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熟悉的声音,其实才别不久,正是……太子齐徽。
    *
    齐徽刚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但见到对方的背影,这一刻的迷惘与震惊,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里。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悬崖边上,他眼睁睁看着乐有瑕跳崖,又听谢九泉说出真相,原来竟是自己冤枉了他。
    那时心死成灰,痛悔异常,可他甚至连伤心和自暴自弃都来不及,因为乐有瑕之死,带来的后果无疑是非常严重的。
    谢九泉几欲疯狂,一心想要救人寻尸,苏玄则更是失去理智,发动兵变。
    除此之外,敌军势力尚未彻底铲除,一时间内外交困,朝堂局势尚未平稳便彻底陷入混乱。
    是从城外匆匆领兵折回的璟王平定了这场叛乱,但以他对于乐有瑕的感情,自然亦是深恨齐徽。
    靖千江一面力挽狂澜,击退外敌,稳定朝堂局势,另一面则不惜代价拥立新君,对齐徽步步进逼,誓要为乐有瑕报仇。
    齐徽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恨透了他。
    但其实不必如此麻烦,自从乐有瑕死后,他多活下来的每一天仿佛都变作了一种酷刑。
    他在盼着对方入梦来,又害怕对方入梦来,一寸寸尖刀般的回忆戳进骨髓,令人毫无回手之力,又不敢忘却。
    直到某天一觉惊醒,齐徽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正在前往宫宴的路上。
    他恍惚、迷茫、难以置信,由两边的内侍挑起帘子进入大殿,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本以为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可面前这人,看上去为何如此熟悉?
    是真,是幻?
    第3章 昨夜霜风影
    直到看见这个背影,齐徽才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他是重生了。
    一切错误都尚未开始,他还有挽救的机会!
    大概是情绪太过激烈,齐徽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难言的绞痛,手下却握的更紧。
    这种绝处逢生的希冀感,让他觉得自己毕生所求,尽在此处。
    他屏住呼吸,看着少年公子回身抬眸,眉眼如春花皎月,偏偏,不是他。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击的粉碎。
    齐徽怔怔松开手,看着对方对自己躬身行礼,淡淡道:“臣曲长负,见过太子殿下。”
    曲长负,这个人他听说过,就是曲萧那个有病的儿子。
    京中什么样的传言都有,齐徽从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生了这样一幅好样貌。
    可对于他来说,早已经没有了为皮相而赞叹的心境,曲长负同乐有瑕在气质上确实有些相似,但乐有瑕只是寻常相貌,远远不及面前之人。
    更重要的是,曲长负不过一个病弱少年,自幼养在府中,乐有瑕的手段、见识、魄力,都不应该是他所有的。
    这时,旁边席位上的曲萧也起身走来,同样冲齐徽行礼,有意无意将儿子护在身后,问道:“殿下,不知小儿是否有何冒犯之处?臣代他向殿下赔罪。”
    齐徽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哪怕这还是个绝世美人,他也霎时失落,全无继续寒暄的兴趣。
    他抬一抬手,勉强道:“曲相不必如此,孤之前未曾见过大公子,今日乍遇,倒是失态了。二位勿怪。”
    齐徽说完之后,就去了自己的座位上,“乐有瑕”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疤,稍稍一动便足以痛彻心脏肺腑。
    他端起座前的酒樽饮下,又不觉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他被父皇猜忌,处境不佳,又逢皇上生辰,斟酌着打算献上一幅字画作为寿礼以明心志。
    侍卫来报有人在府外求见,称身怀绝世名兵,愿献于太子。
    那是他与乐有瑕初次见面,这人一身白衣,单薄孤峭,却是两手空空。
    他便问:“你说的绝世名兵呢?”
    “便在殿下面前。”
    他挑眉,几分轻蔑几分讥嘲:“你?”
    “是。”乐有瑕云淡风轻,“殿下困于网中,臣可斩断乱局。”
    “你多余了。”齐徽执起手中的笔,在面前的莲花图上勾描几笔,漫不经心地说,“雷霆雨露,皆是上苍福泽。孤坦然受之,何来困局?”
    乐有瑕瞟了一眼他的画,语气竟然比他更嘲讽:“殿下,人有欲,何罪之有?身居高位却硬要拗出一副淡泊宁静的架势,未免太过虚伪。”
    他微微挑唇,笑容中也带着冰霜,似挑衅,似调侃:
    “莲出淤泥而不染,殿下想赠皇上莲花图,表明您之无欲无求。但怕是看进人眼,唯剩淤泥。”
    齐徽一笔画错了地方,倒差点被他给气笑了,将毛笔一掷:“你倒是敢说!”
    “自然。”
    乐有瑕十分坦然:“便如我来帮殿下,不是因为您人品好脑子聪明,更没几分忠心,不过为名为利罢了。但有所图这才是最值得信任的理由,故而草民直接大胆。”
    “最值得信任,便是真话吗?”
    “是真是假,何妨一试?又或者……殿下,不敢?”
    齐徽的心里的气不知怎么,就都变成了好笑。
    他本想说你这激将法并不高明,但瞧着对方那张明明也不是很出众的脸,偏生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高明,但有效。
    他收下了这柄自荐而来的“名兵”,这些年来冷嘲热讽的扎心话也没少挨。
    乐有瑕果然才学出众,机智善谋,只是甭管对着谁,都是那副满口凉薄的模样,没一句好听的。
    齐徽这些年心里装着他又忌惮着他,直到他死,都没看透过这个人。
    也是直到他死,齐徽才意识到,乐有瑕说的每一句话都对,尤其是说他假。
    明明爱上了,却不知道,那样患得患失,万千珍重,还以为自己是在提防猜忌。
    他实在是个蠢货!
    可如今究竟是不同的,一睁眼,他回到了二十二岁,论理再过几日,就是乐有瑕前来自荐的日子。
    想到这里,齐徽觉得胸口处堵着的那截冰刺正在慢慢融化。
    这一回,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
    齐徽的失态并未引起太多人的猜疑,毕竟其他的宾客也正因为曲长负这难得一见的露面震动又惊艳不已。
    眼见太子没再说什么,曲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简短道:“回座罢,不必担忧。”
    曲长负若有所思地朝着齐徽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冲自己的父亲一躬身,坐到了他应属的位置上。
    一向活在传说中的人,突然公开出席宴会已经足够引人注意,尤其是曲长负的相貌还实在是长得太漂亮了。
    他一坐下,无数道目光便都或明或暗地瞟了过来,带着试探和好奇,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不怀好意。
    自郢国一朝开始,统治者便广招人才,科考、举荐与恩荫并行,寒门世家分庭抗礼,互不相让,在这样的制度构架之下,君权稳固的同时,却也使得朝堂势力错综复杂。
    几个派系之间斗起来,比泼妇骂街也体面不到哪去。
    连哪家的小妾带了根金钗子,谁昨晚让夫人拎着擀面杖撵到了书房去都能当成攻击把柄,更不用提曲长负这种状况了。
    曲长负的邻座上,坐的是户部尚书府上长子李彦。
    最近户部正因为一些银钱上的事跟曲丞相有所不合,两边也算是冤家路窄。
    在曲长负刚刚露面的时候,李彦便已经跟周围几个朋友议论好,要好好难为难为这个看起来郁悒娇弱的相府公子。
    几个人已经打好了眼色,专等着曲长负坐下之后就开始发难。
    结果曲长负走过来,没看他们,由着身边伺候的人在椅子上铺了软垫,斟上热茶,宫女取了宴前小点,躬身奉上。
    曲长负执起牙筷,挑了一点点心吃了,茶只啜了半口,就将被子放下,示意道:“换酒罢,要半温的。”
    小宫女连忙领命而去。
    李彦等人也都是官家公子,平常锦衣玉食,但还是头回看见有人在宫宴上这幅派头。
    偏生曲长负的动作不紧不慢,却出奇的优美贵气,让人觉得这种种殷勤伺候用在他的身上理所应当,便半点不显矫情了。
    李彦手里捏着个酒杯瞧他,本来是想找个机会插话,结果他突然发现,从侧面来看,曲长负的睫毛很长。
    特别是他眼睛一垂一抬的时候,便有光点跃于睫间,恍然若一抹清梦,甚是动人。
    李彦不知不觉看呆了。
    直到大腿上一痛,却是被旁边的安定伯世子给拧了一下。
    “哎,不是要刁难他吗?说话啊!”
    李彦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觉刚才的失态很没面子,轻咳一声,就要“刁难”。
    正在这时,曲长负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李彦的目光。
    他的面容十分苍白,眉宇间带着病气,但因为容颜生的华美清冷,这病气非但没有让面貌显得黯淡,反倒更加增添了几分难言的风致。
    让人想起夕阳下的秋水,璀璨、惆怅、苍凉。
    李彦不觉呼吸一滞。
    曲长负道:“李公子。”
    他一笑:“还没想好么?”
    李彦怔了怔:“想什么?”
    曲长负慢悠悠地道:“想到底说我活不长,还是多病的废物,想应该如何刁难我,才有趣。”
    李彦下意识地反驳:“曲公子多心了,我怎会——”
    要说怎会这样想,他还真是这样想的,因此后面的话一卡,李彦尴尬道:“只是想跟公子闲聊几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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