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理当是纤纤作细步,步步生莲华。走得快些把裙子扬成惊涛骇浪,是小家碧玉的做派,登不得台面。
    而现下,她却撩起裙摆,拔步狂奔。
    身后有乒乓作响的打斗声和压抑的痛苦喘息,止不住的往耳朵里钻。
    南平的心被悔恨占据,泪水顺着腮流下来,连成了线,模糊了视线。
    她想回头看看,看看措仑是否安好。但那少年好像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回头,不要回头。”
    就好像那个温柔的夜里,他在湖边絮絮叨叨对南平讲着初代瓒多舍身取义的故事。末了赞叹的以一句话结尾:“他是个真汉子。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一样,用性命保护最珍贵的人。”
    他若舍身取义,她自然不能辜负这份恩情。
    于是南平胡乱抹了把泪,只管向前跑着。跑到气短无力,嘴里鼻间俱是火辣辣灼烧。
    措仑说的没错。
    拐过两个弯,上了坡,果真是一处挡板。许是西赛一行人下来时,挪开了水缸没有来得及归位,南平喘着粗气用力一推,那活板便打了开。
    生的希望随着火光倾泻下来,照亮了洞口。南平咬牙爬了上去,茫茫然立在阿姆房中。
    这间屋子许久没有人居住,地毯上满是灰尘,每走一步都呛鼻。而透过大敞的毡帘,是奔走的人流、嘶吼的守卫和兵械短兵相接的声响。
    宫中已经大乱,处处火光。
    第24章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西多吉的队伍强攻王城不破, 后继无力,于是使出了阴招。
    射出的箭被捆上火绳,雨点般的往墙里投。雪域才熬过漫长的冬季,为了马匹进食, 宫内墙边的库房里囤积不少干燥的稞草堆。
    虽然大部分箭矢都被击落, 却也有少量落了进来。
    干柴遇烈火, 愈燃愈旺, 腾起滚滚浓烟, 转瞬便连成攒动的火海。
    南平不敢停顿,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努力找寻出路。瓒多不拘束后宫随意走动,因此她虽然在宫中只住了不长的时日, 大概的方向感还是有的。
    一片奔去救火的混乱中, 没人在意一个满脸是灰土的少女正踽踽独行。
    阿姆的屋子在下人居住区的把角, 不远处能听到马匹嘶鸣。而顺着马场往东去, 便是王后寝宫。
    及到近处时,少女震惊了——马场竟也被烈火包围, 燃了起来。
    诚然此处也存积了粮草,但离宫墙还有些距离,箭雨是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这里的。
    不过南平心里有事, 顾不得多想, 便加快了步伐。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见着了熟悉的院落矮墙。
    东齐护卫有的去救火,有的去抗敌, 还有的落了跑。剩下几个手持兵械, 护着瑟瑟发抖的女人们,暂时还没出太大的乱子。只是眼看远处火势汹涌,一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 急的团团转。
    “还没有找到殿下吗?”还未进院,玉儿仓皇的声音已经传了来,“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能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方才瓒多派人来寻,都没找到。”阿朵急的满脸是泪,四处张望,恨不得从空气里平白揪出一个南平来。
    南平终于见到熟悉的身影,长舒了口气,隔着攒动的人头喊出声:“我在这!”
    正不知所措的侍女们瞥见她,俱是一愣。然后急奔过来,中途还被裙衫绊了个跟头,声嘶力竭叫道:“殿下!”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殿下”,给群龙无首的众人吃了颗定心丸。
    主子回来了,心里踏实。甭管是怎么回来的,人在,就成了!
    一双双眼睛渴求的望过来,全在等她吩咐。
    有老有小,有内侍有宫女。或是忠心耿耿留守,或是一路走来、悉心陪伴。
    南平原来想的简单——把救阿朵和玉儿出宫后,自己便不会为独自落跑而内疚。但如今看着众人信任的目光,她突然觉得肩上被压上了青铜鼎。
    虽重不可挡,又岂能因祸福避趋之。
    不过在这之前,有件更紧急的事,有个更危急的人。
    南平脑子飞速转了一圈,把来时密道的方位交代了下去,沉声对带刀东齐守卫说:“你们速速前去,不惜一切代价,把措仑殿下救下!”
    她顿了顿又道:“西赛图谋不轨,当斩。无论死活,把她给我带回来。”
    “是!”
    这几个内侍原就是精心挑选的。虽少了男人的部件,但行前与羽林军共同操练,军纪严明、令行禁止。
    男人们齐整的离开,留下的侍女与婆子们一时踟蹰起来。
    “我们怎么办?”有人低声问。
    “我好害怕……”
    “留在这吧,外面太乱了。”
    “可火眼瞅就要烧过来了!”
    争论不休时,马场传来的浓烟呛得人眼睛发涩,开口闭口都是一股烟灰味。
    该留还是该走是个大问题。若要走,该往何处去?
    南平陷入沉思:这一行人数众多,全从那条密道穿行不大现实——万一中途有个踩踏或是烟熏,怕是一个也逃不脱。
    头一条,还是应该先避火。
    “南门处有河,是进水的,要不先往那边去?”往常给寝屋抬水的粗使婆子见主子心善,斗胆提议,“离着火的马场也远些。”
    南平觉得那婆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事不宜迟,于是当机立断:“剩下的人不要带细软了,我们走。”
    众人诺,即使有不情不愿的,也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当真连成长串,列队离了殿宇。
    “殿下,您怎么成这幅模样了?”阿朵边走,边打量着灰头土脸的公主,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南平诧异的往脸上一摸,看见一手灰,才想起少年先前的淘气举动。
    “没什么。”她含糊其辞,不欲多说。心里阴霾,却只能强行安慰自己:等东齐的侍卫到了,自会助措仑一臂之力,只要他能撑到现在。
    他能撑住……他得撑住。
    阿朵最是会察言观色,见公主面色沉郁,知道问了不该问的,立刻闭上了嘴。
    ……
    轰隆!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巨响。却是马厩的木头被烧垮,彻底掉了下来。
    队伍里不少人顿住步,抱头尖叫。妇孺多是一辈子在宫里,哪怕来雪域的路上也没见过这个阵仗。有的人本就胆寒,登时嘤嘤哭了起来,还有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不肯走。
    “活不了了,活不了了!”有婆子哀嚎,万念俱灰。
    这一团乱里,南平突然读懂了措仑用箭逼她离开的举动。
    ——危急关头,须得心肠硬起来,方能绝境逢生。
    “我说能活,你们就能活。”南平开口,提了声调,语气凛然,“不信我的,就留在这等死!”
    她气势威严,言语肯定。队伍骚动了一阵,很快再次挪动起来。
    少女的发髻挽得紧,如此奔波也没有散开。她时不时回头看向队尾,一张俏脸在灼灼火光中更显瘦削,表情甚是坚毅。
    立在一旁的阿朵突然觉得,南平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倒不是嫁做人妇的丰盈和顺,也不全似出阁前的心高气傲——而是从少女柔软的心房里,长出了有名为“责任”的骨头。
    质韧,坚硬不可屈。
    “想什么呢?”南平见阿朵愣神,挑起话头,因为走得快有些气喘:“你说方才瓒多派人来寻我了?”
    “是。”阿朵醒过味来。才说了一半,抬起眼,又“啊”的收了声,“就是……他们。”
    南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觉迎面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王宫守卫。
    领头的威猛汉子见到南平,蓦地驻足:“方才没有在寝宫见到王后,本来正奉王上的命搜寻,没想到刚好遇上。既然如此,请王后随我们一行。”
    “去哪里?”南平淡声问。
    “瓒多有令,请您去宴厅。”
    “我若是不去呢?”
    来者毫不退让,仓啷啷刀剑出鞘,利刃不长眼:“恐怕是不成。”
    *
    南平被刀抵着,走进了初次见到瓒多的这间红色大厅。恐惧的忐忑与未知的焦虑混在一起,沉甸甸有了重量。
    身后的守卫撤了力,她方才有余力往殿内望去。原来后宫被宠幸过的女人们,竟都缩在厅中的角落里,连一向高傲的玛索多也不例外。
    风穿堂而过,每个人表情都是漠然的。
    “王后,你来了。”瓒多倚在厅外的围栏处,手里拎着敞口皮囊,温声说道。
    宴厅位于高台之上,原就是王宫内最高的所在。而男人立着的位置,刚巧可以俯瞰宫外面的抵死一搏和血海冤仇。
    他浅色的眸子被火光映的一忽是暖橘色,一忽是无尽的黑。
    瓒多并没有与女人们在一起——他是揣着什么心思、为什么把大家都集结在一起?
    少女莫名嗅出冰冷的血腥味,停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是南平来晚了。”
    “肯回来就好。”瓒多举起手中的皮囊,“喝酒么?”
    火在他脚下的王城燃烧,这男人竟还有心思喝酒。无论是胸有成竹还是放浪不羁,都叫人不大舒服。
    南平摇头,一颗心已经飞到了密道之中。
    她原是想着把妇孺们带去安全地点,自己折回去寻找措仑。而如今孤身一人到了瓒多面前,怕是再也走不脱了。
    “不喝也好。”瓒多淡声道,“一起看看风景。要我说,今夜属实有趣,对么?”
    “有趣?”南平只觉得这形容恶寒,激愤起来,“城外很多人在逃窜,有人丢了孩子,有人死了……”
    “王后怎么知道城外的光景怎样?”男人打断,语气冷如铁,“哦对,你和我的兄弟私奔了。”
    听这个意思,他应是已经知道她今夜离开过了。
    见南平顿住,瓒多再开口时竟笑了:“我兄弟的床上功夫怎么样,让你快活了么?”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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