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眯起眼睛,抬起手指向衙役刚要说什么,又见一人跑了过来,大喊一声——
    “陈县尉!城南发现了一个魔修!”
    这人话刚说完,又有一人跑了进来。
    “陈县尉,城西暴乱何解?”
    最后一人慢步跟了过来,表情复杂地说:“陈县尉。”
    陈生没有好气地问:“干什么!?”
    传信的衙役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地说:“怀县令被人打了。”
    第69章 收集
    “乾渊尊。”
    “枢阳尊。”
    “赤鸿尊!”
    几个修士走在街上,其中一人掰着手指算了算,难以置信地摇头叹气:“没想到我竟有幸得见尊者!”他咽下那句我们门主都没见过尊者的话,激动之余又有几分胆怯。
    一旁的修士也跟着摇了摇头,感叹着:“我也没想到,在幻境中跟我一起清扫皇宫的人竟然是乾渊尊的弟子,秋水君京彦。”他想起京彦面目狰狞一脚踹开恭桶的画面,那小小的个子在此刻化作高不可攀的山峰,让他忘了当时被京彦支配的恐惧。
    一旁的修士闻言张大了嘴,惊讶道:“你和秋水君一起清扫皇宫?”
    街上来往的修士不少,听到这话他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慢下脚步。
    “是啊,不过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个矮……仙友是秋水君。”矮子两字还未说完,说话的人察觉到这话不该说,连忙改口换了个称呼,磕磕巴巴地说:“我们被分到了清坤宫,一同伺候李贵妃。”
    修士当太监,前所未有的经历。
    四周一同入了皇宫幻境的修士表情有几分奇妙。
    提到皇城有人忍不住骂道:“那个李贵妃才不是个东西!好奢性懒,不把宫人当人看,心有不顺便让小宫女抬手捧炭!动不动就杖责宫人!”
    听到这话,一旁摊子里的修士靠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抱怨道:“你能分到李贵妃的清坤宫就不错了!分到德妃的永福宫才叫倒霉!德妃这人看似柔弱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经常羞辱宫人!”
    “德妃算什么!我去的是皇贵妃的嘉福宫!那里简直绝了,从老嬷嬷到小宫女,人手一份打胎札记!让妃嫔小产的手法数不胜数,而且每次她都能成功。你们是不知道啊!每每看到皇帝抱着怀中的妃嫔,大吼是谁害了我的孩儿,我都觉得我会被这个疯婆娘连累,死在宫斗中。”
    “其实皇贵妃不算什么。跟着皇贵妃你们害的是皇嗣,跟着皇后,我们害的是皇帝!后宫中的小打小闹皇后根本不放在眼里,她只想害死皇帝,让自己当女帝。”不知都遭遇了什么,说这话的人湿了眼眶,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她想当女帝也就罢了!她还看上了太妃,这多吓人啊!”
    “你们遇到的这点事算什么!”一旁的修士听不下去了,他放下手中的面,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一脸痛苦道:“你们去了后宫,顶多是身体受累,而我们去了仙岛连自我都要否定。仙岛是什么?仙岛是女人乡!你能想象到我们这些大男人对镜梳妆,每日都要去绣花练舞,翘兰花指的痛吗!”
    情到深处难自控,说话的修士忍不住落下泪,“我到现在,都控不住我的手,不知回宗门之后要怎么说。”他一边说,一边翘着兰花指抹眼泪。
    一旁挑选青菜的修士闻言叹了口气,直起腰,沧桑道:“那也比我们去种地要好上一些。”
    提到种地,在场的修士都想到了那个戴着面具,一人毁了三个幻境的高人。也不知那人是谁,出了幻境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让旁人想寻都找不到踪迹。
    “对了!”说到这里,有人又想起来,“打退端肖雪的是不是乾渊尊?”
    “我听说不是,之前有人问了乾渊尊,乾渊尊说不是他。”
    听到这话的修士倒吸了一口气,“这意思是……望京还有一个尊者没有现身?”
    端肖雪是尊者,能制住端肖雪的人只可能是尊者。
    而这也就是说……
    “望京有四个尊者?!”
    想到这里,在场的修士咽了口口水,越想越觉得如今的望京真是可怕。想天下尊者本就不多,如今有四个在望京,让人怎能不惧。
    这时有人提起:“我今日看到薛离从千衫寺搬了出去。”
    之前来望京的修士都知道,薛离在端肖雪到来的那日,骑着泥狮到场叫走了端肖雪,之后端肖雪被尊者打败,所以谁都知道薛离这是遇上了尊者,多半是与尊者结缘了。
    心中羡慕薛离的好运气,有人说:“那日之后,薛离时常消失,怕是去尊者面前伺候。”
    “那是不是跟着薛离,我们就能知道另一个尊者在哪了?”
    “你以为薛离不知道这点吗?薛离为了防我们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么久也没人能抓住他都去了哪里。”
    几人正说着,忽然见前方有两个宗门的人吵了起来。
    从昨日开始,不管是能叫出名号的,还是不能叫出名号的修士都来了不少,其中有久别重逢关系极好的,也有因为宗门两看相厌剑拔弩张的。
    城北闹起,起初只是言语冲突,可后来提到了一些陈年往事,身为对头的两方气愤难忍,当场打了起来。
    衙役见状连忙跑回县衙去叫人,也有衙役去找了今日上任的县尉。
    道路两旁的修士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打斗,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看着,他们的视线便从斗法的人移到了下方,关注到了以往并未放在心上的一些小细节。
    年迈的老人坐在地上,望着自己被风卷走,从高处跌落在地上的青菜,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与难过,用裂着口子的手缓慢地捡起地上的青菜,捶了捶背;道路两旁的小贩紧紧抱住摊子上的东西开跑,生怕平白损失钱财;街上被牵连到的百姓敢怒不敢言,虽是不满,但想着两方身份差距,怕惹怒了这些本领不凡的仙长,只能默默忍下。
    其实大多数的修士斗法时都会避开凡人,打斗一般不会在城内。不过虽是发生的次数不多,但因情况不同,突然斗起来的事件每年都有,只不过修士们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就像是画本子上的江湖人士,打斗时顾不得其他,快意恩仇的总是忘了去问自己有没有打扰到旁人。
    不知怎么的,入了幻境的人都想到了在幻境中的日子。无论是为了生活苦苦挣扎的农户,还是入了宫被人轻看的内侍,或是每日被关在家宅的妇人,人生百态,各有各的难处,只不过入幻境前的修士站得高,自然不懂下方风景,时间长了,虽未动手伤人,但他们也成了宫中那仗着出身不凡而轻看旁人的娘娘。
    “不是叫你可怜他们,毕竟人各有活法,各有不同,他们人生只能由自己担责,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莫要因自身的贪念去找别人的麻烦,也莫要因自己不足便去否认旁人。”
    幻境中的女人曾说过这样的话。
    也因在幻境中的遭遇不同,常日无人去管的事如今变得不再一样。
    不知是谁先踏出了一步。
    有人说:“你们要打走远点打。”
    话音落下,不少修士点头认可,在县衙的人到来之前动手拦了一下。
    陈府
    到底是有官职在身,不管官大官小,不管满与不满,陈生都要去履行属于县尉的职责。
    他推开了黏在一旁薛离,径直去了莫严的房间。莫严这段日子过得不错,房间中有陈五按照陈生吩咐所放的笔墨纸砚,因此得了趣。
    在陈生忙得焦头烂额的这段日子,他一直都老实的待在陈府,尝试配出越人礼所用的画料。
    陈生到他房间时,他正拿着笔去沾颜料,一脸严肃的下笔抬笔,下笔抬笔,如此重复了几次,满意的扬起嘴角。
    陈生心中好奇,他低下头凑过去瞧了一眼,画纸上果然是一只五颜六色的肥鸡。
    那只鸡就像是黄色的气球上按了个尖嘴。比起成人,这幅画更像是孩童随意的两笔……
    完全没法看。
    对着这幅小鸡吃米图,陈生欲言又止。
    莫严的书法一绝,但画画却丑的要命,完全没有美感可言。当年莫严在后宫,因感谢陈生对他的照顾,他曾赠了陈生一幅画,画上就是小鸡。
    陈生当时对着那只鸡看了许久,硬没分辨出鸡腿下的是大米还是蛆虫。那时端肖雪走来,冷眼瞧着这幅画,嗤笑一声,嘲讽陈生:“这是你用脚画的饼?”
    陈生难言的放下画纸,转身就看到小天孙低落的表情。也因实在无聊,他曾教过小天孙画画,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心中念着小鸡,莫严画什么都像小鸡,不管陈生叫他画什么,他咬着唇多么努力,最后在纸上出现的还是鸡。
    而且莫严这人学画不好好学,总是一脸严肃的走神。如果陈生在他面前握笔,告诉他如何下笔,他肯定一脸认真,像是在听,其实是在想陈生手中的笔。
    然后在陈生说着技巧的时候,他会一边看着陈生,一边慢慢地伸手,小心地将陈生用过的笔放在衣袖里,企图收藏陈生所用过的全部物品。
    那时,陈生捧着一杯茶,坐在红木椅上,表情漠然,说话的语气与曲清池有些像。
    “画作需要灵气。”
    莫言乖巧地点了点头,白皙的指尖碰触到陈生刚刚握过的笔,一双乌黑的眼睛好似会说话,总是温柔和气的模样。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陈生,一边一脸羞涩的去拿陈生用过的笔,然后趁着陈生低头喝茶的功夫,慢吞吞地把笔放进衣袖里。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陈生喝茶的动作一顿,茶盏在他面前,他盯着看了片刻,忍了忍。
    “你不妨。”
    可修长的手指又去拿画纸。
    “先去看。”
    莫严抿着嘴,拿完画纸又去拿镇纸。
    “然后去想。”
    最后拿了镇纸还不够,他又去拿砚台。
    陈生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的抬起头,将面前的茶盏移开,冷着一张脸说:“你给我适可而止。”
    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指尖上沾着墨迹,莫严像是受惊的小鹿,他听到陈生的话,面上带着不好意思的薄红,羞涩腼腆的放下了砚台,微微低着头将手背了过去,像是做错事的孩童。
    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是陈生说了什么重话。
    陈生一口血含在口中,顿时坐不下去,与他说:“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也早些回去休息。”话说完,陈生离开书房,等人走到门口,像是感应到什么,陈生眯着眼睛侧过头,对着里面说了一句:“把椅子放下。”
    “唔!”
    将椅子举到头顶的莫严听见陈生的话眨了眨眼睛,他一边打量陈生的表情,一边乖巧的放下椅子。
    因没能把椅子和纸笔一同带走,他因此多少有点不甘心,思来想去咬着牙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偏执个什么劲。
    陈生险些没有被他气死,他开始质问自己为何要来教莫严,最后想来想去,得出两个字——闲的。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离开了书房,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端肖雪和白烨掐在一起,一旁是将木刷掰断的京彦。
    陈生看着被掀翻的房顶,闭上眼睛,活动了一下五指。
    第二日,他将手撑在莫严的身侧,一脸严肃地说:“对,就是这样,下笔不要犹豫,不要生硬。”
    “不怕色艳,只要能融洽就好。”
    “没错,随心,按你所想的去画。”
    听到书房里的声响,京彦拿着木刷站在门前,看他们两个一本正经的坐在桌子前,十分好奇的走了过去。
    他来到桌前的时候正好莫严收笔,他先是见莫严对着画作点了点头,又看陈生也了然的也点了点头,心想以陈生的画功,莫严必然会有改变。结果探头一看,一只又肥色彩又艳俗的鸡出现在画纸上。
    与以往不同,鸡头上顶了一朵小红花,有着比脚还要长的睫毛,一言难尽的在纸上搔首弄姿。
    “……”
    京彦回过头,拍了拍跪在地上的陈生。
    陈生指向身后,像是无声向京彦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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