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有点暗,几个人没有商量,自然形成分工,木代会帮罗韧打手电,让他看清楚墓碑上的字,炎红砂拎着黄纸,每次抽了一两张,一万三就会帮她点火、搁下,至于曹严华,他的手几乎是一直合十在胸前的,随时随地,四面八方,一路都在“打扰了”、“别见怪”。
    坟的分布,的确看不出什么逻辑,有的是孤坟,有的是同姓三五个聚在一起,有的砖砌石俢,有的就只是插了个木桩,刻字权当墓碑,几百年风吹雨打下来,字早已看不清了,木头也朽烂,缝里甚至长出木耳来。
    这座山头扫过,花了两个多小时,约莫二十来座,年代上,有民国的,也有晚清的。
    休息的时候,站在高处看远的望不到边的憧憧山头,罗韧有些发愁:这才是他们到的第一个峡谷的第一个山头,这速度……实在堪忧啊。
    的确如此,这一天下来,扫了四个山头,基本一无所获,还遇到一座明末的坟,大概是被盗了,棺盖斜开,看着怪凄凉的。
    瘆归瘆,几个人一合计,还是给填土葬了,也算功德一件。
    说来也怪,修了这座坟之后,曹严华心里倒不怕了,絮絮叨叨跟一万三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呢,人要是真的死后有灵,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不是坏人,会保佑咱们的。
    出谷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回去的路上,曹严华抱了曹解放,手里掬一捧小米,看着它笃笃笃地吃,居然主动提议说,这样速度太慢了,要么明儿个分组吧。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分了两组,扫过的地方是多了,但结果还是同样,不是所有的坟都会有墓碑,而大多数墓碑只是“先考xxx”、“亡妻xx氏”,即便有字,也形成不了讯息。
    罗韧几乎要怀疑,自己这方向究竟是否正确了。
    期间跟万烽火通过电话,暂无进展,神棍也打过电话,他倒是万事不愁的,说:“那我就不急着过去了,再研究研究——这银眼蝙蝠,说什么都不飞呢。”
    第三天,再次一无所获,倒计时的牌卡眼见翻到“13”,车里的士气低落到极点。
    罗韧说:“回去找个馆子,大吃一顿吧。”
    曹严华来了精神:“火锅吧!小罗哥,回去的那条路上,有个‘重庆老火锅’,我惦记好久啦。”
    进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只他们这一桌客人,正当中的桌子,大鸳鸯锅烧开,清汤滚着鲜,红油泛着香,什么牛羊肉片鲜藕土豆鲜虾豆皮摆满了两桌子,火锅的热气往上翻滚,好不热闹。
    曹解放被拴在靠门的小桌角上,因为店主抱歉的要求了:“鸡就别乱走了吧,这火锅店,万一滑着烫着……”
    这热闹竟与它无关,曹解放多少有点小忧伤。
    吃到一半时,一万三筷子拈起一根豆皮,问曹严华:“曹解放吃豆皮吗?”
    曹严华正忙着把羊肉片往辣油碟里滚:“豆类是吃的,豆皮就不懂了。”
    “我去试试。”
    他兴致勃勃挑了根豆皮过去,走到半路时,看到洗手间回来的红砂正在跟店老板说话。
    “能给做碗面吗,想吃面条。”
    “抱歉啊姑娘,我们这火锅店,没面条。本来有下在锅里涮的那种,也卖完了……”
    ……
    回来的时候,桌上还是热闹,热气腾的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曹严华问他:“怎么样,解放吃豆皮吗?”
    “貌似……兴趣不大。”
    回到酒店已经很晚,各自洗漱,曹严华对着倒计时牌卡几乎垂泪:“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变‘12’了啊。”
    一万三在洗手间刷牙,正咕噜噜涮水呢,眼角余光忽然瞥到炎红砂开门出去的背影。
    他赶紧一口吐了水,抹了嘴出来问木代:“红砂出去干嘛呢?”
    “人家去买女孩儿用的东西,你怎么什么都问。”
    是吗,一万三觉得奇怪,想了想,还是开门出去。
    电梯停在底楼,看来红砂下去了,一万三犹豫了一会,也揿了下去。
    出了电梯,大堂不见人,向前台打听,服务员给他指路:“喏,去后厨了。”
    一万三小跑着过去,后厨的门开着,炎红砂在里头,正跟一个带厨师帽的厨师比划着说话。
    别着身子在门口听。
    “就下碗普通的面就行,清汤面,放点青菜,再帮我打个荷包蛋。”
    “姑娘,这不是酒店服务,菜单上也没,得另付钱啊。”
    “嗯哪。”
    过了会,里头没动静了,一万三伸头去看,炉灶搁了一个砂锅,火舌舔着锅底,厨师正用兜网洗着小青菜,炎红砂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膝盖,一直盯着砂锅看。
    一万三跑出来,忽然转身,跑回到大厅,揿了电梯上楼,出来之后,一路跑到房间门口,砰砰砰拍门。
    曹严华开的很不耐烦,还埋怨他:“出来进去的,也不知道带卡。”
    一万三一把推开他,几步冲到炎红砂行李面前,拉链拉开了翻着看,木代奇怪:“一万三你干什么?”
    他不答,一样样的翻,捏到行李袋内层,硬硬的,好像是卡,赶紧拉开。
    罗韧过来了,曹严华和木代也过来。
    一万三看炎红砂的身份证,过了会闷闷地说:“咱们都傻子啊……今天红砂生日呢……”
    炎红砂小口小口的吃,面条一根一根地拈咬,荷包蛋是糖心的,筷子捅破,金黄色的心流出来,晕在面汤里,这感觉简直称得上是幸福了。
    她努力去拖时间,想让这一碗面的时间久些,拖的厨师都不耐烦了,拖到最后一口面汤都被她喝下。
    她把空碗放进水池里,说:“不好意思,麻烦你洗碗了。”
    然后才出来。
    进了电梯,揿好楼层,安静地一路往上。
    从前,每次生日都过的隆重,炎老头会专门在大饭店包个包房,上一大桌精心烹饪的菜,她尽可以浅尝辄止,也可以一筷子不动,但最后上的寿面要吃。
    最简单的那种,银丝面,绿叶菜,打一个荷包蛋,炎老头说:“这是长寿面啊,长命百岁,一定要吃的。”
    电梯内里像模糊的镜面,她站正,盯着自己的影像看,然后向它挥手,说:“生日快乐啊。”
    出了电梯,走廊里静悄悄的,门卡开门,嘀的一声。
    屋子里黑漆漆的,大家都睡了,真是的,也不等她。
    炎红砂噘了噘嘴,摸着黑,脚步放轻往里走。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哧拉一声火柴划着的声音,一小朵温暖的焰头亮在暗里,渐渐的晕开黑暗,她看到持着火柴梗的木代,小心地去点蛋糕上插着的数字蜡烛。
    23,那是自己的生日年纪呢。
    蜡烛点起,那团光渐渐蕴开,炎红砂看到木代、罗韧还有一万三,堆放着的蛋糕盒、纸碟、塑料餐刀、生日礼花筒,有点像做梦,眼前渐渐模糊,炎红砂使劲闭了下眼,又吸吸鼻子。
    看到木代笑着说:“红砂是个小可怜儿,过生日怎么不说呢。”
    炎红砂干巴巴的回答:“因为你们都挺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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