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母也只得道:“你大哥福大命大,定能平安捱过去的。”她又有些犹豫:“那位卫世子…”在沈家出事之前,她就记着自己侄女好似对他颇为上心,要是沈家没出事,两人说不准还是一段佳话。
    沈迟意立即道:“姑母多虑,我和卫世子没什么。”
    沈姑母欲言又止,还是跳过了这一茬,姑侄三人叙话一时,沈姑母抹着泪踏上了返程。
    沈迟意和沈若渝走了几步,她似乎迟疑了下:“阿姐,我当初…”她斟酌了一下词句,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思慕世子的时候,在旁人瞧来…是什么样子的?”
    沈若渝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微怔了下,神色犹豫。
    沈迟意道:“阿姐只管说,我心里有数。”
    沈若渝轻叹了声:“那时候啊…世子跟你说一句话,你都能欢喜好久,哪场宴饮有世子,你必要过去,在人群中偷偷瞧他一眼,等他目光转过来,你又做贼似的挪开眼,他之前不是送你了一个生辰礼?你留存许久,睡觉都要放在枕边的,可惜那时候世子对你无意,如今…哎,造化弄人。”
    沈迟意静静听着,渐渐泛起一股不属于她的酸涩来。
    诚然,卫谚这些日子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到了纵容的地步,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无条件地袒护偏爱于她,这些确实让她有些动容,幸好那位薛老太太的出现,让她很快醒悟过来,回忆起曾经卫谚对她的种种不喜。
    毕竟薛素衣才是卫谚官配,哪怕薛素衣如今换了芯子,卫谚曾经只怕也是喜欢过她的,而自己,八成只是男女主感情路上的一小节弯路,没准就是两人以后感情路上的一段铺垫。
    沈若渝犹自感叹:“如今世子对你情重,要是没出这些事,你们两人现下必是一对神仙眷侣。”
    沈迟意理了理思绪:“阿姐多心了,世子的良缘不在我这。”
    沈若渝还想再说什么,见沈迟意的冷淡神色,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
    那日从春秋观回来,虽然卫谚被沈迟意闹的火冒三丈,但还是认真考虑过请外祖母先回广宁的事儿。
    他自不会被内宅女子那点手段哄住,薛老夫人想干什么,他心里自然清楚,但他若是会被这等手段拿住摆布,他也不叫卫谚了。
    薛老夫人对沈迟意的敌意昭然,若她不能做到接受沈迟意,那留在王府也只是让彼此添堵,他并非不对薛老夫人尽孝,薛老夫人若回广宁,他会送去名医和补品,细心照料薛老夫人的身子和起居,他抽空也会去探望外祖母,唯独在沈迟意的事情上,薛老夫人越是用这等手段逼他,他越不会退让分毫。
    他心里已经有了章程,吩咐周钊请薛老夫人回广宁,没想到周钊却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世子,老夫人起身的时候不留神跌了一跤,好像伤了脑袋和膝盖,现在人已经昏了过去。”
    卫谚脸色微变,起身去探望一番,薛老夫人果然昏迷在床,薛素衣哭哭啼啼地在一旁照料,屋里忙乱成一团。
    卫谚拧眉过问了几句,这才退了出来。
    薛老夫人既然摔伤昏迷,现在自然不可能再动身,卫谚动身在即,只得叮嘱了大夫几句,又吩咐周钊看住这边,一有什么动静立马向他回报,交代完这些,他本想去见一见沈迟意的,结果沈迟意全程对他爱答不理的,卫谚胸中揣着一股火,负气去了边境。
    倒是薛老夫人,她这一摔就是半个月,如今还是躺在床上,总也不见好,观主主动找沈迟意商量:“咱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老夫人?”
    她见沈迟意皱眉,忙解释道:“非我有意劳动真人,只是咱们这春秋观是前王妃所建,和薛家颇有渊源,如今老夫人病重,咱们居于观中,若是不瞧上一眼,只怕说不过去。”
    沈迟意倒是无所谓见不见薛老夫人,想那老白莲总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害她,见观主这般言辞恳切,她静默片刻:“观主容我换身轻便衣裳,再备些补品。”
    观主颇是欣慰:“不急,咱们后日去瞧老夫人。”
    等出发那日,沈迟意直接随观主去了薛老夫人暂居的别院。
    薛老夫人已然醒了,手里捧着一封发黄的陈旧信纸,怔怔瞧着,薛素衣在她身畔侍奉,她一眼瞧见沈迟意,轻轻打了个招呼:“沈姐姐也来了。”
    沈迟意嗯了声,随口道:“老夫人病况如何?”
    薛素衣垂泪道:“劳沈姐姐挂念,只不过祖母上回才从春秋观回来,身子就有些不适,时不时头晕目眩,入夜更是跌了一跤,现在还没好全。”
    从春秋观回来那日,不就是见过沈迟意那天?这是内涵谁呢?
    沈迟意本想放下手里的补品就走,听薛素衣这般说,她便故作忧心地道:“老夫人是不是那日跪的太狠,伤着了?”
    这话一出口,薛老夫人和薛素衣的脸上齐齐一僵。
    沈迟意略挤兑了一句,便道:“老夫人安心养病,我和观主先回去了。”
    薛老夫人忽的道:“真人等等。”
    她转向屋里的一圈下人:“你们先出去。”
    沈迟意见她这般,便知她有话想说,立在原地不动,等着看这祖孙俩还能作什么妖。
    屋里只剩下薛老夫人薛素衣和沈迟意三人,薛老夫人这才长叹了声,递出手里的陈旧信纸:“这是我女儿过世之前写给我的书信,沈姑娘瞧一眼吧。”
    沈迟意根本不接,免得自找麻烦:“老夫人有话还请直说。”
    薛老夫人动作一窒,缓缓收回手,爱惜地抚了抚信纸:“我们薛家并不算高门,芸娘却生的貌美无匹,世子那般美貌便是随了她的,她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不想名声传扬出去,一场诗会,王爷对她一见倾心,竟上门求娶…”
    她说着说着便淌下泪来:“我本以为是天赐良缘,可谁想到,王爷竟只是贪慕她颜色,没过几年,夫妻俩便爱淡情驰,我那女儿也郁郁而终…”
    沈迟意忍不住冷嗤了声:“老夫人可别说这话,若你当初不想攀着王府高枝,拒了王爷,难道王爷还敢上门抢人不成?”她不耐道:“老夫人有话就直说吧,我还有事。”
    不能怪她无礼,薛王妃才死那阵,卫谚正是孤苦无依的时候,那时候不见薛家人这般热枕,如今卫谚得势了,薛家就一意要把薛素衣塞进来,任谁都会怀疑薛家有些个猫腻。
    薛老夫人和薛素衣都被讽的面色发白,她深吸了口气:“芸娘过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世子,然后便是我们薛家,所以…”
    薛老夫人故意停顿一瞬,等沈迟意看过来,她苍老手掌压在那张信纸上:“她临去之前,指了世子和素衣的婚事,此信便算契书。”
    沈迟意呼吸一顿,眉头不觉跳了跳。
    薛老夫人见她终于有些反应,不觉露出笑来,这婚书是极好的东西,可惜卫谚是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子,就算这是亡母的遗愿,一没婚书二没定帖,但想逼着他自己不愿意干的事,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薛老夫人便想让薛素衣和卫谚先培养感情,若两人真有情意,便是没有这封婚书,两人照样能结为连理。
    她之所以现在取出此物,并非为了逼迫卫谚,而是为了以此来强逼沈迟意,她尽管心下对沈迟意极为不喜,可也得承认,沈迟意是个有心气的,既有心气,这事儿就好办了。
    她小心把信纸收好,在床上向沈迟意施了一礼,老眼泛红:“我也不与真人拐弯抹角,世子思慕真人,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只要真人还在一日,世子就不会安心和素衣成婚。还请真人避讳一二,我会为真人寻一处清净空悠的道观,让真人在观里潜心修行,不使旁人惊扰。”
    哪怕卫谚和薛素衣暂时不能成,只要沈迟意肯主动离开,日复一日的,卫谚自然会忘了她,如今卫谚不在,正是逼走沈迟意的大好时机。
    她再施一礼,伤感哽咽道:“这是世子过世生母的唯一遗愿,还望真人成全。”
    ……
    沈迟意到最后也没答应什么,不过薛老夫人和薛素衣却很放心,薛老夫人尤其能感觉到,沈迟意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薛老夫人今夜难得睡的安稳,她甚至在心里盘算,若是沈迟意还赖着不走,她便得再用些手段,将沈迟意撵走才行。至于卫谚那边…他可能会震怒不悦,可也总不会为了区区女子,和她这个外祖母翻脸。
    她算盘打的倒是很美,躺在帐子里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
    薛老夫人吓了一跳,颤声高喊道:“是谁?”
    外面没人答话,不过房门很快被推开,卫谚大步迈了进来,神色有些冷峻。
    他手臂上裹着绷带,隐隐渗着血迹,应当是在边境的时候伤到了。
    薛老夫人着意打听了卫谚的行程,却没想到他居然早回来了那么多天,此时难免有些心慌,一时竟没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伤口,她试探着问:“伯谚,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深夜来寻你外祖母,可是有什么事?”
    卫谚不言语,立在一丈远的地方,似乎在思量什么。
    薛老夫人一颗心提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外听到了什么流言?”
    卫谚默了片刻,忽然单膝跪在床前:“外孙不孝。”
    薛老夫人心头别别乱跳,有些惊慌有些哀求地道:“伯谚…”
    卫谚神色冷硬,眸光漠然,分毫不为所动:“明日,外孙便会令人送外祖母和表妹回广宁,还请外祖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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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卫谚话音才落, 薛老夫人瞬间睁大了眼,脸色微微发白,颤声道:“伯谚…可是你在外面听了些小人言语?我可是你嫡亲外祖母啊…”
    卫谚慢慢站起身, 负手而立,神色淡然:“正因我挂念外祖母, 才不得不送您回广宁。”
    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字却重若千斤:“我也不瞒外祖母, 我极中意沈迟意, 将来我必要娶她为妻, 外祖母既不喜她, 将来瞧见这一幕,岂不心生郁结?所以外孙才斗胆,请外祖母回广宁好生养病。”
    “你…”薛老夫人神色又怒又慌:“你怎能娶那样的女子?你别忘了,她可曾跟了你父亲,传出去你有何脸面见人?!”她瞧薛素衣是千好万好,觉着沈迟意是哪里都比不过自己亲孙女, 若是卫谚若是只和沈迟意玩玩倒罢了,他执意要娶她而舍了薛素衣,她简直一万个不能接受!
    卫谚笑一笑, 使得眉目华美无匹:“男子的脸面又不在女子身上, 若是男子在外丢脸,必定是他无能, 为何要怪罪到女人头上?相反,若男子有能耐建功立业,可御极问鼎,又有哪个人敢轻视他的妻子?”
    他从来不觉得沈迟意当过瑞阳王名义上的侧妃是个问题,只要男人有本事, 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若男子无能,那一切琐事都会成为问题。
    薛老夫人指尖发凉,颤颤寻出那张书信:“可是素衣…”她拭泪道:“我是一心盼着你和素衣能好,就连你母亲…她的遗愿,你也半分不顾了吗?”
    卫谚并不见犹豫或者疑惑,显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母亲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和表妹都尚年幼,母亲当时并不知我和表妹性情如何,喜好如何,若我真按照这封书信来做,那不光误了我,也误了表妹。”
    薛老夫人早知道这封信拿不住他,不然她早就把这信拿出来了,她心下仍旧不甘,嘶着嗓子道:“今日贸然去寻沈姑娘,是外祖母鲁莽了,你纵然要送我回广宁,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素衣她却无辜,你让她继续留在王府,我保证,她不会给你添堵的!”
    她禁不住拭泪:“素衣她断不能回去,若她回去了,那人…那人又上门来扰该如何是好?”
    卫谚神色平静:“外祖母放心,我会派人护着你们祖孙二人的。”
    薛老夫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卫谚已经微微欠身:“外祖母早些安置吧,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他言毕便起身离去,薛老夫人委顿在床榻上,双泪长流不止。
    薛素衣从一侧的偏间出来,搂着她抽噎道:“外祖母…”
    薛老夫人心疼不已,搂着薛素衣不住哄劝,薛素衣慢慢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眼里露出一缕冰凉的阴沉之色。
    ……
    沈迟意被薛家那事儿闹的心烦,她甚至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去往别处,她已经不想再掺和进男女主的感情里了。
    还有那封书信…沈迟意眼前莫名又晃过那封书信,想到那上面写着卫谚和薛素衣的婚事,她心头莫名闷了下,又忙晃了晃头。
    单只是薛老夫人这个外祖母倒还罢了,如今连卫谚亡母的书信都拿出来了,难道他还能为了自己违背亡母遗愿不成?
    沈迟意轻敲眉心,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自己慢慢地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正好沈姑母前一阵邀她去保宁,表哥又在科举上有所斩获,沈姑母在保宁还有些官场上的人脉,可以继续留心沈家的案子。
    卫谚□□过来的时候,就见她在屋里点起了油灯,窗户上映着一道剪影,她正慢慢地收拾着东西。
    他脸色瞬间变了,猛地推开门,‘啪’地一把按上沈迟意刚打开的箱子:“你在干什么?”
    声音带着明显的恼火,细听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沈迟意吓了一跳,见到来人是卫谚,很快镇定下来:“收拾东西啊。”
    她猛地一拍脑门:“糊涂了。”她取出一只木匣递给卫谚:“这是给世子的贺礼,世子收好。”
    卫谚原本揣着的那股火瞬间就点着了,他随手把沈迟意手里的盒子扔到一边,强压着怒气道:“你贺的哪门子喜?”
    沈迟意不以为然:“世子和薛姑娘都有了婚契,成婚不是迟早的事?”
    卫谚气的用食指重重点她额头:“你这脑子都在给我想些什么?那封书信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才多大,我母妃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怕我没了依靠,想用这桩亲事帮我拉拢娘家。薛家在我少时从未帮过我,现在又如何敢拿这封书信要挟我?”
    卫谚见事明白,只不过方才当着外祖母的面,他没把话说的这般难听罢了,沈迟意才不是你发火我就怕了的性子,她见卫谚着恼,想到这几日的烦闷,自己也生出一股火来,冷笑:“若是世子当真无意婚事,何必要把薛姑娘接到王府里来居住?”
    接薛素衣过来王府居住,平日行事时时袒护于她,现在跑到沈迟意面前一径装样,当她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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