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轻咳了两声,抬了抬手道:“摄政王平身。”
    慕祁的目光随着起身的动作抬起来,落在天子身上,如今已到了四月暮春时节,天气渐热,可圣人身上却还穿着厚重的衮服,样子比他离京时还要清瘦了几分。
    慕祁心中不解,他看洛宴清给他的来信上说,天子吃了怀国公的偏方之后,身子骨好了许多,可这个样子,却不像是好了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
    慕祁还在猜测时,十四岁的天子便开口说话了:“摄政王平定幽州叛乱,又杀退丰州入侵的突厥骑兵,为我北齐立下汗马功劳,实乃百官表率,寡人代表北齐,代表天下苍生,感谢摄政王。”
    小圣人心中畏惧摄政王,说话亦十分客气,不敢冒犯他,另外他面对摄政王时,还有几分心虚,之前摄政王问朝廷要粮食,他听从太后安排,并未给摄政王送粮过去。
    也不知摄政王是否会记在心上。
    虽说如今朝中权利纠纷严重,摄政王的人被拔了许多,但他身后的三十万西北大军也不容小觑。
    谁不怕他。
    也只有燕朝玉不怕他,可惜燕朝玉并未在朝为官。
    小圣人说完,百官跟着附和起来:“摄政王堪为社稷之功臣,臣等之楷模,有摄政王,北齐江山永固。”
    虽然这些臣子嘴上这么说,有些人心里却不这么想,尤其是怀国公,他原本盼着慕祁去幽州之后,和宋鲸狗咬狗最好死在那里,没想到他却平安回来了。
    若是他知道自己跟宋鲸的那些勾当,绝对不会放过他。
    怀国公有些忧心忡忡。
    慕祁却神色淡定,对这些所谓褒奖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朝皇帝拱手道:“此番幽州,丰州大捷,并非臣一人之功劳,乃整个西北将士们齐心协力奋勇杀敌所致,臣不敢居功。”
    小皇帝道:“虽是如此,但摄政王统御部下,指挥全局,你的功劳便是最大的,寡人赏你黄金万两,食邑千户,另准许你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
    慕祁本为摄政王,权利已经抵达到了极致,小皇帝若是在给他加官进爵,除非将自己的皇位让给他坐,所以只能厚赏。
    但他准许慕祁“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还是令百官惊讶。
    众人认为小皇帝对慕祁的赏赐太过,但迫于摄政王的淫威,也不敢多说什么。
    慕祁没想到,他离开不过两个月,这小皇帝居然也开始跟他玩起手段来。
    西北军一直遭天家忌惮,就好像横在天子头上的一把利剑,让人夜不能寐。
    历代君王都想裁撤西北军,小皇帝未必没有这种想法。
    他如今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将他高高捧起来,成为众矢之的。
    可朝中大臣们,有几个敢挑衅他?
    小皇帝的如意算盘未必打的响。
    慕祁荣辱不惊,他垂眸淡淡道:“臣谢陛下隆恩,臣请求陛下允许臣将黄金万两,食邑千户赏赐给麾下的将士们。”
    年幼的天子点头道:“寡人既然赏给了摄政王,摄政王要给谁寡人都不干涉。”
    慕祁又道:“幽州战场粮食短缺,朝廷久未放粮,多亏了岳州王派人将岳州的粮食运往幽州,臣才能侥幸获胜,岳州王如此深明大义,臣请求陛下厚赏岳州王。”
    提到朝廷不放粮之事,小皇帝神色间闪过一抹慌乱。
    随后又讨好般的说道:“那是自然。”
    扣押粮食是怀国公和淮王的主意,但却是他这个天子下的旨,只要摄政王不找他秋后算账,一切都好说。
    慕祁瞥见小皇帝那不自在的神色,嘴角勾起一丝冷嘲,这账自然会算的,不过却不是现在,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说:“那臣替岳州王谢过陛下。”
    这是,一个官员手里执着玉圭从外头匆匆进殿,二话不说跪在殿中间,言辞激动道:“陛下,臣要弹劾摄政王,摄政王今日闯入天牢,劫走天牢要犯,并打伤了淮王殿下,简直无法无天,请陛下责罚摄政王。”
    说话之人语气铿锵,言辞锐利,是朝中的言官,与摄政王向来不和,一收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入宫来皇帝面前告状了。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慕祁更是微微挑眉,除此之外,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小天子的目光落在摄政王身上,似乎在等摄政王一个解释。
    他道:“摄政王,此事你如何说?”
    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冯伦那老家伙是断然不敢来圣上面前告状的,除非是淮王授命将消息散出去。
    看来他在暗房里打的太轻了,早知就该将这孙子给打死。
    慕祁脸色如常道:“陛下,臣入天牢劫走的人是一女子,此女子并无罪过,乃被人诬陷,臣去救她时,淮王正欲对她行不轨之事,淮王乃先帝长子,本该为皇子中的典范,克己复礼,却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臣看不过,便打了淮王。”
    若真如摄政王说的这样,淮王此等行为的确让人不耻,可淮王在人前向来举止有度,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来呢?
    包括小圣人在内,满朝文武都不太相信摄政王的话。
    接下来,刚才弹劾慕祁的言官又说话了:“分明是摄政王在强词夺理,淮王殿下仁厚温和,怎么会做出此等禽兽之事,另外京兆尹冯伦为父母官,这些年颇受玉京百姓拥戴,又怎么会判冤假错案!”
    慕祁懒得跟此人争辩,这个谏官他看着脸生的很,以前不认识,想来是被新提拔上来的,难怪不识好歹。
    慕祁道:“本王说的话句句属实,冯伦这些年私底下收受贿赂,判了不知多少冤案,并且在天牢女狱私设暗房,逼女刑犯卖.淫,此事臣已经让翰林学士洛宴清,大理寺卿周在之调查清楚了,至于淮王,那日他便在这暗房之内,他想要做什么,不是很明确么?”
    他顿了顿,又说道:“陛下若不信,臣让洛大人和周大人呈上证据。”
    小圣人朝一旁的大监使了个眼色,大监遂传洛周二人进殿。
    周在之这段日子不在玉京,可燕媚出事之后,慕祁便急速让其回京了,不过一直没露面,在暗中调查京兆府女牢之事。
    周在之将调查到的罪证呈上去给皇帝,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两个证人,经过两个证人陈词之后,冯伦多年虚伪的假面貌被揭穿了,圣人大怒,着令免去冯伦京兆尹的职位,打入天牢,笞一百,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冯伦的事情处理完了,慕祁的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洛宴清身上,洛宴清会意,对龙椅上的天子拱手道:“陛下,臣要弹劾宿原侯纵子行凶,当街殴打无辜百姓。”
    第99章 街角马车   如果我能做到,你是否愿意跟……
    慕祁从宫中出来已经天黑了。
    冯伦被革职流放, 京兆尹女牢那些案子也由刑部接手重新审理,宿原侯府也交由周在之去查了,不出意外, 常家的下场不会比冯伦好。
    洛宴清跟在慕祁身边, 慕祁回来了,他也松了口气, “今晚叫上高景行,我们一起去瑶台花影喝几杯。”
    皇帝本来要给他安排庆功宴,但是他考虑到幽州大军还在回京的路上,想要等大军抵达玉京再庆功,便将庆功宴的时间推迟了。
    慕祁点头道:“也好。”
    洛宴清笑了笑道:“弄璋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定然会高兴的不行了。”
    慕祁偏头一瞥:“他最近在忙什么?”
    洛宴清挑眉道:“他最近忙着追女人去了?”
    “什么女人?”
    “崔家三娘。”
    慕祁眼底闪过一抹深意,并没有多问什么,他想, 见到高景行, 有些事情会更问的更清楚。
    两人一同骑马去了瑶台花影,路上,洛宴清没来由的忽然问了一句:“寒山,你觉得圣人如何?”
    慕祁骑马的动作放缓了些,他的眸子幽沉如玉京的夜,他道:“如今倒是有些心思了,不过那副身子看起来却不是长寿之像。”
    洛宴清与他的看法相同,按理说天子吃了怀国公的偏方之后,身体应当越来越好才是。
    那段时间天子强壮的能跑马射箭,却只是昙花一现的功夫,才好了几日,身子又恢复原状, 不仅如此,反而越发孱弱了些,这其中必有古怪。
    洛宴清眼神微沉道:“淮王如今在朝中颇得人心,他又是先帝长子,看起来顺理成章。”
    慕祁执着缰绳冷笑道:“哪有那么多顺理成章,话不能说的太早。”
    若真是顺理成章的话,当初继承皇位的便应该是淮王,而不是轮到体弱多病的五皇子高煜。
    洛宴清长眉微挑,这样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到了瑶台花影,两人等了一阵,高景行才过来,见到慕祁回来了,高景行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寒山,能见你平安归来,我真是太开心了,今天我们好好喝几杯。”
    慕祁身上还带着伤,不宜饮酒,他摇头道:“饮酒就不必了,我以茶代酒。”
    两人一听这才知道他受伤了,如今前去幽州的西北军还在路上,慕祁却一人先负伤回京了,为了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高景行摇摇手中的折扇,惊讶道:“寒山,你为了燕媚,可真的豁的出去!连命都不要了!”
    慕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既然知道她有危险,我怎能不救。”
    高景行感慨一声:“你能这般对她,可她却未必会领情。”
    燕媚一开始就是利用慕祁,等利用完了,便抛之脑后,她是铁了心要离开慕祁,这女人无情的时候,半点余地也不留。
    慕祁端着手里的茶饮了一口,他淡淡道:“我没指望她能领情。”
    高景行瞧着他这幅陷进去了的样子,嘴里“啧啧”有声,他道:“寒山,我早知道你会被女人牵着鼻子走,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慕祁只是一笑,挑起眼皮看他,他道:“听闻你看上了崔家三娘,为了这小娘子忙前忙后,献了不少殷勤,你莫不是来真的?”
    高景行愣了一下,随后转过头瞪了洛宴清一眼,洛宴清坦荡的笑了笑,“你自己做的,难道还不让人说?”
    高景行略显尴尬,刚才他还言之凿凿的说慕祁,现在轮到自己身上了,他脸上露出几分讪讪之色。
    要说他对崔蘅芷,一开始的确是存着玩弄的心态,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渐渐的就上了心,如今竟有了几分抓心挠肝的滋味。
    慕祁甚少见高景行在提到女人时沉默,这是头一回,想必高景行对崔蘅芷是真有几分心的。
    慕祁捏着茶盏轻轻转动,他道:“你若是真喜欢那崔家娘子,那便求圣旨赐婚,何必顾忌什么。”
    圣人答应要赏岳州王,必然不会拒绝。
    高景行平静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光,他看着慕祁,忽然似下定决心一般,拿起酒杯仰头一口喝下去,喝完之后,他将酒盏重重搁下,“寒山,你说得对,明日我就求圣旨赐婚。”
    这夜三人饮酒至子夜方散。
    次日一早,高景行便去宫中求圣旨赐婚了。
    高景行浪.荡的名声在玉京很是出名,很多高门贵女对他避之不及,可如今他为幽州战送粮立功,名声一下子好起来,而且,岳州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小圣人身子又不大好,说到继承皇位,岳州王的条件可一点也不比淮王差。
    因此圣旨赐婚之后,崔家家主也没反对,当崔蘅芷得知这个消息后,急的哭起来,因不准她为燕家出头,她这段时间被父母关在家中哪里也不许去,她本就和父母闹僵了,如今圣上骤然赐婚,对方还是岳州王那个纨绔,崔蘅芷连死的心都有了,她苦求着阿爹去求皇上退婚,阿爹始终不肯答应,崔蘅芷只能以绝食来抗衡。
    崔家大夫人眼看着女儿饿了三日,滴水未进,饿的晕过去了,心急如焚,只得来燕家求燕媚帮忙,燕媚这才知道,高景行上门提亲之事。
    “媚儿,你就看在蘅芷与你是多年好友的份上帮帮她吧,妾身知道,之前之事是我崔家不对,这次你若肯帮忙,妾身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将来必会相报。”
    崔夫人双目通红,说完一番话后,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拿着帕子不住的抹眼泪。
    燕媚没想到发生了这等事,她道:“夫人严重了,蘅芷与我是多年好友。我岂能见死不救,民女这便与夫人同去崔家劝一劝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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