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陈生移动着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又觉得屋内有异味。
    思绪混乱的陈生正想是什么坏了,又见眼前一明一暗,前方的背景好似晃动了一下。接着有冷气扑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谁的呼吸……
    心中一紧,一直反应迟缓的人难得反应快了起来。
    陈生见前方光影变化,顿时变了脸色向一旁躲去。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等着离开原来的位置,惊魂未定的他看向身后,只见一个奇怪的人影出现在他的床头。而那刚才遮挡住他视线,让他觉得漆黑一片的便是那怪人的身体。
    那驼着背的黑色人影此刻正蹲在他的枕头旁边,也不知在阴暗的幻境里静静地看了他多久。而只有一想到他闭眼时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甚至趁他不察慢慢接近他,他就浑身都是冷汗。
    此刻见陈生移动,这人影怪叫一声,忽地向陈生扑来。陈生贴着墙壁,无处可躲,眼看那黑影冲过来只得紧张地抬手去挡。
    见那黑影即将咬伤格挡彼此的手臂,因为惊惧,陈生瞬间睁开了那双满是不安的眼睛。
    房间里的呼吸声十分的明显,但呼吸声只有一个。
    额头全是冷汗,从梦中惊醒的陈生恍惚的摸着脸,惊慌失措的人注意到床上没有怪异之处,这才知道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中梦。可就算知道,他仍是不安,因此小声地喊了几次。
    “萧疏?”
    “萧疏?”
    眉眼清冷的男人躺在镜子上,听陈生一直低声叫他,许久之后才回了一声:“我在。”
    听到他回应,陈生松了一口气,捂住胸口,竟是说了句:“你在就好。”
    而萧疏听到这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虽是情绪不显,却愿意扭头看上陈生一眼。
    第123章 河鯥
    陈生开始频繁做噩梦。
    梦中起初是听到水的声音,后来是被水包围。
    他躺在水下,对面总会出现一个扭曲的身影。那个身影如同一团柔软的海藻,漆黑的长发总想缠着他的脖颈,带他沉入水中最深的地方。
    虽然很烦,可陈生不得不承认,他被缠上了。
    他躺在床上,对方就躺在他旁边;他掉入水中,对方便漂浮在他的身侧。只要他闭上眼睛,黑影就会出现,看得到摸不着,不让他好过。也因如此,陈生变得更加黏萧疏。只可惜萧疏冷情,人就像是天边的浮云,不好琢磨,无法与陈生变得亲厚。
    陈生已经两个晚上没睡着了,他捧着镜子,因想与萧疏变得亲近,故而没话找话。
    “你为什么会映在器物之上?”他问萧疏。
    如今萧疏在陈生的身体里,之所以能出现在镜子等器物上是因为陈生在照镜子。当陈生的身影出现在某个器物上,躲在陈生身体里的萧疏自然可以出现在那个器物之上。
    只不过这件事没有必要与陈生细说,他没有回答陈生。
    陈生得不到他的回答多少有点失望,语带怨气的指责萧疏:“你与傅娘不一样。”
    他抱怨萧疏不似傅娘,不愿与他亲近。
    萧疏这时又愿意与他说:“我自是与傅娘不一样。傅娘是女人,我是男人。”
    陈生不知怎么的联想到,又说:“所以女人会给我穿衣服、梳头发、陪我玩、男人不会是吗?”
    萧疏说:“是我不会。”
    “为何?”大概猜得到对方不这样做是因为不喜欢自己,陈生不免低落,一边伤感,一边不忘小声补充:“傅娘还会给我讲故事。”说完这句还不忘了再次质问:“你为何不会?”
    萧疏不去与他细说他为何不会,反而问他:“傅娘都给你讲了什么故事?”
    陈生回想片刻,说:“陈鹤与萧。”
    陈鹤的故事背景在一千多年前的王都,是一桩兄弟之间互相谦让的美谈。
    这个故事算是较为出名的故事,萧疏自然是知道。
    萧疏说:“我也知道一个故事。”
    “什么?”
    萧疏盯着陈生懵懂的眼神,一字一顿道:“东郭先生与狼。你听说过吗?”
    这个故事陈生还真的没听过。陈生茫然地看着萧疏,像是寓言故事傅娘没少给他讲,他听了许多,从没有听说过东郭的名字。
    他不知萧疏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故事,兴致勃勃地说:“说来听听。”
    萧疏把故事说给了他,除去不知晋国是哪里之外,陈生并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很触动自己。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于是闭上眼睛休息。
    萧疏在他合眼之后沉默片刻,忽地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故事吗?”
    陈生呼吸平顺,俨然已经进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的人自是不可能回应萧疏。
    萧疏凝视着他的睡颜,到底没有出声打扰他。
    陈生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先是有水泡上升,接着是咕噜咕噜的声响出现。他人似躺在水底,正用那双有些刺痛的眼睛看向上方。
    不多时,模糊不清视角从水底来到水面之上。离开了寂静的沉闷,陈生瞧见了上方阴霾的天空。此刻头顶乌云密布,连带着人心都跟着变得阴郁。
    越过青石板路,木制的车轮压过凹凸不平的街道,顺着车轮往上,是一个穿着红衣被关在囚车中的女人。
    陈生看不清女人的脸,只能看清老旧的街道。眼前的街道很是熟悉,仿佛他曾走过无数遍。此时四周有很多的人,他看不清那些人的全脸,只能看见他们大张的嘴巴,狰狞的嘴角。
    女子跪坐在车里,无视周围的人只看着身后,陈生瞧了许久,迟钝的发现有个男人一直在追着囚车。
    这个男人跟着囚车走了很久,但因为有一只脚行动不便,导致他追赶的速度很慢。
    陈生见他手中捧着什么东西,刚想细瞧,却经拐角,过了拐角,他便再也看不到囚车和人群。
    方才的那些人如今都走了,只有他一人被留在原地。
    孤零零的他安静地站在老街之中,如同被尘世抛弃。
    这时,像是在配和他的心情,豆大的雨水从云层落下,脚下的青石板有了深浅不一的痕迹。
    陈生站在这里,宛如置身一张巨大的网中。等到雨幕开启,站在雨中的陈生忽见油纸伞在旁经过,余光敏锐的捕捉到油纸伞的边缘。
    而那伞上有着两行小字,字迹十分熟悉。
    微雨倦卷离别景……这字好似是有一年他醉酒之后胡乱写的……
    但具体是哪一年,陈生根本没有印象。
    他眯着眼睛,此刻撑伞人往前走去,在来到街角时纸伞轻抬,露出一张俊美到令人失神的脸。
    他穿着一身白衣,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剑。雨水打湿了他白色的衣摆,深灰色的衣摆在石板上拖拽,像是将败的玉兰,也像是泥潭中的游鱼。
    不知为何,陈生很想跟着这人,周围雨水组成的网在对方出现后变得没有分量。那人在前边走,陈生在后方跟着他,他们走了许久,来到了海边。
    而前方的海边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干练的黑衣,跪在天海之间,低下头,沉默不语。
    白衣男子来到黑衣人身后,与他说:“虚泽死了。我会顶替虚泽去天路看守天柱,而后你当了天主,记得多给自己造些喜欢的事物。没事时到处去看看,许是会遇见不一样的风景。”
    黑衣人沉默许久,声音粗哑,语带苦涩:“我能造很多个你吗?或者说……我能在这些景色中遇见你吗?”
    白衣男子哑然,他垂眸思索片刻,有些遗憾地说:“怕是不能了。”
    黑衣男子似乎并不意外,他合上了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等过了片刻,他对着前方破涛汹涌的海面下了决心,与白衣人说:“你且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的。”
    白衣人轻笑一声:“不是我等你,就是你等我,我们这一生也算有趣。不过……”白衣人将油伞收起,放在黑衣人身侧,柔声劝导对方:“路标不能乱用。你的元身已毁,力量早已不如从前。若是胡乱,我怕你会迷失在大路中。而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说完这句抱住黑衣男子的头,哄着对方:“你看,这天涯暮色,是执凤他们看不得的景色,你既活着,便多看看,少些难过。”
    陈生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胸口有些闷。
    他皱着眉,无声在心里问着自己路标是什么?
    像是听到了他的提问,对面的白衣男子如云一般散去,只留下黑衣男子。男子像是知道陈生在他身后,等到夜幕到来,他抬手指着天空,问着陈生:“你看得到吗?”陈生仰起头,只见星海璀璨,唯美的极光出现在头顶上方。远处山峰暗影壮观,墨色勾画出一副极致的景象。
    天地辽阔,人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渺小,却又是那么不同。
    此刻海浪温柔,送来了淡蓝色的光。像是将星光收入海中,也像是有某种亮起的藻类,神秘幽美的海水与此刻的景象融为一体,空灵神秘的美感带给陈生无尽的惆怅。
    金色的三角出现在黑衣人手指指向的方向。
    向上的浅金色井口出现在三角的上方。
    那些三角落得到处都是。它们看起来相隔很远,每个三角都像是没有什么关联,可最终却由一根金线连在一起,最后来到一个朝下的井口前停住。
    “你看到了吗?”
    那个黑衣人再次问他。
    陈生看到了,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
    “这是路标。”黑衣人再次回答了他。
    “路标?”陈生疑惑。
    “你也可以理解成这是你的——后悔药。”黑衣人留下含糊不清的一句话,指着井口道:“那口井是起初的你,你可以称之为起点。当身为起点的你死去,转世的你保护着你的元神来到不同的朝代,看到不同的风景,经历不同的旅途,是你留下的痕迹。故而叫做路标。路标牵引着你的每一世连在一起,而路可以来往,因此你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去往你的上一世,或者是来世。”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也很复杂。
    陈生站在黑衣人身后,沉默的消化着这个信息。
    在黑夜下,黑色的身影一前一后,一个坐在,一个站着,极为相似。
    “你与我说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陈生问他。
    黑衣男子说:“我只是在告诉你,路标是你的,怎么用随你,可是你要记得,路标不是没有隐患,你若改了过去,未来就会有偏差。”
    梦到了这里,一声惊雷落下,陈生再次从梦中惊醒。
    惊魂未定的他猛地坐起,这才注意到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
    而一声雷落下,闪电短暂的照亮了寂静的房间。
    冬日的雨格外惹人厌烦。
    雨落在地上,很快就会结上一层冰。
    陈生不喜欢在冰上行走,总担心自己会摔倒。而身体失控是他最讨厌的事情,所以他抱着镜子往里边躲去。
    “萧疏?”
    等过了一会儿,陈生忍不住叫了一声。不安的他总会用声音去确认萧疏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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