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说:“我总觉得云里藏着什么。”
    萧疏说:“沈云不会杀你,就算藏着什么,也不用你来操心。”
    陈生不解:“你为何觉得沈云不会杀我?”
    陈生如此问就是想过沈云可能会杀他。
    萧疏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可萧疏未曾担心。
    千衫能收下沈云,说明沈云天资极为不凡。在日后,化名云馜的沈云曾与端肖雪打过一场,那时云馜轻松压制了端肖雪,还把端肖雪扔到无间狱。无间狱非常人可去,从这里世人便知云馜的实力,故而谁见到都会尊称一声师座。
    今他与陈生来到这里,又发现沈云与前朝的覆灭有着关系。而他在陈生身体里的事情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可这沈云在入了房间后却一眼看向了镜子,这一动作分明是说——沈云一眼便发现了陈生身上的不同之处。
    可这事沈云知道却没管,说明沈云默许了这份变化。
    从此萧疏得出,沈云会接受陈生身上出现的某些变化,而这一表现则是说——沈云对陈生有所了解。
    至于他了解却不管的原因是什么萧疏不去深究,但看从前和昨夜沈云说的话,萧疏更加确定沈云来历不简单。
    沈云不是侯府能出的人物。而他呼唤金羽之名的口气并不算好,没有修士和凡人对天尊的尊敬,反而轻狂的充满了贬低。
    如此一来,沈云不是与虚泽有关,就是与长夜有关。
    这件事在来此之前怕是谁也不知道。
    就算是曲清池,也没有想到云馜和这两人会有关系。
    若不是陈生意外使用了路标,萧疏要是没有与他一同来此,萧疏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
    萧疏想到这里,忽见云层中紫气翻腾。
    在沈云归家的那一刻,空中飞下了一只鱼身牛头,鳍下有飞翼的巨物。
    穿过云层,巨大的河鯥出现在空中,庞大的身影如同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住京都的五分之一。
    与此同时,沈云的侍从从房间中走出来,不慌不忙地抬剑向空中一指。看不见的光壁瞬时包围住那只河鯥,布下了障眼法,遮挡住本该看到河鯥的眼睛。
    百姓对此一无所知。
    院里没有下人,所以也没有侯府的人看到这一幕。
    那只河鯥本领不凡,向侍从逼来之时压弯了侍从的剑。
    陈生见那侍从咬着牙后退了两步,这时倚在门旁的沈云露出一个微笑,只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往上方一划,解了河鯥的威压。
    破解了河鯥的威压,沈云从容不迫地向侍从走去,接着变出了金燕女,将刀放在金燕女的脖子上,轻声对空中的河鯥说:“下来。”
    一双眼几乎喷出火光,巨大恐怖的身影明明可以轻松压毁侯府,却因夫人在对方手里不敢放肆,只得变成人形落了下来。
    而飞下来的男子五官艳丽,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冷蓝色的眼眸,眉眼与端肖雪有五六分相似。
    等男人下来,沈云慢声说:“我还真不知你是傻还是狂。你明知你们河鯥有先祖咒术在身,却敢与这女人相守,你难道不知,当你认可她成为你的道侣时,你便有了致命的弱点。”
    那名河鯥咬着牙,脸色阴沉,恨声道:“少说废话!你要杀的是我,何必找上她!”
    “我还想问她,”沈云笑着说:“明知我要杀的是你,她为何要把你藏起来,废了我不少功夫去寻你。”
    “你到底是谁!?”
    常年躲藏的不满早已压在心中。只不过碍于妻儿还在,这位河鯥忍了下去,如今见走到了绝路,他愤怒地吼了一声:“你为何要对河鯥赶尽杀绝?!”
    “万物生来,有起始,有已矣。我不过是加快了这个历程,端族长又何必动怒。”沈云将手中的小刀扔了过去,等着冷刃落地,他让侍从拿着长剑驾着金燕女的脖子上,与那个河鯥说:“但你若要问缘由……我只能说是听从家中长辈安排。”
    “你家长辈是谁?为何命你杀我一族?”拳头捏着咯咯作响,姓端的河鯥显然已经气到极点,若不是因为道侣在对方手里,他绝对会上前与对方死战。
    沈云淡漠道:“不能说。”
    大抵猜到了自己今日必然会死,姓端的河鯥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愤恨地追问:“你到底是谁?”
    这时乌云袭来,层层叠叠的云移到几人上方,遮住了云后的光。
    一旁的金燕咬紧牙关,努力了许久终于脱离了禁止,在雷声响起的同时,用尽全身离去喊了一句:“他是龙!”
    话音落下雷声响起。
    轰隆一声!
    雷声巨大,却并未掩盖金燕的叫喊。
    ……龙?
    姓端的河鯥愣一下,那张漂亮的脸由愤怒变成了惊愕。
    听到金燕开口,对面的那两人表情未变,这时一道闪电落下,光影落在下方人的脸上,照出几分诡异。
    陈生怀里的镜子松动,暗中窥视的他显然也被这句龙惊到了。之后再看那两人,只觉得落在地上的影子不是人的影子,而是两条龙的影子。
    没有被戳破身份的恼怒,沈云心平气和地说:“好吵。”
    侍从闻言把长剑放在了金燕的嘴前,寒光流动的剑刃上清楚的映出了金燕惊恐的眼。
    姓端的河鯥见此紧张地往前一步,沈云却点了一下他脚下的刀,说:“捡起来。”
    那河鯥闻言身体一震,并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弯腰捡起了沈云扔过来的刀。
    金燕在此刻急得不行。
    似乎是觉得冷,沈云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心里难道好受一点了?”他说到这里无不嘲讽地笑着:“怕是没有吧。世人崇敬天主,你们由天主所造,却被天主所弃,又怎能好过。有时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种福气,可惜你没有这种福气。”
    沈云说到这里眉目舒展:“不过我也很感激,多谢你的愚蠢让我省了不少事。老实说,我不喜欢在冬日顶着寒风打斗,你若想这金燕活,自己自绝就是。你死后,我不会杀她,我说到做到。”
    那河鯥脸色骤变:“你以为我会信你?”
    沈云步步急逼:“你信不信是你的事。如今你和你的夫人都是我的笼中鸟,你自己动手和我动手都是一个结果。只是我若动手,想来我这珍贵的狐裘又会弄脏,这样一来,我必然会杀你夫人泄愤。而若你自己动手,我干干净净的,心里舒畅,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金燕女听到这里大叫一声不可,随后被侍从粗暴地捂住了嘴。
    无视金燕,沈云说:“你应该明白,这个选择不算好,却是你唯一能保住她的机会。其实你早就应该知道,身为河鯥,交出真情便是死路一条。是你先做了蠢事。”
    “这不是蠢事。”
    沉默片刻,那位河鯥身上的戾气散去。没有犹豫太久,那河鯥拿起刀,注视着自己映在刀上的脸,像是通过刀刃看到了过往。
    山间巨大的河鯥小心翼翼地接近巴掌大的金燕,明明很紧张,却不小心让呼吸的气息吹飞金燕。金燕从起初的瑟瑟发抖再到主动靠过来用的时间很久,很久他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更久,这样才能补回那段没能在一起的过往。
    然而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梦中的他刚刚开始露出笑颜,却发现这一生已到结尾。
    也许人到死前反而容易直视自身,河鯥平静地对金燕说:“与你结咒的那日,是我今生最高兴的那日。”
    他说的认真,从不会说情话的人在今日难得给出一句爱语。
    可侍从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他将长剑往金燕的脖子上划去,留下的血痕刺激到了河鯥体内的术法。在这一刻,不管想与不想,不管话说没说完,不管如此做后夫人是否能够存活,河鯥都抬起剑,决绝的切断了自己的生路。
    血在空中飞溅,落在了地上,像是陈生院里的寒梅。
    金燕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的身子在此刻一软,眼中虽是有眼泪流出,但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
    陈生见此皱起眉。
    而沈云却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念了一句:“还差一只。”
    这时金燕已经推开了他们,爬到了那个河鯥的面前。
    “端越?”她伸出手抱着夫郎的头,疯了一样的叫了起来。
    “聒噪。”沈云斜目而视,轻皱着眉:“把她扔出去,去找另一个河鯥。”
    “是。”侍从起身,来到金燕女的身侧,正巧对上了金燕女怨恨的目光。见此侍从不自在的移开眼睛,勉强地说:“你是金羽一支,就算今日我们不杀河鯥,你也好不了。”
    “金羽怎么了!虚泽又怎么了!”金燕女那双眼睛亮起,她尖叫着,面容狰狞,眼侧出现了羽毛,显然是恨到了极点,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气。
    最先察觉到她的变化的是陈生和沈云。
    金燕女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在此刻变成了浅青色。
    那是一双美的不真实的眼睛。
    那双眼中有着水雾,像是是一块柔美的碧玉,也像清澈见底的湖面,清明的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你以为你是虚泽一支就能事事顺遂高枕无忧了?!”金燕女瞪着那双眼睛,表情恨极恶极。明明面容狰狞,可眼神却与脸色的表情不同,呈现出一种泰然的冷静。
    她似乎正用着那双眼睛窥探未来,等到狂风骤起之时,她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会死的!纵你是龙又如何!你会死在另一条龙的手中!”
    此话一出,沈云和侍从一愣。
    而她还在喊:“你生不得欢,终生不过是他人棋子!你死不得归,所求之物不能长久!”
    话音落下,雷声响起。
    此时出现的雷声像是在附和金燕的话一般。
    金燕吼出所见,不给沈云询问的时间,拿起地上的刀自绝而去。沈云则是垂着眼帘久久没有说话。
    陈生在这一刻莫名有些紧张。他抱紧了怀中的镜子,生怕院中的沈云细究镜中的萧疏是什么。
    过了许久,沈云慢慢转过身看了陈生一眼,对着身后的侍从说:“把月婆叫来,我有事要她查一下。”
    第124章 看好
    金燕的话一出,陈生一夜没睡。
    他将镜子和金蛋放在面前,眼下正面临着生死攸关的难题。
    而作为被金燕女预测到死亡的沈云,则表现的比陈生淡然许多。
    洗去一身寒气,次日一早,喝着粥的沈云扭头问着侍从:“另外一只找到了吗?”
    侍从心中一紧,底气不足地说:“还没有。”
    碗中的汤匙忽地停下,沈云抬眼,语气淡漠:“有金燕在,找不到尚能说出道理。如今金燕不在了,你还寻不到一个河鯥……你可以给我讲讲,你如此无能的原因吗?”
    侍从见他不满,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沈云冷笑一声,讥讽过后,他收回视线,抬起汤匙又吃了一口热粥。
    等待沈云再次开口的时间无疑是种折磨。不知沈云内心如何做想,侍从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撩起眼皮,沈云冷漠的眼神在碗筷上停留,等到热粥入喉,他低下头说:“罢了,慢慢找,不急,左右剩下的那个血统不纯,谁知道会是什么东西。”话说完,沈云瞥了一眼书桌上的头绳,抬手拿过一道清淡的菜,“把这道菜给沈端(陈生)送去。”
    “是。”见他翻过这页,侍从松了一口气,接过那盘菜拿到陈生房中。
    他来时陈生蜷缩着身体,侧躺在美人榻上,一副心气不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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