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门前,双手抱怀,淡然的接受侍从为他披上狐裘。
    “太吵了。”他出来之后环顾四周,随后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温柔地说:“堵住嘴。”
    下人应了一声,就在他们堵住少女嘴巴之时,身侧的木门不知何时打开,一直看着这边动静的沈云移动眼球,只见陈生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黑发散乱,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前,瞧着有些疲倦。
    而他出来之后没有去看傅娘,也没有去看傅娘的女儿,只是看着沈云。
    傅娘知道陈生出来了,只是她无暇顾及陈生。傅娘知道,看上去温柔和善的沈云其实心胸狭隘,他受不得有人顶撞忤逆他。今日陈生没有理他,拒绝了他突然出现的亲近动作,他也许不是真的想与陈生亲近,只是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给陈生的都不许陈生去拒。就算心里并不在意陈生,他也不会让陈生轻看他的示好。
    只是傅娘曾天真的认为,这件事在她被打,陈生被骂之后就回结束了,她根本没想到沈云会不依不饶。
    此刻她趴在女儿的身上,隐隐意识到她陪着陈生的日子到头了。
    而陈生正慢步来到沈云的面前,沈云靠在门前歪着头看着陈生,他们两个人对视片刻,似乎都在暗暗较着劲。
    等过了一会儿,瞧见少女昏了过去陈生还是没有动作,沈云走觉得没趣。
    “打死扔出去。”他漠然的转过身,黑色的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狠绝的痕迹。
    长腿移动,沈云刚想走回房内,就感受到身旁有东西撞了过来。
    手臂抱着他的腰身,动作僵硬,似醒非醒的少年将脸贴着他的后背,一双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兄长。”
    他的声音无力,似乎身体不太舒服,脸色比起傅娘还要苍白。
    沈云眯起眼睛,见陈生那双水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最后满意地笑了笑,组侍从说了一句:“算了吧。”
    随后,他推开了陈生的手,转身走进了房中,只留给陈生一个冷漠的背影。
    萧疏看得出来,沈云其实未必有多在意陈生,只是他不接受任何的违逆和抗拒,因此在陈生拒绝他一时兴起的接近之后,他会不悦,会想到找到其他法子教训陈生。给陈生长个记性的同时,还要让陈生向他低头。
    而这一幕老实说……萧疏并不喜欢。
    金色的眼睛因此多少带了点不悦的光。
    萧疏想,曲清池都未难为陈生,云馜又算是什么东西。
    就算要毁了陈生的傲骨,也只能是曲清池来做。
    做这事的不能是他云馜。
    也不会是他萧疏。
    萧疏可以漠视陈生,却不许旁人毁他傲骨,不喜旁人磋磨他的性子。
    第121章 好处
    陈生一夜未睡。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因此一夜没有合眼。等到次日清晨,他第一次主动从床上爬起,笨拙地穿上放在一旁的衣物,在镜子前学着傅娘的手法梳理头发。只不过他的手指并不灵活,不能像傅娘一样将头发整理的顺滑漂亮。这个发现也让他多少有些沮丧。
    陈生低着头,遗憾的注视着自己的手掌,等到傅娘敲响房门,陈生终是放弃了束发。而平日里总会来帮他梳头穿衣的傅娘这次没有上前帮他,她只是通过镜子看着他,像是想将他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傅娘来是与陈生辞别的。
    昨日闹了那么一出,傅娘根本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府中。
    而陈生早就想到会有这一日,也做好了迎接今日的准备。陈生也知晓,傅娘对他很好,若是可以,傅娘愿意照顾他一生。只是这份愿意是建立在虚假的平和之上,平和之下是傅娘还有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儿,因此陈生注定不可能成为她心中的第一位。
    而那个女孩总是在抱怨,那些抱怨的话语看似是为了他,其实不过是怨恨他没用,暗恨那些好东西、美好的未来都不属于他,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也没法借光,不能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而因为嫉妒羡慕,傅娘的女儿总会将眼睛放在高处。自幼年起陈生就看出了这点,深知盯着荣华富贵的女孩总有一天会让傅娘离开他。只不过以前的陈生想,会利用傅娘的女儿来分开他和傅娘的会是沈寒。
    他没想到,最后利用这个女孩的人是沈云。
    不过是谁都没差,傅娘总会离开他。
    想到这里,陈生呼了一口气。
    送走傅娘的这日天空中飘起了雪花,陈生站在石阶上,忽然想起傅娘走前没有看他,他自然没有机会跟她说话。
    女人像是愧疚的无法回头,也像是害怕回头会舍不得他,因此她走得很快,快到陈生没有来记得及告诉对方,昨夜的事他总会替她讨回来的……
    真是越想越不舒服。
    陈生坐在门前,头上黑发翘起,几缕头发打着结,就像是小兽的耳朵。
    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天气也不好。
    寒冬毫不留情的冻伤了陈生的脸。他将下半张脸藏在衣领中,只留下一个红彤彤的鼻子和沉静的眼眸。
    萧疏立于傅娘临走前给陈生留下的银镯之上,与他一起赏了片刻的雪,多少有些奇怪陈生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还要坐多久?”不能理解陈生,萧疏与他说:“她已经弃了你。”
    陈生缓了缓,说:“我知道,也正常。”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但萧疏却发现比起前段时间,他的思维要清晰一些。
    陈生艰难地开口:“我毕竟不是她的血亲,不能要求过多。她可以有自己看重的人,我比不上,就不比了。”
    萧疏瞥了他一眼:“你总是在看你得不到的东西,对不看重你的人豁达,对喜欢你的人刻薄。说不好你到底是憨傻,还是精明。”
    陈生皱起鼻子,不解地问:“什么?”
    萧疏不与他深说,若是往常,萧疏不说陈生也就停下。可如今傅娘走了,陈生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他总想拉住点什么,于是固执的盯着萧疏,眼神也随着注视对方的时间增多,而出现了变化。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萧疏问他:“你在看什么?”
    陈生小声说:“你会走吗?”
    萧疏说:“要看你说的走归算到哪个意思中。”
    陈生想了想,一字一顿道:“你能不能不走?”像是被傅娘的离去打击到了,陈生企图随便的抓住一点东西,以此来填补空洞内心。
    而说这话时他有些委屈,声音放的很轻,像是与亲近的人小声抱怨,也像是在求着萧疏:“你要是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很好。”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萧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盯着他有些无措的表情,忽然想起了之前他也曾有过示弱的时候,虽然那时面对的人不是对他……
    不知缘由,但萧疏移开了眼,只说:“你知道什么是对一个人好吗?”
    陈生想了想,敷衍地说:“我会给你穿衣裳,梳头发。”
    盯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萧疏忽然不愿意与他说话。
    陈生等了又等,没等到萧疏回答,不死心的举起手镯,又说:“我还会给你喂食。”
    虽是不合时宜,但萧疏在这一刻忽然想到山河镜幻境中的一幕。当时陈生把给他的那碗汤里的肉全部捡了出去,连一块肉都没给他。
    想到那件往事,萧疏淡淡道:“不必了。”
    陈生因此有些失望,但他没有死心。
    类似有种一个投食者离去,必须有另一个投食者顶上的急切心理。
    陈生正在为自己寻找新的喂食者。
    他将目光放在了萧疏的身上,也看出了萧疏暂时与自己分不开的事情。
    这件事似乎有利用价值。
    今夜萧疏待遇一变,有幸从地面来到床上。而那向来是裹在陈生身上的被子也分出了一半给他。
    并不知道萧疏并不需要,陈生难得分出被子给萧疏盖上,他将萧疏与自己放在一起,躺在萧疏的身旁先是闭上眼睛,接着又悄悄睁开眼睛去看萧疏还在不在。如此重复了几次,当那双眼睛再次瞥过来的时候,闭着眼睛的萧疏说:“合眼,安歇。”
    陈生说:“好。”他乖巧地说:“都听你的。”
    说完这句,萧疏见陈生麻利地爬了起来,熟练的吐出了一根金线开始补蛋,不知陈生这个都听你意义在哪儿。
    而陈生显然已经将阳奉阴违刻在了骨子里,并且一点也不怕他违逆的人知道。
    傅娘走后的那日沈云没归家,下人给陈生送来饭,陈生也不吃,只趴在房间里白天睡觉,晚上补蛋,时不时还要给萧疏表表忠心,告诉萧疏跟他在一起好处不少。
    而好处一事陈生说的次数太多,一直寡言的萧疏听了许久,施舍了一句:“好处是什么?”
    陈生说:“我吃什么都会分给你。”
    萧疏却说:“可你这两日什么都没吃。”
    陈生点了点头,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什么都没给你。”
    到头来只是说得好听。
    对此萧疏嗤笑一声。
    说来奇怪,陈生的话自傅娘走后多了起来。等到沈云回家的那日,陈生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将厚重的衣服脱下,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衣物,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慢步走到了沈云的房前。
    他来的时候沈云正在与侍从说话,其实是侍从在说沈云在听。
    侍从说的那些事情陈生听不懂,他只是蹲在沈云的门前,安静地等沈云发现他。
    手拿着一本书,沈云垂着眼帘看得专注。他翻开下一页,眼睛扫过书页上的内容,好似读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文字。
    侍从说话的语速逐渐慢了下来,眼睛移到门口几次,眉头微微皱起。
    其实沈云早就察觉到门口有人,只是他并未想理会来人,因此也没有开声,只装作不知。
    如此拿着书看了片刻,等又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沈云把书放下,对着侍从说:“开门。”
    侍从应了一声,打开门看见了屋外的陈生。
    陈生一张脸冻得红紫,皮肤的颜色有些吓人。他在门外等了许久,经过寒冬磨练的身体不住地发抖,瞧着十分可怜。而那懵懂茫然的表情也让他看上去十分纯真无害。
    等面前的门打开,陈生挪动着僵硬的身子,慢步走进沈云的房中。
    房中的沈云读书的姿势未变,他听见陈生进房也没理会陈生。
    陈生并不在意沈云的冷淡。。
    不多时,洁白纸张上多出一根红绳。
    长睫上抬,沈云顺着红肿的手指看到了眨着眼睛表情木讷的陈生。
    陈生那头乱发使得他的面容呆愣之余瞧着又有几分讨人喜欢的憨态。
    他见沈云看过来,小心地挪到沈云身旁,蹲在沈云的面前将脸贴在沈云的腿上,茫然的喊了一声:“兄长。”
    这还是陈生第一次对沈云示弱。
    沈云盯着陈生的眼睛看了许久,放在书本上的手终是移开了。
    拿起红绳的沈云虽是没有给陈生梳头,但他找来了一个温柔的侍女,侍女接过沈云手中的红绳,可不管怎么哄陈生,陈生都不让她碰。
    陈生只专注地看着沈云,用固执可怜的声音小声地喊着:“兄长?”
    他似乎不懂沈云为什么不像傅娘一样给他梳头。沈云侧目,瞧了他许久,挥手让侍女下去,叫来了下人,准备了一些软烂的吃食。等着吃食上桌,沈云再次端起那晚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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