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重的倦意像一只手,把木代一直下拉,拉回到前一个夜里,茫茫的白雾,堪不透的夜色,忽上忽下的银眼蝙蝠,还有师父的声音,飘飘渺渺,像传自四面八方。
    ——木代,银眼蝙蝠只在看不见的晚上认路,你这一个晚上进去,后一个晚上出来。
    ——这路,也只有银眼蝙蝠才能找到。有人说,这里的山川水泽,早些年有高人作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也许是真的,我和你大师兄都试过,白日朗朗,明明更容易视物,却总是忽然就失去方向,怎么都转不出来。
    ——这有雾镇,在云岭山系,常年有雾,师父的宅子,叫观四牌楼,合起来,就是“云岭之下,观四牌楼”。或许有一天,有人会找到这里,送来七把钥匙。
    ——这七把钥匙长什么模样,师父没见过,你太师父也没见过。如果你这一生也没等到,记得收一个稳妥的小徒弟,把这件事儿交代下去。
    ——这银眼蝙蝠,会引你去到真正的观四牌楼,你知道牌楼长什么模样吗?
    木代知道牌楼长什么模样,因着好奇,曾经去搜过,图片上的牌楼都高高大大平平展展,也按间数分类型,一间双柱,三间四柱,五间六柱。
    路还在延伸,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枝叶在脚下沙沙乱响,目光追逐着雾气里那一抹飞掠的影子,生怕一个不慎就跟丢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踏进潺潺的、齐膝深的流水之中,蹚着蹚着,水流渐小,露出水底长期被水流洗刷的圆浑发亮的石头来。
    这就是师父梅花九娘提到的那条,在黎明前的某个时分会断流,而天亮之后又复潺潺的小河。
    银眼蝙蝠停下来,栖息在高处一块石头上,双翅微微扇动,像是在等她。
    木代看向那只银眼蝙蝠,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蝙蝠忽然振翅飞起,半空中绕了一个盘旋,然后猝不及防的,瞬间撞落在河道里。
    这是干什么?木代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袖珍手电筒,蹲下身子,拧亮了照向河道——这样微弱的亮光,对浓雾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还是可以近距离视物的。
    那只蝙蝠,张开双翅,嵌在河底一块青滑的石头里,严丝合缝。
    什么意思,这块石头的表面,正好有个下凹的蝙蝠形状?
    脚底忽然传来隐隐的震动,木代退后几步,蓦地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机关,银眼蝙蝠,是打开机关的第一把钥匙。
    伴随着轰然声响,河底朝两边裂开,那是底下的两块方正条石,徐徐外移,露出约莫两米来深的空间,而在这空间的正中,有一个一米左右立方的微缩建筑。
    观四牌楼,这才是真正的观四牌楼。
    木代屏住呼吸,轻轻跃了下去,绕着那个观四牌楼,且走且看。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牌楼,这个牌楼,五间五柱。
    字面上看觉得难以理解,其实并不玄虚,因为普通的牌楼是平展展的平面,而这个牌楼,五根柱子,呈五边形状点位,所以五根拉开的五个面,正好是五间。
    在牌楼的正中央,以并不正的姿势,悬浮着一个……木匣子,而在牌楼的最底面,有一个凹下的阴阳八卦双鱼,那个八卦盘里,像是浸入了少许的水,泛着微微光泽。
    伸手去拿,忽然阻住,像是被透明的玻璃格挡,屈指去敲,闷然有声。
    明白了,牌楼内里,是一整块透明固体,像水晶,又像玻璃,那个木匣子是嵌在这固体正中央的,这要怎么拿出来?
    她仔细的去看,终于发现,五个面上,各有细小的孔洞,分布不匀,位置有高有低,站在特定的角度位置去看,可以隐约看到空洞的深度,同样各不相同。
    数了一下,一共七个。
    心中忽然一动:师父提到过七把钥匙,难道七把钥匙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朴模样,而是这样圆溜溜的、楔形?
    像银眼蝙蝠一样,七把钥匙同样开启一个机关,只有等人送来那七把钥匙,这个牌楼才会打开,也才可以拿到那个匣子。
    师父说,那个匣子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木代的目光落到牌楼的坊额上,上头有字,纂体的“木”字。
    ……
    车子忽然紧急晃了一下,像是在躲避什么,木代的身子在车厢里滚了一回,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想着:不要睡24个小时,醒过来,醒过来。
    车厢外,传来司机愤怒的呵斥声:“会不会看路?没长眼啊?”
    ……
    车子绝尘而去。
    留下土路上立着的那个人,一头似卷非卷的头发,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黑夜行路,只背一个无纺大布袋,朝外的那一面印着“比丽江更悠闲,比大理更惬意”。
    被司机无端呵斥显然让他很不高兴,他明明是在好端端的走路,是这车子忽然窜出来的好吗?还讲不讲理了?难道穷乡僻壤,就不讲交通规则了?
    他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子,从无纺布袋里掏出弹弓,把石子包在弹弓的皮筋中段,向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射去。
    石子伴着轻微的风声,消失在渐渐有了亮色的夜色里。
    他兀自张牙舞爪地威胁:“下次再遇到我试试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天快亮了,罗韧走到一间客栈外设的水龙头边上,龙头开到最大,水声大作。
    他埋头在水流之下,一道劲流直冲颅顶,旁侧细小的水花水流漫了满脸,又从衣领浸入后背。
    头痛,酒劲未消,记得和青木动手,喝了很多酒,一语不合,起身就走,这一夜,怕是把古城都走遍了。
    关上水龙头,在台阶上坐下来,水滴滴在身侧,打湿了水泥台。
    青木的话言犹在耳。
    ——她只对你重要,对我不重要,你让我安排一切,如果过程中她死掉,你怪我吗?
    ——罗,猎豹已经打掉了你的志气,还没动手,你已经怕她了。
    ——猎豹本来什么都不会有,是你送给她最大的筹码。
    末了青木问他:“为什么要爱上她?如果不爱,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
    罗韧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是的,谁都顾不了谁,青木确实也没那个义务为他分忧,我自己爱上的姑娘,我自己来顾。
    太阳升起来了。
    客栈开店了,周遭渐渐有了人声,有手机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罗韧才发觉,那手机是他自己的。
    他拿出手机,接听。
    电话是万烽火打来的。
    这是万烽火的风格,不分白天黑夜,消息的送达一定是第一时间,热腾腾,唯恐落于人后。
    电话里给他交代:“查到一点,不算太大的收获,你先看一下,发给你了,猎豹的祖籍地,祖宅早就刨了,拍了几张景。”
    猎豹的祖籍地靠海,但和一般从福建、广东下南洋的人不同,她的祖籍地,是在浙江的一个小镇。
    万烽火所谓的“拍了几张景”,指的就是小镇风貌。
    挂了电话之后,罗韧点进图片。
    古朴的小镇,处在半开发的进程中,局促、混乱,低矮的房屋,成排停放的自行车,河上的石桥……
    河上的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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