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也不想生活在不被陈生看重,不被他正视的日子。
    他不想作为?一个?影子生活。
    于是萧疏拉起来陈生,说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陈生一声不吭,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将死的消沉。
    萧疏不喜欢他如今的表现,移开眼睛,淡淡道:“我是曲清池分出来的一部分,算是他的一个?容器。我跟他有特殊的关联,因此我可以与他交换神识,把他的灵魂调转到我的身体里,以我自己作为?路引,切断他和镜像的联系。”
    “不过,我不能肯定我这样做一定会成功。”他说到这里,也像是曲清池离开前那般,第一次大胆伸出手摸上陈生的眉眼,看着眼前因为?神识受损开始五感全?失即将昏过去的陈生,卑微又认真地说:“陈生。”
    “就给我留一个?牌位。”
    “就放在你们日后的家中。”
    “牌位上记得写上萧疏。是叫萧疏,不是心魔,也不是剑魂。”
    什么萧疏?思绪混乱的陈生无力深想,他乏力的晕死过去,直至最后也没有说行与不行。
    而?在陈生昏死之后,萧疏站了起来。
    立在天地间的身影孤独像是一棵枯树。
    地上残留着点点血痕和一把沾了血的刀。
    当郭齐佑和白烨跑过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陈生和胸口带着十字血痕的虚泽躺在一旁。
    两人见此连忙围了上去,他们喊着这两人的名字,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血痕与虚泽现在的位置对不上。
    当然,谁也不知?道,有一个?人消失在这世上。
    而?那个?人总是很安静,安静到旁人经?常会忘了他。
    往事如烟,尘埃落定后,一切归于平静。
    生活在新世界里的人并不知?道如今的世界变了样。
    在陈生的操纵下,这段有关望京、陈生曲清池等?人的记忆被封藏。
    城外寺院的青石板上,林间的羊肠小道,城内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热闹温馨的烟火气。白驹过隙,几十年已?过,望京城南街道变化不大,只是岁月蹉跎,如今住在街道上的人早已?变了模样。
    老的住户离去,自然有新来的住户到来。新来的住户不了解城南的情况,只是在路过门庭老旧的陈府时,会听到这样的话?——
    据说,这户陈家出了一位进?士,可不知?为?何,这人考上了进?士,却没有在朝任职。
    旁人不解,有人猜测,说他得罪了京中的权贵;有人猜测,说他家中有一个?病人,他是为?了照顾这人才整日闭门不出。
    关于这个?陈家,城南的猜测不少,可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敢去问。
    哗啦一声响起,一双不在年轻的手放入铜盆。
    水波扩散,打?乱了映入水中的白发,遮住了对方的脸庞。
    手指轻轻搓揉了几遍白帕子,温柔平静的眼眸停在床上,双手用力,很快拧干手帕来到床边。
    年迈的陈生面容变化不大,只是脸上多?了几道深纹、几条浅痕。他将凡人该有的未来写在脸上,弯着腰,垂下眼帘,给躺在床上的白发男子擦了擦脸。
    虚泽面容安详,那张绝美的容颜十年如一日,没有一点变化。
    他依旧是那么漂亮,只可惜那双眼睛从换界之后便再也没有睁开。如今几十年已?过,他安稳得就像是睡死了一样。
    陈生守着守着,不小心白了发、弯了腰、花了眼睛、开始跟着变得嗜睡起来。而?当陈生年纪大了之后,陈生才恍惚地想到,他如今是个?凡人,可曲清池还保留着虚泽的一面……
    他是不老不死的神君,他却只是一个?会老会病的凡人。
    如此看来,他似乎终将是对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只是不知?道对方在他死后会不会醒来……
    其实每每想到这里,陈生就不能安心。
    在他守着虚泽的前二十年里,他想着盼着,只希望虚泽睁开眼睛。不管是长篇大论的诡辩,还是不知?羞耻的胡言,只要能说话?就行。
    可这个?念头?在他守着虚泽的后三十年里发生了变化。
    他又不希望虚泽醒过来了。
    他想,如果他终究要离去,那么曲清池的时间最好就停在这里。
    离别数次,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多?了。他们没有必要继续生离死别的步骤,全?当那年那一别,就是最后的一别好了……
    只是,心中,到底是有些不情愿。是以离别后的每一日,都会被陈生耐心的记下。
    如今已?是六月,从千衫寺里移来的佛铃花开了。朵朵白花簇拥着黑色的枝干,花飞蝶舞,留一院清香,平和的氛围让人只想躺在窗前晒晒太阳。
    跟虚泽低声说了片刻话?,陈生坐在虚泽的床边,忍不住打?了个?盹,只是陈生刚刚睡去,就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贴了上来。
    他吓了一跳,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只可惜花白的头?发挡住了浑浊的眼球,导致他一眼看去没有看见人。他稳了稳神,撩开眼前碎发的一瞬间,竟是瞧见了虚泽白得近乎发亮的脸庞。
    就像是两人离别那日一样。
    突然醒来的虚泽默不作声,只盯着陈生的脸庞,像是想把陈生的面容刻入心底。
    陈生心口一跳,他惊讶地看向对方,过激的情绪在对上对方的面容时,逐渐变得平和。
    虚泽不太喜欢说情话?,情绪表情的变化也不大,可陈生就是能通过虚泽的各种?眼神看出他的心思,知?道他也想他了。
    两人再次相见,恍如隔世。虚泽看着陈生,只说了一句:“你老了。”
    有关时间的这声轻叹落在陈生的耳中,像是在告诉陈生,他们又要迎来另一个?离别。
    陈生心中苦涩难忍,正想说话?,却感受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落在了头?上。
    头?脑因为?这份意外忽然变得清明?。
    紧闭双眼的陈生身体一震,很快从梦中惊醒。此刻房中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虚泽还躺着,窗户还开着,自然也没有那句他老了……
    可他确实老了。
    老了两字落下,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
    一旁的佛铃花落在手背上,扰了他不知?是坏是好的梦。
    许是需要好好的平复一番,陈生捡起手背上的花,拿着外衣来到门前,背靠着那棵佛铃花树,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奔向不同的命运。而?陈生的命运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
    于是,他没有可以奔走?的地方。他瞧着街道上不断经?过的人,最后只觉得双眼越来越沉,似乎又要梦一场。
    而?老人嗜睡并不是好事,陈生想到这里,苦笑一声,只觉得最近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这时,木棍敲打?地面的声响传来,坐在大门前的陈生抬起头?,望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高瘦的木偶人漫步在街头?小巷。
    木偶四肢修长,披黑色的斗篷,肢体动作僵硬,高瘦的宛如移动的竹竿。
    陈生一眼看去就知?对方是什么情况。
    这人怕是生前死后执念过重,心中放不下过往,宁可不转世也要留在人间,完成生前的某个?执念,并为?此可以做出交换代价的鬼魂。
    像是这种?类型的鬼魂,死人的身体他们一般用不了,大多?数的亡魂都会选择抢夺活人身躯。而?看他的样子,他怕是不愿抢夺人身,因此选了最不好的木头?寄魂结咒。
    这还是一个?宁可使用不灵活的身体,也不愿害人的鬼魂。
    倒是个?品性不错的人。
    因为?这点,陈生收起了敌意,他见木偶的骨节处不断有金光溢出,知?道这人死前怕是一个?行善积德、地位不低的人物。
    而?他的遗愿想来是完成了。
    要是遗愿没有完成,他的身体不会散开,金光不会从木头?中流出。而?灵魂消散,则说明?他要消失了。
    陈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要走?了,陈生也不想去告诉对方他将离世的情况。
    木偶抱着一个?木箱子,行动迟缓,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
    陈生没有动手赶他离去的意思,却不料这人会来到他的面前费力地坐了下来。
    在吱嘎吱嘎的声响中,木偶将木盒子放下,明?明?没有五官,说不出话?,但陈生总觉得他是喘了一口气,好似走?累了一样。
    也是,拖着这个?身体,没人会不累。
    与木偶相同,拖着年迈的身体,陈生也觉得累。而?人一累,就想睡觉。加上陈生不是个?话?多?的人,所以他没有去问木偶为?何坐在这边。没有五官的木偶也没有与陈生交谈的意思。
    此刻他们两人坐在门前,一个?左边,一个?右边,都在看着街道上行走?的人们,谁也没有打?破平静局面的意思。
    坐着坐着,身体冷了下来。
    不知?怎么回事,昏昏欲睡的陈生忽然想到了苏河死的那夜。
    那日的他和金羽就这样坐在门前,坐了一夜。
    而?如今苏河金羽都不在了。
    他们走?了不知?道有多?久……
    在心里细细算着他们离去的日子,陈生眯起眼睛,想着念着,只觉越来越困。
    实在抵挡不住睡意,陈生困倦地闭上眼睛,在风起云动白花飞舞的时候,想起了他的一生。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威后的脸,也还记得春英走?前与他说过的话?。
    他没有对不起威后的养育之恩,也没有对不起春英的教?导。
    他记得金羽,记得金羽对他说去吧,也记得苏河,可苏河却在问他,为?何不替自己报仇。
    声音到了这里变了味道。
    他又梦到了其他尊上,此刻他们都站在他的面前,谁也不说话?,似乎都在指责他。
    而?他就和末夭一样,面对着过往,他们不敢回头?。他们都不觉得自己为?了世人抛弃好友是对的,只是当时的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不过这个?理由并不足以磨平过往,他们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所以陈生知?道自己和末夭一样,他们都不该梦到过往。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在心里出现,他的右手就被人拉住往上提了一下。
    熟悉的气息从身侧传来,陈生猛地回过头?,竟是看到金羽出现在他身侧,拉着他的右手,给他戴上了一件东西。
    没有去看手上的东西,陈生只看着金羽的那张脸。而?金羽则朝着他了无心事地笑了笑,似乎无声地问他,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在看什么?”
    金羽放轻声音,态度与过往一样。
    这么多?年陈生不管多?累多?烦都没有什么想哭的情绪,可如今一见到金羽,他的悲伤疲惫一下子冲垮了他,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有些难过。
    他张开嘴,想跟金羽说他保住了主次世界的人,他也想说为?了这件事死了不少人,他更?想说那嗜睡的虚泽就像是睡死了一样。而?这些话?到了嘴里,最后只剩下一句:“兄长?”
    金羽认真地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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