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卫询一挑眉, 神态无辜:“为什么不好啊?”
    卫询和卫谚并非同母,性情又迥异,两人自小就是打着架过来的, 便是长大后,他明白了许多道理, 也知道长兄一人撑起王府不易,所以开始帮着长兄料理事务。这本来是好事, 但两人怪就怪在, 卫询一边儿觉着长兄不容易, 帮着他处理政事, 一边性子又跟他不合,两人常有相争,他总是暗中跟卫谚较劲,卫谚喜欢什么,他也要想法子抢先弄到手,从小两人的眼光就出奇一致。
    沈迟意也是如此, 他本来一开始对这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觉着还算投缘,但明明沈迟意先认识的他, 却又是先瞧上了他兄长。他心里莫名不快, 却因为此事,逐渐对沈迟意入心入眼起来, 反正过了段时间之后,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喜欢沈迟意,才对长兄不满,还是因为对长兄不满,才倾慕沈迟意。
    可谁想到造化弄人, 他离去不过半年,沈迟意竟成了自己庶母,他简直接受不能!而且比沈迟意当他庶母这事儿还让他诧异的是,卫谚似乎对沈迟意也有些不一样了…这让他更不痛快。
    卫谚脸色晦暗,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微哼道:“她正在养病,你没事骚扰她做什么?你要是想学,我来教你。”
    他迈出几步,横档在沈迟意和卫询之间。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见着别人站在沈迟意旁边就异常不悦,就好像…就好像沈迟意身边的位置只能属于他似的。
    还有这老二,这么殷勤做什么?
    卫询被他质问的微微语塞,他这时候若是执意要沈迟意教她,岂不是显得他很不体恤?他拧眉,语调微沉,不似在沈迟意跟前那般温雅:“世子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卫谚瞟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正因为她救了你,我才答应帮她解蛊毒,有几句关于解药的事儿要叮嘱她。”
    卫询见他这般说话,不由危险地眯起眼,一改方才的腼腆柔和。
    沈迟意站在卫谚身后,看俩人三言两语快打起来的架势,简直一脸问号,她清了清嗓子:“既然世子和二王子都会打这纸牌,不如你们打着玩吧,我就先不奉陪了。“卫谚,卫询:“…”
    “打牌可以…”卫谚看向沈迟意:“你留下来看着。”
    卫询亦是薄唇微勾:“姐姐不留下来指点,我会心慌的。”
    这兄弟俩委实让人头皮发麻,沈迟意有点招架不住,她找人拿了副牌过来:“就在刚才的凉亭打吧,我只看一把。”
    卫谚卫询在凉亭面对面坐着,两人表情不善,落牌的时候下手极重,恨不得用薄薄纸牌把石桌砸穿一般,简单打个牌搞得跟日漫里热血大决战似的,画风诡异又沙雕。
    沈迟意迷之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假作看着树上鸟儿打架。
    俩人都是初学,在沈迟意看来那就是菜鸡互啄,不过他们都是极灵慧之人,居然转眼摸索出一点算牌的法子,打起来你来我往地颇为精彩,最后还是卫询慢了一筹,卫谚把最后一张牌丢出,讥诮道:“难为你撑那么久。”
    卫询面沉如水。
    卫谚哼了声:“还不走?”
    卫询神色忽委屈起来,垂眸道:“大哥真厉害,什么都会,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卫谚:“…”
    卫询又转向沈迟意:“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沈迟意嘴角抽了抽:“不会…”卫询唇角一勾,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凉亭。
    卫谚又冷哼了声,这才带了几分得意几分炫耀地向沈迟意挑了下眉:“我赢了。”尾音上扬,仿佛在求表扬尽管不想承认,但卫谚这般表现,真的让她觉着很像一只向主人求夸奖的黑猫…
    这兄弟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沈迟意无语哦了声:“世子赢了,所以呢?”
    卫谚一脸愉悦:“所以我留下来跟你说话了啊。”
    沈迟意:“…”所以说…两人方才是为了她才打牌争斗的?这还真是有够沙雕的。她颇为无言:“世子有什么事?”
    卫谚看她一眼,表情尴尬:“你最近…”略有犹豫地道:“月信可还正常?”
    沈迟意:“…”她忍怒道:“世子问这个干什么?”
    卫谚也是颇不自在:“夏洵传信给我,说她忘了叮嘱你服用解药期间的一些忌讳。”他收到信还有些愉悦,想着找到机会和沈迟意独处了,没想到却碰上一群招人烦的打岔。
    他也是头回和女子讨论月信的问题,不自在地干咳了声:“你月信期间若是行血不畅,或是小腹疼痛,可暂停服用,等月信完了再行服用。”
    沈迟意也觉着怪别扭的,抽着脸皮回答:“知道了。”
    卫谚又看了她一眼:“伸手。”
    沈迟意警惕起来,反而把双手背到身后:“世子想干什么?”她皱眉:“你想在我手里塞蟑螂老鼠屎?”
    “…”卫谚差点给她气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霸道专横高傲烦人的幼稚鬼…沈迟意死活不肯松开手,卫谚不耐起来,攥住她的手腕,用五指轻轻分开,将她的五指摊平。
    沈迟意还没来得及呵斥,他便硬塞了一个柔滑温热的东西到她手里:“夏洵赠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吧,这玩意可比手炉方便多了。”
    她低头瞧了眼,就见是一块打造成手炉形状的暖玉,这暖玉煞是奇特,里面是实心的放不了炭火,却能自生温度,捧在手心里暖洋洋的。
    沈迟意确实有手凉的毛病,她有时候自己都不记得了,卫谚是怎么知道的?她疑惑地摩挲了一下这块暖玉,奇道:“这暖玉能生温,怕是千金不止吧?夏大巫这般富贵吗?”
    卫谚眼底掠过一丝不自在,哼了声:“你用就是了,管这么多做什么?多话。”他起身道:“话我也带到了,你好好养病。”说完便转身走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瑞阳王和沈迟意真有点孽缘,等沈迟意身上余毒渐清,瑞阳王病也好转了些,刚好临近他的寿宴,他更想大肆庆祝一番,冲一冲最近王府里的病气。
    沈迟意等的也是这个机会,王府大摆宴席,自然要款待亲朋和下属,卫谚手下有一个千户,对卫谚颇为忠心,便被派去看守衙署大牢,沈迟意的长兄,正是关在那所大牢里。
    当然,凭沈迟意的身份,自然没法直接去寻那位千户,不过她和千户女儿曾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熟人,这倒是可以迂回地打听牢里长兄的情况。虽然两人之前关系不太好,但沈迟意有把握能让她动心。
    她趁着寿宴刚开始,人多忙乱的时候,悄没声地靠近了那位千户之女。
    千户之女姓杨,被人称作杨三娘的,她好似不大待见沈迟意,见到她便嘟了嘟嘴,充满敌意地道:“沈迟意?你不是要给瑞阳王做小吗?”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你快离我远点,我可怕沾了你的晦气,”
    沈迟意毫不在意她的敌意,不着痕迹地套话,神色略有伤怀:“我这些日子都闷在王府里,好些日子没遇到故人了,见着你,我心里感慨。”她微笑了下:“你呢?近来如何?父亲是不是又升官了?”
    杨三娘放下些许戒备,嘟囔道:“升什么官啊?这些天我爹忙进忙出,我好几日没见到他了,最近衙署牢里好些人染了时疫…”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了,警惕地看了沈迟意一眼。
    时疫?沈迟意心中一跳,她知道古代的时疫,感染力极强,且难以治愈,她长兄会不会也染上了?卫谚知不知道时疫一事,他为什么没有应对举措?
    沈迟意含笑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倒不妨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在王爷那里帮你美言几句。”
    杨三娘仍旧摇头:“我才不要你帮忙。”
    沈迟意心下焦灼,权衡了片刻,又凑近她几步,轻声道:“你不是一直倾慕世子吗?”当初原身也喜欢卫谚,所以两人关系才不好的。
    杨三娘脸蛋微红,有些恼意:“你…”
    沈迟意不等她呵斥,继续笑道:“我记着你做了个箭囊想要送给世子,只是之前一直没送出去?我包你今日把能单独见到世子,把箭囊赠出去,你再详细告诉我一些大牢里的事儿,如何?”
    杨三娘又是羞窘又是意动,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沈迟意趁机添了把火:“你寻常一年也见不到世子两此,如今大好机会,你岂不珍惜?”
    杨三娘被她说动,迟疑着道:“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牢里突然闹起了时疫,现在已经病死了好几个,剩下的那部分人被隔离了起来,不确定染没染病。”
    沈迟意心中急跳,杨三娘推她:“你可答应过我了,我该怎么才能单独见到世子?”
    她强压下心中不安:“今天王爷大寿,世子免不了一番操持,光见客的衣裳就预备了三四套,宴席主院旁边有个花厅,世子就在花厅里就近更衣,你只要去花厅附近,便能和世子偶遇了。”
    卫谚今天的行程府里上下都知道,也不是私密行程,并不影响什么,沈迟意说的毫无负担。
    杨三娘双眸一亮,又有些娇羞:“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他喜欢…”沈迟意还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想到原书里卫谚和薛素衣这对儿:“矫揉造作,装模作样的。”
    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矫揉造作?杨三娘有些不解,沈迟意已转身走了。
    ……
    转眼宴席开始,沈迟意的座次被安排在林侧妃附近,这已经隐隐昭示着什么了。
    瑞阳王侧头就能看见沈迟意,瞧她容颜冰雪剔透,轻灵纯美,仿佛冬日的一抹新雪,眉间偏偏带着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恰到好处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他越瞧越爱,想着美人年后就要为自己侧妃,他心中一阵畅快,带了些显摆的意味,指着桌上一盏羹汤:“把这碗汤拿去给沈姑娘。”
    沈迟意才不愿意喝别人的剩汤,只佯做端起来,含笑道谢:“谢王爷赏赐。”
    瑞阳王这般举动,殿内自然有不少人把目光投了过来。
    沈迟意之美貌,在蜀中无人能盖,便是放在美人如云的京城,亦是没几个比得上,所以沈家出事之后,沈迟意才会这么招人惦记,在家族繁盛之时,女子的美貌是加分项,一旦家族败落,这等美貌立即就会成为有心人眼中的肥肉。
    场上男人看向瑞阳王的目光多少都带了艳羡,瑞阳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拈着胡须颇为自得。沈迟意虽不介意跟了瑞阳王,好求得查明沈家一案的机会,却十分厌恶瑞阳王这等显摆货物似的炫耀,面色不由微沉。
    这时有个四旬上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风度翩翩捋须笑道:“老身实在是羡慕王爷啊。”这羡慕的自然是瑞阳王艳福不浅了。
    沈迟意认出这男子,不由面露厌恶——这人本来和沈家交好,结果沈家一出事,他转头就倒向王府,更令人恶心的是,他和沈家交好的时候,沈迟意也是要唤他一声‘叔伯’的,可沈家败落没多久,他居然就露出急色嘴脸,头一个上门威逼沈迟意,想让她成为自己外室。
    瑞阳王故作谦虚一笑:“李公谬赞了。”
    这中年男子目光往沈迟意身上一扫,笑:“我听闻沈姑娘一手琵琶弹的极好,当年一曲《浔阳夜月》更是名嘈京城,老夫一直神往,只可惜沈姑娘却从不肯露才。今日赶巧,不知老夫是否有幸能在王爷寿宴上,听到沈姑娘一曲琵琶啊?”
    虽然得不到美人,但能暗中臆想一下也是好的。在场不少男子都跟他存了同样心思,纷纷探头看了过来,含笑附和。
    沁阳几回都在沈迟意手里吃瘪,前儿才把心经抄完,这时候抓住机会,更是高声笑道:“李公的提议极好,不过《浔阳夜月》却有些不应景了,我听闻水之湄的朱依依一曲《相映红》颇为动人,放在这儿也应景得很,不如沈姑娘就弹这这首吧。”
    水之湄是转为大官贵人开放的烟柳场所,朱依依是水之湄的行首(花魁),沁阳这话分明把她当成乐伎之流,满屋都是一静,先看向沈迟意,又看向瑞阳王。
    卫谚卫询俩兄弟脸色都有些不对。
    瑞阳王虽说对沈迟意不错,但他这样的人,会把女子视为珍货视为爱宠,也绝不会放在心里,当成妻子爱敬,所以这么多人想让沈迟意献曲,他不但不觉着不悦,甚至还有些得意,就好像自己看中的货物其他人也跟着赏识了一般。
    况且只是献上一曲琵琶,又不是让沈迟意跳什么淫词艳舞,便是他当年钟爱的林侧妃都在他寿宴上献舞取悦过他,他也不觉着让沈迟意献曲有什么不妥,便含笑向沈迟意:“那沈姑娘就为本王弹上一曲吧。”
    瑞阳王话音刚落,便有侍婢捧了琵琶上来。
    “朱依依?相映红?”沈迟意压根没接,冷笑一声,极不客气地道:“李公和县主当王府是娼妓馆吗?你们要这么惦念那位行首,何不去水之湄让她给你们弹个够?来王府里点什么相映红?”
    她这话一出口,连带着瑞阳王的脸都一起打了,厅内又是一静。
    沈迟意知道可能会因此得罪瑞阳王,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收回这句话。她上辈子最常听父母教导的一句话就是,别的都可以妥协忍让,关于自尊的底线一定要拉高,底线一旦降低,等着你的就会是身败名裂。
    沈迟意不等别人反应,继续道:“你们当王府是什么地方?当王爷是什么人?今天是王爷寿宴,大喜的日子,在他寿宴上点这等下三滥的曲子,莫非是存心想让王爷寿宴难堪?这首相映红,哪里配得上今天这等排场?!我看你们是疯了心,才敢说出这话来!”
    这话倒是句句在理,便是有些诧异于沈迟意大胆的,也觉着她说的颇对,他们是什么身份?往常私下去烟花柳巷倒也罢了,在王府里听下九流的歌,传出去岂不是要闹笑话?他们也忘了自己方才看热闹的事,看着李公和沁阳的的神色带了些指责。
    她话里话外维护瑞阳王颜面,瑞阳王一听也觉着有理,看向提议的李公和沁阳的面色就有些不善。
    李公和沁阳一个面色尴尬,一脸色苍白,嘴里发苦,难得住了嘴沉默下来。
    他也不好在大喜的日子发作,便淡淡一笑:“不弹便不弹,多大点子事。”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沈迟意,哪怕她这话说的在理,心下到底不喜她这般强硬性子,在他心里,沈迟意就是区区一女子,为伺候他才入府的,个性实不该这般张扬狂悖。
    他正要开腔,卫谚忽起了身:“父王大寿,儿子便为父王舞剑助兴吧。”
    卫询这时候倒是和他心意相通,紧跟着站了起来:“我为长兄抚琴。”
    从旁人角度看,两个儿子只是想哄瑞阳王欢心,为寿宴暖场,破除现在的尴尬局面。
    卫谚如今大权在握,有他舞剑助兴,又有卫询在旁抚琴,两个儿子为他贺寿,对瑞阳王来说也是极长脸的事儿,便缓和了神色,笑道:“好,难为你们有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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