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意愣了下,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卫谚没等她反应,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上好印泥,飞速捉住她的手指按在了印泥里,又‘啪’地按在了契书上。
    沈迟意:“…”年轻人不讲武德!
    幸好卫谚也不光让她按手印,他自己也染了拇指,就把指印落在她那枚小巧指印的旁边,他把她的契书收好,贴着心口处放了进去。
    他唇角扬了扬:“这下你可跑不掉了。”
    沈迟意硬生给他气笑,揶揄道:“光立字据怎么够,世子要不要拉钩啊?”
    卫谚还真伸出小指,一本正经地道:“你若真想拉钩,本世子也没意见。”
    沈迟意忙把手背到身后“斥世子也斥了,字据也立了,接下来世子打算怎么处置我?”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松了口气,卫谚既然要她立下合作字据,想必以后还是有用得着她的时候,应该…不会再治她的罪了吧?
    她忍不住道:“祁阳王那里…”
    卫谚听她嘴里又冒出陆枕溪的名字,神色微冷:“你自己都撞在我手里了,还有心思管他?”他瞥了眼沈迟意通身装束,还有脸上的易容:“先把这身易容去了再来跟我说话。”
    沈迟意摸了摸脸:“还请世子给我一盆清水。”
    卫谚瞟了她一眼,让人端了一盆温水过来,他也不假于人手,用软巾沾了水,抬手就想帮她擦脸。
    沈迟意愣了下,下意识地要躲开。
    卫谚一手拿着滴水的巾子,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他面色有些尴尬,手上仍旧用毛巾把她整张脸罩住,一边擦拭一边愤愤嘀咕:“你打扮成这样是在膈应谁?”
    他手劲不小,沈迟意疼的嘶了声:“不敢劳动世子,我自己来吧。”
    卫谚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闻言轻哼了声:“你当我乐意伺候你?这里又没有镜子,你若是卸的不干净该如何是好?”
    这倒也是,沈迟意不吭声了。
    卫谚瞧着粗心,实则对力道掌控的极好,他有意克制之下,沈迟意就好像一只在擦脸的猫,舒服地眯起了眼。
    她脸上的一层厚粉已经被擦去,脸上的肌肤被温水浸润,透着一股浅浅的嫣粉色,让人瞧了便心生欢喜。
    卫谚有些吃力地拔开眼,目光又晃到她两瓣柔唇上。
    她的唇瓣颜色粉嫩,形状却丰润饱满,还沾了润泽的水痕,卫谚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吃的糖渍花瓣,他当时不喜欢那甜不拉唧的玩意,这时候却莫名回想起了那朵糖渍花儿的味道。
    大概是他打量的时间太久,沈迟意有些疑惑地道:“世子?”
    卫谚仿佛被蛊惑了似的,用软巾轻覆上她双眸,不知不觉向她的唇瓣靠近了几分。
    沈迟意眼前骤然一黑,双肩被他双手固定住了,一片黑沉沉之中,只觉得他滚烫的气息拂在自己唇瓣上,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让她的心跳也跟着快了两拍。
    她怔忪之后,有些慌乱和莫名地再唤了声:“世子?”
    卫谚被她这么一唤,终于回过神来,心里恼恨自己得紧,面皮被炭火烤过一般,烧得慌。
    他忙松开沈迟意的肩膀,错身离远了几步:“你脸上有脏东西。”
    沈迟意摘下蒙在眼上的毛巾,看着卫谚不太对劲的脸色,皱了下眉:“现在可擦干净了?”
    卫谚嗯了声,被她看得不大自在,慢慢挪开眼:“换套衣服,我先送你回去,别跟陆枕溪继续纠缠了。”
    沈迟意都卸了易容,自然不好再返回牢里,闻言便点了点头。
    卫谚令人又给她取了套简便男装过来,沈迟意把胸前松开的软巾缠的更紧了点,这才推开房门。
    卫谚这回一眼就瞧见她胸口的一马平川,他再次调开视线,又有些不满地道:“换个男装而已,你下手怎么这么重?你就不觉着难受吗?”
    虽然有时候跟沈迟意离得近了,觉着女人长了对那玩意怪别扭的,但瞧着她对自己下这般毒手,他还是略微不满,万一…勒坏了怎么办?
    卫谚给自己脑补的心曳神摇,又止不住有些尴尬。沈迟意没体会到他话中深意,疑惑地扯了扯衣裳,又把通身看了眼:“不觉得啊,我哪里难受了。”
    她的动作带着股不自知的诱惑,卫谚深觉得再说下去,‘难受’的就是自己了,他忙把幂篱扣在沈迟意脸上,亲自把沈迟意送回了王府。
    ……
    卫谚这一来一回可耽误了不少时候,哪怕是陆枕溪这样好修养的人,也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姜义本来还想拱火,见陆枕溪面色冷厉,也不敢真把他得罪狠了,拼命安抚劝说,试图压下他的火气,又忙命人给他倒上一盏凉茶过来。
    这时卫谚迈步进来,姜义大松了口气:“世子。”他忍不住往卫谚身后瞧了眼:“那位…护卫呢?”
    卫谚故意看了眼陆枕溪:“自然是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陆枕溪撑起身,冷声质问:“她是本王的人,世子要送她去什么该去的地方?”
    卫谚神色慵懒,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郡王的人我瞧着不错,现在归我了。”
    姜义简直跟不上这剧情发展了,看了看陆枕溪又看了看卫谚,觉着两人的脸色简直像掉了个个。
    陆枕溪手指动了动,似乎下一瞬就要动手,卫谚更是一脸不屑,姜义差点没给他俩吓出个好歹来:“两位都是万金之躯,何苦为一个下人这般争执?”
    卫谚和陆枕溪已经用眼神杀了对方好几回了,只要姜义一个人还在认真地走剧情:“世子可审出什么了吗?”
    卫谚这才收回目光:“没有,那人清白得很,问完之后我就命人把她送出去了。”他故意看了眼陆枕溪,加了重音:“我已仔仔细细搜过了,她并没有藏不当之物。”
    ‘啪’地一声,陆枕溪手里的茶盏碎了。
    姜义本来还对这个结果迷惑不解,见陆枕溪骤然发作,忙夹在两人中间:“既如此,全是下官误会了王爷,下官愿意亲自去向王爷叩首请罪,马上要开始提审了,咱们勿要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陆枕溪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漠然看了眼卫谚,率先起身走了。
    ……
    卫谚和陆枕溪暗自较劲,根本无心审案,沈熠又得了沈迟意的提醒,在堂上表现的滴水不漏,姜义实在独木难支,气的差点摔了手里惊堂木。
    眼瞧着暂时无法审出什么,姜义让人把沈氏族人押了下去,他下堂之后,忍不住叫住卫谚:“世子。”他急着降罪于沈家,自不能忍受两次无功而返。
    卫谚转头看了过来,衙署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姜义整了整神色,面上露出个笑:“世子可愿去巡抚府一叙?”
    卫谚心中正有盘算,闻言淡淡颔首。
    姜义请卫谚去了府里,在一处花园落座。
    巡抚府这院子面积颇大,还有从山上引来的潺潺湖水,宛若玉带在院子里横亘,远处的湖水上还有几个少年少女在泛舟嬉戏,这些少年少女通身金玉环绕,打扮尊贵,显然应当是姜巡抚的家眷,其中以一个立在船头,眉目细长的女孩最为惊艳出挑。
    姜义不觉看了眼卫谚,见他全无反应,甚至眼风都没往远处湖泊那里瞟一眼,他心中略有些失望。
    幸好他今日叫卫谚过来也不全是为了此事,他稍作沉吟,缓缓道:“世子,这桩军械案进行到这个地步,各方都费了不少心血。而祁阳王…似乎有意帮沈家翻案,您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卫谚早有想法,不过他倒不全是为了这桩案子,而是…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有这般假公济私的一天,他收敛心绪,淡淡道:“想法让祁阳王回到荆州。”
    这倒是釜底抽薪的好法子,姜义愣了下:“祁阳王过来是奉了旨意的,若他执意拖在此处不走,咱们如何能让他轻易回荆州?”
    卫谚两手优雅交叠,瞟了姜义一眼:“他到底是荆州的郡王,总不可能一直呆在蜀中,若是有事需要他不得不回荆州呢?”
    姜义把这话细品了片刻,眼睛一亮。
    ……
    陆枕溪一回王府,先派人问过了沈迟意,确定她没被卫谚占什么便宜,而且卫谚也没打算追究此事,他脸色这才缓了缓。
    陆枕溪开始思量怎么打发卫谚,没想到卫谚的动作比他还快上不少。
    卫谚平时瞧着就会带兵打仗远离官场的的样子,但作为将蜀地牢牢把控在手里的一地藩王,他所能动用的政治资源绝对不容小觑。
    没过多久,陆枕溪就收到上面的传话,荆州如今闹了‘匪患’,要求陆枕溪暂时放下这桩军械案,回去配合治理山匪。
    陆枕溪接过圣旨之后,细读了两遍,脸色慢慢冷沉下来,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是谁干的,他脸色越发难看。
    他身边侍从有些惊愕:“王爷,这时候朝廷下旨让您回去,怕是不简单啊。您的筹谋…”
    陆枕溪顿了顿,忽然问道:“给沈侧妃那两味调理身子的药,可备下了?”
    沈迟意之前中了蛊,一直得用药精养着身子,偏生她需要的那两味药只有荆州才有,而且就算是在荆州,也是极为珍贵难得,陆枕溪一直在帮她搜罗。
    侍从忙道:“已经备下了。”
    陆枕溪并不多言,拿起装着两味药的乌木匣子,过去寻了沈迟意。
    沈迟意正在阳光下的石凳上描花样作耍,见到陆枕溪还怔了怔:“郡王怎么过来了?”
    大概是少时颠沛流离所致,陆枕溪是那种相处起来让人觉着很舒适,很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一般来说,如果想要见她,都会命人提前通禀,绝不会自己突兀来访,给人造成困扰。
    陆枕溪递出手里的匣子,淡声道:“听说你一直在求这两味药材,我帮你寻来了。”
    沈迟意自打中蛊之后,确实有些体虚的毛病,冬天手脚冰凉,夏天体生虚汗,身体也比旁人娇贵了些,不过体虚的毛病对平时生活影响不大,她也就没太放心上,没想到让陆枕溪知道还记下了。
    她有些讶然地伸手接过,福身道谢:“多谢郡王。”
    陆枕溪盯着她眉眼:“我略懂些歧黄之术,你若是不嫌,能否让我搭脉瞧一瞧?我也好根据这两副药帮你开方子。”
    说着探手想捞她手腕,这动作更让沈迟意吃惊,她往后缩了缩:“劳郡王挂心了,我已经请大夫瞧过了。”她和夏洵的关系发展的不错,还打算请夏洵帮她开药。
    陆枕溪不是卫谚那等蛮横脾气,见她不愿,也不会强求。
    反倒是沈迟意对他的反常有些疑惑:“王爷有什么事?”
    陆枕溪清淡的音色恰到好处地染上一丝低沉:“本王不日就要返回荆州…”
    沈迟意有些错愕,也不免叹了口气。虽然两人称不上交情甚笃,但在她认识的这些达官显贵里,对她称得上尊重并且抱有善意,而且相处起来舒心愉快的,也就只有陆枕溪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陆枕溪顿了片刻,轻轻问:“表妹可愿跟我一道去往荆州?那里的风水养人,调理你的身子再合适不过。”
    沈迟意没想到他突然抛出这句话来,一下子卡了壳,愣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啊?’
    陆枕溪并不急于逼她,缓缓起了身:“你不必急着答复,我只是觉着,瑞阳王贪图美色,视女子甚轻,世子心思无偿,难以琢磨,蜀中又处处暗藏玄机,你继续待在这里,就怕会落得个玉碎的下场。你应该在更宽广自由之处,享朱楼绣阁,而不是在这儿受这种种苦楚。”
    这话讲的当真入情入理,令人心中酸涩,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他声音清润,颇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何况你和瑞阳王不曾有夫妻之实,你又没有入族谱,我会打点好一切,让瑞阳王放人的。”
    他见沈迟意微张着嘴,似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禁心生怜惜,把声音放轻:“阿稚,我等你考虑清楚。”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云影阁。
    侍从也是方才被他那番话惊的目瞪口呆:“王爷,您,您真的要…”
    陆枕溪神色平淡:“有何不可。”他又极轻地补了一句:“这回我会仓促返回荆州,怕是卫谚一手造就。”
    可惜很快,卫谚就要后悔了。
    ……
    陆枕溪在蜀中的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瑞阳王府,他既然要返回荆州,王府自然少不了为他办一场送别宴。
    陆枕溪不欲铺张,瑞阳王便没请多余的陪客,只叫上王府里的几个主子作陪。
    卫谚巴不得陆枕溪赶紧滚蛋,因此宴席整治的格外用心,比宫里的御膳竟也不差什么了。
    三巡酒过,陆枕溪先起身向瑞阳王敬了一盏:“这些日子在王府,承蒙王爷照拂,我感激不尽。”
    瑞阳王见他在自己面前摆出晚辈姿态,心下大悦:“我和郡王同为藩王,封地又临近,我自该尽地主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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