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弯腰把他抱在怀里,“不怕,你爷爷上面还有领导,敢不给你吃肉,你就往大门口一坐,告诉来来往往穿着军装的爷爷奶奶,你亲爷爷后奶奶不给你肉吃,你爷爷就会被严厉的批评教育,下回他们就不敢了。”
    顾卫国要脸,要不了三天,就会求着她把孩子带走。
    屋外又扯起了小雨,梅雨天下个没完没了,赵晚冷笑,她可没时间跟顾卫民拉锯战。
    “二叔你就说吧,到底是让我带孩子去随军,还是去云城?”
    顾卫民眼见着拦不住,反正孩子早晚还能接回来,他跑到大门口把拦门的板凳一抽,手一甩,“走,赶紧走。”
    顾北川到了秦川江的防汛指挥部,日夜都在防洪坝上带领部队的官兵抗洪抢险,沿江两岸的百姓也自发过来挑土装沙袋。
    暴雨中,她看到一抹清丽的身影站在堤坝上。
    ‘危险……’他刚想出声示警,那身段纤弱的女人回头,笑的很决绝,“顾北川,你不同意离婚,我就死给你看。”
    女人纵身跳进了湍急的秦川江,顾北川血液都冻没了,投江的女人是他五年未见的妻子。
    “不要!”
    旁边的警卫员忙推醒他,“顾副团长,你又做噩梦了吧?”
    哎,顾团长真是可怜,两个哥哥同时牺牲,刚完成任务还来不及悲痛,就赶赴抗洪抢险的秦川江。
    警卫员将茶杯递过去,“团长,喝口水吧。”
    从边疆奔赴秦川的火车才走出十一个小时,还需要三天两夜才能到达秦川。
    顾北川盯着部队配发的九公分橄榄绿的军用口杯,怔了一秒才惊觉刚才是做了个梦。
    边疆是个大晴天,太阳晒的铁皮车厢发烫。
    第6章
    “北川嫂子,汽车票给你们买好了,九点半的。”顾大力把顾小鱼从拖拉机上抱下来,又把另外一个小包袱交给她,“我妈天没亮就起来烙的鸡蛋葱油饼,给你们带在路上吃。”
    这年的细面多金贵啊,为了给儿子攒钱娶媳妇,孙槐花家平常都舍不得吃的鸡蛋,给她和孩子烙成葱油饼。
    远亲不如近邻,赵晚想,好心人还是多数的。
    前提是别牵扯上利益相关。
    她穿来的时间不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麻烦槐花婶子一家,这临走了还收了一包鸡蛋葱油饼。
    幸亏她提前准备了,“你下个月就要结婚,嫂子给你准备了红包,算是随礼的喜钱。”
    她将红包交到大力手上,“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顾大力脸红了,他也挺期盼娶媳妇儿,下月初就要办酒了,乡里乡亲的随个块儿八毛的是个喜庆。
    他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的收了,“谢谢嫂子。”
    后来顾大力回了家,跟他娘一起拆了红包,才数清红包里随了六块六,孙槐花咂摸了一番,跟儿子说道:“北川这个媳妇儿是个有恩必报的,顾为民一家现在看是捞着了点钱,其实却是断了一门好亲戚。”
    赵晚带着三孩子要先从县城坐三个半小时的汽车去市区,再从市区转火车去秦川,秦川那里有轮渡,坐轮船去花省,然后上离岛。
    县道颠簸,好在三个孩子都不晕车,出门的新鲜劲让他们一路都兴奋着,江市的火车站就挨着汽车站旁边,走不多远是个国营饭店。
    下了长途汽车,车站的旅客还是蛮多的,赵晚恨不得给三个孩子拴在裤腰带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孩子就窜没了。
    “小刀,你牢牢牵住弟弟不能松手,现在我们去买火车票。”
    顾小刀一手一个牵着俩弟弟,牢牢握着不松,赵晚背着包,牵着顾小鱼的另外一只手,四个人走了十分钟,到旁边的火车站买车票。
    排了半个小时,只买到一张卧铺票,幸好是下铺,不用爬上爬下那么麻烦。
    光买张卧铺就花掉二十多块,昨天在供销社给每个孩子都买了十几块钱的衣服鞋子和日用品,又用掉三十多,加上早上的汽车票和给顾大力随礼的喜钱,她现在身上只剩下一百三十六块五毛。
    这年的物价确实低,可架不住出行远,又带着三个孩子什么都要置办,剩下的钱票应该够支撑到部队,到了部队后,那可就全靠顾北川养活啦。
    想到顾北川,她心里痒痒的,他到了离岛了吗?还是在外面出任务?哎不管了,反正她随身带着结婚证,就算顾北川不在,部队也会让她先落户的。
    火车票是三点的,现在才一点半,赵晚带着三孩子到旁边的国营饭店,这年的阳春面才八分一碗,菜汤面有蔬菜浇头也才一毛五。
    赵晚看了看菜单,点了四碗桃花面,三毛五一碗,每碗另需二两票。
    桃花面她以前吃过,面条上盖一块肥瘦相间的大烧肉,还有两个炸丸子,十分的美味。
    几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贵就贵点吧。
    面条端上来,油汪汪的一块两寸长的五花肉,加上肉汁汤,三个孩子吃的头也不抬,顾小鱼三两口吃完五花肉和炸丸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兄弟碗里的。
    “婶婶,我还想吃五花肉。”
    赵晚没搭理他,这么小可不能给他养成吃独食的习惯,三个孩子,她尽量一碗水端平。
    顾小刀把五花肉一分为二,就要分一半给弟弟,赵晚用筷头敲了下顾小鱼去抓肉的手,“铁柱儿抢你鸡蛋的时候你还上去打架呢,现在就抢自己亲哥哥的了?”
    赵晚让顾小刀好好吃面,“老大,现在还没穷到四个人吃一碗面的地步,你今天给小黑鱼半块肉,明天他就能问你要一块,后天再问你要半扇猪,你能拿得出来吗?照顾弟弟不是让你惯着他要什么给什么。”
    顾小刀细细品了品,心理也不是很明白,不过他还是很听话的把自己碗里的肉吃完了。
    顾小鱼纠结的收回小拳头,“才不是抢哥哥的,都怪肉肉太好吃了。”
    新鲜的葱油饼不能放,赵晚给他们一人拿了一张饼,自己也吃了一张。
    国营饭店靠近车站,店里都坐满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五六岁小男孩,点了一碗阳春面找不到位置,看到赵晚这一桌快吃完了,说道:“大妹子,我们等你这桌成不。”
    小刀小风都吃完了,给她们让座,赵晚笑着点点头,催促小鱼快点吃,收拾了行李出门。
    中年女人带着孩子落座,从筷篓里抽了三双筷子,三个人头碰头的吃面。
    “大妞你少吃点,给弟弟多留一口。”
    中年女人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窝窝头,掰了一半给十岁的闺女,“窝窝头蘸点面汤就软和了,面条金贵,留着给弟弟吃饱,他吃不下你再吃,等到了离岛见到你爸爸,咱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赵晚在门口站了站,离岛?她也是带孩子去随军的?千里迢迢不容易,这年每家兄弟姐妹都多,并不是所有人的工资都只需要养小家的,很多父母健在的军人,工资都是交给父母,养着一大家子。
    顾小鱼看到那个比他还大几岁的小男孩毫不客气的把面条端到自己的跟前,趴在赵晚耳边说道:“婶婶,你看她家就把面条都给小的吃,咱家就不行呢?”
    赵晚拎着他的小耳朵,“她那叫偏心,是不对的。”
    她叹口气,折回头从油纸包里均出两张葱油饼,一张给了十岁的女孩,一张给了女人,“这葱油饼不能放,到晚上可就馊了,现在就给孩子吃吧。”
    女人连连道谢。
    出了国营饭店,不远处就是供销社,市里的供销社可比县城的丰富多了,赵晚也不敢敞开了买,给三个小萝卜头一人添了一身橄榄绿的衬衫和五分裤,等到了离岛给三个小家伙换上,顾北川看到整整齐齐的三个孩子,肯定高兴。
    离岛是海岛,夏天日头晒,又给他们每人买了顶小军帽,副食品柜台上买了八个红苹果,后来又一想,海岛就是水果多啊,又放下一半,只买了四个路上吃。
    买好东西,带着几个孩子过马路,准备去火车站等车,顾小鱼指着对面的电影院门口,大喊:“是妈妈。”
    对面一个二十五六的女人,烫着大波浪,穿着布拉吉的连衣裙,脚上一双坡跟的皮鞋,画了淡妆时髦洋气。
    她身边的男青年梳着大背头,油光粉面五官周正,却流里流气的叫人看着不舒服,还在电影院门口,就凑到女人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份亲热劲应该是早就好上了,不可能是短短半个月就进展到亲脸搂腰的份上。
    赵晚心里扎了一下,捂住了顾小鱼的眼睛,她不想小黑鱼在长大后,对妈妈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他爸爸牺牲还不到半个月,妈妈跟人手挽手看电影的场面。
    显然对面的女人听到了,她转头看向街对面,让身边的男人先进电影院,她走过来脸上有些尴尬,“是三弟妹啊,你带着孩子们去爷爷那里?”
    “去找顾北川。”赵晚说道:“孩子你们都不要,我跟顾北川养。”
    多说无益,她牵着孩子就准备走。
    顾小鱼给赵晚往回拉不肯走,小孩子不解,问对面的女人,“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鱼妈心里一梗,眼睛红了,蹲下身子抱着儿子哽咽,“妈妈没办法,带着你,妈妈就没法上班,不上班就没法挣钱,等妈妈挣够钱了会把你接回来,你等着妈妈。”
    她不说还好,说了赵晚就来气,她让小刀带弟弟们到供销社门口别跑远。
    然后跟小鱼妈说道:“二哥死了才半个多月,你就跑回城里,原来是有了下家,现在工作政府也给你安排了人人羡慕的好单位,这些我都不说了,咱们来谈谈小鱼的问题。”
    “要不你现在给孩子带在身边教养,你现在不要他,我给养大了你别来抢。”她养大的孩子,是不可能再还给这个女人的。
    小鱼妈找的男人是个未婚的青年,那家人看在她有正式工作的份上才勉强同意,带着孩子的话恐怕母子将来都会受婆家的气,小鱼妈咬牙红了眼。
    “你养就你养,你要敢虐待我儿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赵晚忍不住笑了,讥讽道:“那我给你个机会,你走以后小鱼在顾卫民家就没吃饱过一顿,哥仨跑小秦河里捞鱼吃差点没淹死,你这么心疼儿子,你去老家给小黑鱼出头啊,别嘴上说一套,扭头就跟别的男人看电影,恶不恶心?”
    工作政府给安排好了,小鱼的年纪也可以送幼儿园,她有工作有收入还分住房,再不行花钱请个保姆,什么没有办法带孩子,都是借口。
    小鱼妈激动起来,“我才二十六岁,顾二死了难道让我给他守一辈子吗?我跟他结婚六年,相处的时间还不超过一百天,谁受得了!”
    “你可以带小鱼去随军。”
    “我才不去随军,穷山恶水的地方谁要去?我好好的一个市里姑娘,嫁给他我亏大发了!”
    赵晚真是忍无可忍,“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就图他工资高人老实?二哥每个月的津贴一分不少的寄给你,就凭你娘家的条件你能穿的上布拉吉小皮鞋烫头发?别忘了,你现在的工作还是二哥用命给你挣出来的。没人说不让你再嫁,只是,你怎么能不要你跟他的孩子。”
    赵晚转头看了看三个孩子里最机灵聪明的顾小鱼,默默的叹口气,“既然不要,以后孩子出息了,就别舔着脸来找。”
    顾小鱼什么都听到了,小孩子也没什么伤心不伤心的,他跑过来,从身上背着的小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颗大白兔放到那女人的手心里,“妈妈,再见。”
    火车哐当哐当,在雨幕中驶向秦川,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火车,还是坐的卧铺,兴奋了半天后也累了,赵晚给他们的小搪瓷缸里倒上麦乳精,带着他们去接开水冲,四个人喝着麦乳精吃老面包和芝麻饼。
    顾小鱼说道:“婶婶我想吃葱油饼。”
    赵晚想起来还有两个,从包袱里掏出来,一闻都馊了,没办法现在是夏天,鸡蛋面饼坏的快。
    顾小鱼伸手就要,赵晚忙说道:“坏掉的食物不能吃了哦,会拉肚子的。”
    顾小鱼吸吸鼻子,眼睁睁看着馊掉的饼子被婶婶丢进了垃圾箱,只好啃起了面包,不过面包也很好吃,还有麦乳精喝,这些以前妈妈在的时候都舍不得给他喝。
    吃饱喝足三个小家伙困了,横着在卧铺上睡着,赵晚安顿好后,歪在被子上眯了一会,睡一觉等到了明天早上,就到秦川啦。
    到了早上,火车停靠在秦川的站台,外面下起了瓢泼的大雨,赵晚给雨披拿出来,让三孩子穿上雨披和胶鞋,其实这么大的雨,雨披也没什么用,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
    出了车站,赵晚熟门熟路的带着三孩子上了四路公交,坐五站路转七十九路公交去码头,顾小刀佩服道:“婶婶,你可真厉害,你不问人都知道怎么坐车。”
    赵晚抿唇笑笑,“看好弟弟,婶婶去买船票。”
    上辈子她在秦川医科大学读了五年,对这里当然熟悉,后来去战地医院做实习医生,被流.弹击中了脑部,眼睛失明听力也受损,再后来,就认识了那个男人,他在她掌心里写下了‘顾北川’三个字。
    赵晚先去买的轮船票,船票也跟火车票一样分等级,最早的一班去花城的轮船在三天后开船,她买了两张上等舱的票。
    在码头附近找了招待所,快速的给三个孩子换掉身上的湿衣服,赵晚急着出门去医科大查查。
    “婶婶,你不会把我们丢掉不要我们了吧?”顾小刀跟到门口,可怜兮兮的问道。他心里还记着二娘娘凶巴巴的话:你婶婶在路上就会把你们卖掉!
    赵晚将雨披穿好,给挎包里的钱票本结婚证都留下来,只带了点零钱,笑着说道:“家当都压在你们哥仨这,婶婶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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