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到底是有经验的人,她对女儿笑笑:“远亲不如近邻,这么多年你张婶子家也没少关照咱们,收着吧。咱们记着这情分就是。”
    “嗯,知道了。对了,娘,我把家和菜园子一并托给张婶子照管了,菜熟了她们尽管吃,咱们啥时候来回还不一定,到时候菜不吃也老了。”
    “你做得对。回头给你哥那边也摘一篮子去,小白菜长得快,韭菜也是,别舍不得。”白氏说完自己也起身去收拾细软去了。小女儿说了,再有几个月要生了,家里没婆婆,她这当娘的怎么也得守着,再不会丢下女儿不管了。
    石初禾还有事要办,她回房里揣了些钱,又悄悄把自己嫁妆里的首饰挑捡了两样值钱的出来,包了起来,整理下衣衫,抱着料子便要出门。
    “禾儿!”白氏唤了一声。
    石初禾吓得一跳,她可不想被娘发现她去典当了嫁妆首饰,不然娘还不愁坏了。她尽量轻快地应了一声,挑了帘子进了白氏的屋子。
    一进门就见临窗的炕桌上摆着一只老金的镯子,已经不鲜亮了,但镯子上镂刻的梅花还清晰可见。
    “这个是实的,有八分重,拿去押了活当,不许动你自己的东西!”白氏瞪了女儿一眼。
    石初禾顽皮地朝她娘挤了挤眼睛,赞叹她娘眼明心亮,还添了句:“这镯子我出嫁您都没舍得拿出来,儿媳妇也没给,别是爹给您的信物吧?”
    “混说!”白氏作势要打,石初禾逃了出去。她虽是家里的长女,可常年就她这个贴心的小棉袄在身边,跟个独女也没多少区别。
    白氏和石诚对女儿可比儿子宠多了。石初禾才没有那些逆来顺受的脾气。
    石初禾还真猜对了。
    她揣着金镯子边走边想着,她自己那根四分的老银簪和娘这个八分的金镯子,活当的话至少也能当个五吊钱了。
    嫂子有一句话说得倒没错,‘穷家富路’,家里统共也就半吊钱,加上张婶子给的,也才一吊,用来赶路实在是不顶事,有了这五吊就安心多了。
    想到这里她嘴角都扬了起来,桃李盛开般的姑娘,青春华茂,神采飞扬,便是一身半旧的布衣也照得人心里发亮。
    “初禾?”突然,一个轻轻的犹豫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唤醒。
    石初禾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正犹豫踟蹰着在一家店铺门前,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不由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去。
    果然,后面很快就传来一声女子的高音,“看什么看?干瘪瘪的又不能生,走了…”石初禾美好的心情顿时被一腔酸涩淹没,她压下眼中即将涌出的泪,毅然转身往一溜街面铺子走去。
    不远处,卫讷正坐在一家茶馆里喝茶,找补上午在石家的缺。看到这一幕,他不由有些不大爽气。他手底下转着茶碗,扬起下巴问道:“那条小青蛇就是石家姑娘先前的丈夫?”
    属下顺着掌事的下巴所指看了一眼,不由汗颜。什么小青蛇啊,人家明明是个一身浅青色长衫的学子好么,怎么到了自己掌事的嘴里就这么不堪了呢?“那就是韩申,石大姑娘的前夫,是个童生。刚才那女人是她老娘。”属下尽职的汇报。
    “不过,看那姓韩的也不是无情之人呐,怎么就…”属下摇摇头,实在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卫讷端起茶碗慢慢吹着茶叶,眼睛时不时地飘出窗外去。
    街上,石初禾整理好情绪,先去当了收拾,果然掌柜的出了五吊钱,石初禾又磨了磨,掌柜的给加了五百钱。反正是活当,一年之内赎当还是得给这些,他们总是赚了不少的。他甚至连石初禾抱的料子都想一吊钱要了去,可惜石初禾没答应。
    石初禾自己找了间熟悉的裁缝铺子,那料子抵了五套细布成衣,又添了三百钱,给自己和白氏、爹爹各买了两双鞋袜,甚至还给小侄子添了两件。大人再不好,孩子总是无辜的,她还是很喜欢这侄子的。
    石初禾提着衣裳包袱出了门,往回走了没多久又遇上个不想见的人,她暗道倒霉,出门没看皇历。
    她想不理人,这人却堵在前头,磕着瓜子,大声招呼道:“哟,这不是石家姐姐嘛?”
    呸,谁是你姐姐!
    石初禾懒得搭理这人,绷着脸,侧身走了过去。
    那女子‘呸’地吐了一口瓜子壳,在身后扬起一条绢子,“姐姐干嘛走得怎么急啊!你跟我相公见面,我这做媳妇的都没说什么,姐姐不心虚又何必躲着?”说着又‘呸’的吐了口瓜子壳。
    “戏文里说,旧情难忘,我看相公画的扇子上的人儿,可有点像姐姐你,哎呦,画得可真像,我可真是开了眼界喽。”
    …
    石初禾气得满脸绯红,可她这两年早明白了,有的人你越理她,她越上劲儿,让她自己过瘾去罢。不过她心里对那个姓韩又多恨了几分。
    一个大男人,就知道唯唯诺诺,他除了给自己添麻烦,关键时候连个屁也不敢放!还装什么深情!
    和离不到三个月,他韩家的新媳妇就进了门。事后又对她作出一幅旧情难忘的样子,给谁看?当她是什么人了!石初禾攥了攥拳头,真想揍他一顿啊,可惜,她拳头不硬!
    石初禾隐忍着加快了脚步,极力让自己忽视身后时不时传来的闲言碎语。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啊…”
    声音惨痛得连石初禾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只见石初禾身后几步远处,一个水红衣裙的女人突然捂着嘴巴哀号了起来。她呜呜啊啊了好一会,才哆嗦着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呜呜呜…我的牙…”这时候眼尖的人才发现,她吐在手上的血里混着两颗牙齿。
    “活该!让她瞎叭叭,吃瓜子都能硌掉牙!遭天谴了吧!”路边店铺里出来看热闹的人不屑地啐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就是,整天嚼舌头,这下可好,舌头没咬掉,把牙给磕掉了!”
    …
    石初禾顿时觉得阳光都格外灿烂了几分,她心情大好,不由展颜一笑,脚步轻盈地走了。
    茶楼里,属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掌事的无聊兼幼稚的举动,咂咂嘴,到底没敢出声。算了,头领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啰能领悟的。
    这时,卫讷也收回眼神,施施然起身离开了。
    行远路的人多赶早,第三天清晨,石初昀一家人便在一片晨曦之中出了城,两辆马车在卫讷指派的人手亲自驾驭下一路往西驶去。
    石初禾最后望了一眼长亭外骑在马上的昂臧男子,他今天带了银色的面具,遮住了脸上可怖的疤痕,只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她收回目光,放下帘子,不由按了按怀里似乎还带着温度的布包,里头是那天她去当了的首饰…
    “奶奶!”忱哥儿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很是兴奋。这两天来,小娃娃一反常态,逢人就要说一遍‘我要去看小姑姑去了,小姑姑家很远很远呢…’
    在孩子的印象里,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定是个很值得期待的地方。
    “忱哥儿想说什么了?”石家人再也没想到这一次出行,把个沉默的小儿一下子变成了小话唠,这两天可没少被他几百个为什么折腾了。
    “姑姑,马车好大呀!”忱哥儿窝在白氏怀里啃着点心,这点心也是送行的那人一并带来的。
    “姑姑,小姑姑喜欢忱哥儿吗?忱哥儿能见到爷爷了么?”这小孩跟他爷爷要比他爹亲。
    “忱哥儿这么乖,小姑姑当然会喜欢了。爷爷现在就在小姑姑家里,咱们去了就都见到了呢。”
    石初禾怕累着她娘,把小家伙抱到自己怀里,哄着他说话。小孩子一旦开了腔,有数不完的问题和无限精力,白氏的精力怕是吃不消的。
    果然,直到城外驿站,大家下车去消散的时候,这小家伙还没有困的意思呢…
    如此走走停停,因有石初樱的百灵丹保底,白氏和忱哥儿竟然都没什么大的不适,又有护卫们沿路打理,石初昀带着一家人一路顺风顺水,终于在六月初远远瞧见了巍峨耸立,云雾遮蔽的望云山。
    石初昀和石初禾都不由挑来了车帘,惊道:“娘!就是这里!”
    而车窗里,白氏看着眼前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大山,回想起当年女儿被抱走时的情形,各种心痛心酸一起涌起,她已经忍不住热泪涟涟…
    第一百八十五章见面
    “昀儿,还有多少时候?”白氏第二十二回问儿子。
    “娘,就快到了,总不过一个时辰了!”石初昀已经换到母亲这辆车上,并坐在车辕上。因为自打到了望云山地界,老太太就显得格外急切,一路上问个不停。反正路也不算远了,他们就合到一辆车上了。
    “嗳,也不知你妹妹长多高了,对了,娘给你妹妹做的那件衣裳带着呐?”白氏又问一遍大女儿。
    石初禾无奈地应一声,妹妹又不是小孩子,姑娘家的身量能差多少。还有那件衣裳,母亲都问了又十几回了,只怕接下来又要问放在哪个箱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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