前,越过未回神的汉子,拎着沈西的领子,将人拉了出来。
    沈聪毫不迟疑一脚踩向他双腿间,顿时,屋里哭声震天。
    “我早就警告过你,井水不犯河水,耳朵太厚听不进话,我不嫌麻烦,可以拿刀给你刮层皮。”
    脚微微抬起,又一脚踩了下去,疼得沈西脸红脖子粗,手抓着沈聪腿,说不出话。
    罗氏啊的声,身子后仰,沈老头怒不可止,破口大骂,屋子里坐着的人敛了神,上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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