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昌郡主不由含泪冷笑起来:“我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你我夫妻一场,我在你眼里,不过同?一样需要安置妥当的家什没什么两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中没有?我,也从未懂得过我的心意!”
    曲萧垂下眼,没有否认:“是我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来,我将身边的人辜负尽了,实?在是不堪。”
    庆昌郡主苦笑道:“你是觉得对不住宋琬,对不住曲长负,提起他们的时候,你的语气里都是心疼。但你将所有?的一切一五一十同?我说出来,丝毫不加遮掩,我就明白了,你不在意我如何看你,因而不怕你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我面前。”
    她走到曲萧面前,蹲下身来,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丈夫的脸:“可是你不知道,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丞相,喜不喜欢我,我都不在意。”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明明你和宋琬都还没有相识,你撑着一把伞走上桥头,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伞的边缘碰歪了?我的簪子。然后你冲我抱歉的笑,说,‘小姐,对不住’。”
    “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有了?你,又好不容易才嫁给了?你。现在我才知道,怕是你跟宋琬之间没有?那场误会,你压根就不会答应续弦,你在跟她赌气。”
    曲萧道:“你——”
    庆昌郡主苦笑道:“曲长负曾经说过我,若是心中有怨,觉得丈夫不在意自己,应该去怪自己的丈夫,而不是牵扯无辜的人,可是我舍不得埋怨你。你心里有?旁人也好,要被贬谪受苦也好,只要我还是你的妻子,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永远是跟你休戚与共的人,最亲近的人。”
    她仰起头:“是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对曲长负、对曲蓉,都十分不好,我会尽力想办法同?你一起弥补,只要你不抛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曲萧从未在意过这个向来跋扈的妻子心中有何所思所想,如今这种情况听来,更添几分复杂滋味。
    他抬起手,摸了摸庆昌郡主的头发,眼前却一下子浮现出宋琬的脸。
    他这一辈子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见事清明,任凭各方势力再是复杂再是争斗,总能独善其身,到了感情上却是一塌糊涂。
    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到底都要被愧疚与悔恨啃食心脏了。
    庆昌郡主的心意令他动容,但也仅限于动容而已。
    他最终只能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和离,也就罢了?,咱们全家人同甘共苦。你放心,即便是去了?惠阳,我也会尽量保证你和孩子们安全无虞。”
    庆昌郡主终归没有听到她最想听的一些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过了?一会,她含泪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好。那我就去把账理一理?罢,当年宋琬的嫁妆都好端端存着,还有?这府上应该给曲长负的东西,也该成倍拨给他。纵使他不稀罕,也算我的一点愧疚之?心,我……理好了就派人给他送去。”
    *
    宋彦给曲长负做了?人证,但这丝毫没有?减轻他罪名的作用,经过一番商议,最后宋彦被判处了?腰斩弃市之?刑,不待秋后,立即问斩。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彦整个人都傻了。
    他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算来算去,心存各种侥幸,不断在心里设想理由为自己减轻罪责,甚至连无?罪释放都梦想过,说什么也无?法相信,得来的结果居然是腰斩。
    因为要求立即执行,宋彦刚刚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得到消息,紧接着便有官差进来,将一个黑布口袋罩在了他的头上,将他向外面拖去。
    “等?一下!你们等一下!”
    宋彦害怕极了?,拼命挣扎,试图抓住牢门不肯出去:“我……我是宋家的人!我祖父宋太师正在前线杀敌,他平日里最疼爱我,若是知道我被如此对待,定会恼怒的!求你们宽限片刻,让我见见宋鸣风宋将军,我一定报答!”
    一名官差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不是姓黎么?还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怎么又改姓宋了??还要见宋将军,呵,正是宋将军上书说你不忠不孝,为人歹毒凉薄,请求从重处罚的。他怎么可能会见你!”
    宋彦整个人完全愣住,然后就觉得手上一阵剧痛,原来竟是刑部官差硬生生掰断了他的手指。
    他惨叫一声,再也无?力反抗,被人硬拖着,押上了?囚车。
    今日天气晴好,太阳升到中天,周围观刑的人很快就挤满了?街道,锣声开道,监斩官带领着士兵们押送囚车而来。
    宋彦头上被蒙着黑布,看不见周围的状况,但他能够感觉到人们的议论声和笑声。
    他马上就要死了,再也无?法感受到这个世界,但是周围的人却把这当成一场热闹来看,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宋彦只不过是一个该死的人罢了?。
    头上的布口袋被扯下来,宋彦被推跪在地上,身后身形健壮的刽子手挺刀待命。他再也无?法保持昔日的半点体面,吓得涕泪交流,浑身发抖。
    他的人生,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高官厚禄,飞黄腾达,成为新君最信任的能臣,并因为宋家没有?全力扶持而感到不满,因而使尽了?百般手段,却落得如今下场。
    宋彦一抬眼,就能看见外围好奇围观自己的百姓们。
    眼下他甚至无比羡慕这些人,虽然生活平常无奇,但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甚至有心情来观看这样的热闹。
    只是临死前的后悔,终究晚了?。
    监斩官一声令下,宋彦的身体被斩为两半。
    *
    最近外部时局动乱,京城中亦是变故频频,在皇上的暗示之下全部低调处理?,避免将消息传往前线,引起军心生乱。
    但靖千江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是这场仗并不好打,他们一路行军,中间数次交战,总算找到机会,一鼓作气反歼敌军,突破包围圈后扎下营来。
    靖千江靠在马边,一口气将整整半个水囊里的水灌完,便有手下匆匆而来,向他禀告了?最新传来的消息。
    说是似乎是早朝之?时,皇上有?意让曲长负前往南戎。
    靖千江一口水就呛住了。
    这里跟京城相隔很远,一来一往之?间,消息难免会有?延迟,他们现在收到的消息是“皇上有?意让曲长负前往南戎”,那怕是此时曲长负都已经要去了。
    靖千江之?所以在这里卖命,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结果,没想到绕来绕去,曲长负竟然还是避不开赫连耀,他又如何不急?
    当下,靖千江第一时间利用飞鸽传书,以最快的速度送信回京城,要他手下亲信在璟王府中找到之前皇上所给圣旨与先太子金牌,入宫求情。
    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手头一切事宜安排完毕,自己片刻也不耽误,轻装简行,迅速折返京城。
    对于靖千江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曲长负重要,他也由衷地希望京城中安稳享受太平的人们能够明智一些,不要把自己触怒。
    但这个心愿怕是难以实?现了。在靖千江收到消息之前,曲长负就已经带了几名护卫,出发前往南戎。
    因为万事低调处理?,这次离开并无相送的仪式,曲长负自己不过带了几十人,前往城门处与皇上所调拨的二百名禁军汇合。
    路途遥远,需要轻装简行,这些人手就已经够了?。
    马车一路上驰向城门,曲长负遥遥一望,瞧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等在那里,翘首以盼。
    竟然是曲蓉和谢九泉。
    曲萧按照曲长负所说,在外放赴任之前,为曲蓉议定了?宁国侯府的亲事。
    虽然目前他被贬官,依旧门生众多,顾念旧日情谊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此次曲长负若是能活着回来,依旧有不可限量的前途,背后亦有?宋家作为支持。
    曲蓉所议的三公子李遂又是庶出,因而宁国侯府一番计议之下,还是欣然答允。
    曲萧便没带曲蓉到惠阳去,曲长负把她安置在了宋家,这回是被谢九泉带出来的。
    曲长负下了?马车:“你们怎么来了?”
    谢九泉道:“我请求皇上派我当陪你前往南戎的副使,但是听说,你不需要。”
    曲长负笑了?笑:“我跟南戎的恩怨,想必你也清楚几分。现在是赫连耀在那里,我若是再带一个身份不低,又能监视我行动的人一同?前往,岂不是让人家白白送死么?”
    谢九泉的声音有些哑了?:“那你呢?”
    “我嘛,听天由命罢。”
    曲长负道:“若我身死,尸骨怕是回不来了,劳烦你找一件我的旧衣服烧了,把灰放在花船灯里点了,让它随水漂流罢,天地浩大,身化游魂之?后正可以到处看看。”
    谢九泉拳头都要捏响了?,又简直拿他没办法,气恼道:“你看你,又来了!每回都要这样!”
    曲长负低头咳嗽,又笑了?两声。
    眼下万事尘埃落定,他眉目间反倒更见爽朗,说道:“是不是又后悔来送我了??”
    谢九泉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这时却听身边有抽噎的声音,两人转头一看,却是曲蓉正站在谢九泉旁边,低着头抹眼泪。
    曲长负没心没肺地挑了?挑眉,说道:“哭什么?”
    曲蓉道:“哥,你不会有?事罢?你、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曲长负摇头道:“小孩就是小孩,听别人说什么都相信。你记住了?,以后要用心听人说话,而不是耳朵,有?些人嘴里的言辞,面对的对象不同?、环境不同?,都会改变。自己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没人会一辈子提点你。”
    谢九泉道:“你冲着我的时候,是怎么说话的?”
    曲长负想了想:“夸大其词,故作可怜。看你跳脚又那我没办法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谢九泉:“……”
    他喃喃道:“你说的对,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来送你啊。”
    曲长负道:“其实,你来的还是很有?用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谢九泉:“如果璟王回京,帮我给他。”
    谢九泉不接:“为什么不自己派人送去?”
    曲长负道:“从皇上下旨之后,我便已经请人给他捎了信,但迟迟没有人回禀。那边局势混乱,即使是信使也未必能够接近,因此这封信,就当做一重保障罢。”
    第77章 一生几回眸
    谢九泉看着曲长?负递过来的信,一时无言,半晌才缓缓拿在手里。
    他低头看了片刻,说?道?:“你?这个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旁人?的心情、感受,原本都不在你?眼中,可如?今,你?要做什么,竟然学会?了给旁人?交代。”
    曲长?负道?:“所以??”
    谢九泉说?道?:“看来先前并不是我的错觉,你?对璟王,确实不同。”
    曲长?负微微一笑,负手道?:“人?生在世,有些牵挂也没什么不好的。也或许,坦然的承认,正?是摆脱过去的第一步。”
    曲萧的事情已经了解,得知真相的痛苦所换来的,是心结放下之后的新生。
    他仿佛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谢九泉定?定?看了曲长?负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你?果然还是你?,潇洒自在,即使心有牵挂,该离开的时候,也不会?停下脚步。”
    他慨然一叹:“好罢,我会?为你?把信给他,那么现在,我可算是你?的朋友了?”
    曲长?负眉梢一挑,落落笑道?:“同一个问题问了两辈子,长?负不敢不应。”
    此时二百名禁卫军集结完毕,出城之后便不宜再乘坐马车,曲长?负翻身上马,回眸一拱手:“故人?珍重?,他日有缘,定?有再见之期!”
    谢九泉站在马下凝视着他。
    他曾经无数次希望这个人?能够留在自己身边,并为此痛苦纠结,挣扎不已。
    而如?今,他却发现,最适合曲长?负的,不是为谁停留困守,而是像如?今这般,风攘衣袂,壮志满怀。
    如?果早些意识到,他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谢九泉哈哈一笑,长?长?一揖到地:“那便祝君此去功成,我……等你?回来。”
    要从京城前往南戎,最短的路线本该是沿着郢国?边界的最西?侧走,而后翻过红梁山,便可以?到达南戎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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