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红红了一张脸,笑嘻嘻的撸了腕子:“我把这个送到厨房里去,中午还吃拌豆腐。”采苓咯咯笑个不住:“这许多,便是再吃一旬日都足够了,不如晒干了泡茶喝。”
    明沅还从来没喝过柳叶茶,她们说起来却寻常,清热解疹的东西,还有生了痦子拿柳叶来贴的,几个丫头正说着,喜姑姑自里边出来,到了她往揖绣楼去的时候了。
    对外只说是对帐,颜明蓁晓得纪氏的顾忌,却不能埋怨母亲,也帮着遮掩,明沅初两日只当是真个对帐,如今也明白过来了,她把皮球递给采薇,急巴巴的赶了两步:“我也去玩。”
    明潼是知道明蓁要当皇后,明沅却只认准了这个大堂姐往后会是王妃,现在跟她打好关系,年纪上头不可能知心知意,起码也能留几份香火情,真的在古代生活了,才知道什么是宗族,什么是亲戚。
    那句打断骨头连着筋,半点也没错,过去两家不来往,那就真的断个干净,可在这里,便没有“断了来往”这一说,一家子出来的,那就是一家人。
    喜姑姑原没想到带明沅去,听见她这话略一思量,也抱了一样心思,牵了明沅,高了声儿道:“好,便带着六姑娘走走。”
    纪氏在内室里分明听见了,也只当寻常,一个往后发在封地的王妃,名头是好听了,除非颜连章往成王封地当官儿,别个再不能借着他的势,何况明沅还这样小,哪里能知道这些,当真是去玩的。
    明沅还是头一回到西府来,往常她只去过几回北边府里,还是为着去给伯祖父请安的,纪氏带了她们去了几回,袁氏的脸上就不好看了,伯祖父特别喜欢澄哥儿。
    澄哥儿叫纪氏养得很好,见着伯祖父也不怵,他一问功课,澄哥儿便兴兴头头的要把自己写的字给他看,颜老太爷伸手就把他抱到身上,澄哥儿长得实,他还使不上力,最后是澄哥儿自个爬上他膝盖的。
    袁氏立在一边,脸都绿了,出来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纪氏沉了脸,斜她一眼,再没带澄哥儿去过,反倒是伯祖父一直念着澄哥儿,时时叫了他过去玩耍。
    袁氏再不甘愿,也不能违了他的意思,只回回来都挂了脸,澄哥儿自家也觉这个婶娘不喜欢他,有一回扒了伯祖父告诉他,他以后都不来,把老人家气的不轻,提溜了儿子痛骂一场。
    袁氏生受了,却觉得是纪氏使的坏,还说甚个小人儿哪里懂得眉高眼低的,必是纪氏教唆了他,两房更是能不来往,便不来往了。
    明沅只当东府的花园已经很好,哪里知道西府更是了得,绿漆大门上边悬着一块匾,刻了“吾爱庐”三个字,再往前走,先见着叠石幛山,待转过刻了叠云堆雪的假山石,便是一幢两层高的大楼。
    东边府里这就是回事堂了,这儿却是读书厅,里边摆了三张花梨木的大案,摆着笔墨纸砚,喜姑姑抱了明沅指点着:“那是堂姐堂兄读书的地方。”
    倒是好风景,外边就是假山石群,里头看着还能过人,两边花石小道,再往前走就是一处湖,一南一北相对,一个观鱼槛,一个听琴轩,喜姑姑见有丫头守着,隐隐还能听见琴声,便住了步子。
    既带了明沅原是该拜见大伯大伯母的,可这两个的规矩古怪,一个坐在观鱼槛里谈琴,一个在听琴轩里头应和,实不好上前去,便绕了隔墙小路,一路往揖绣楼去了。
    那头由着宫人守了,喜姑姑拍拍明沅的背:“姑娘见着大姑娘,可得好好行礼。”便是她不说,明沅自个儿也知道,点点头,摸了自个儿荷包上的结子道:“我把这个送给大堂姐。”
    喜姑姑抿了嘴儿笑,进得院中,步子便放缓了,几个丫头见她还抱了个穿大红销金衣裳的女娃儿,知道是养在上房的六姑娘,因着年小并不请安,只低声问好,迈过抄手游廊,早有朱衣在那儿侯着,她看见明沅先是一怔,尔后又笑:“六姑娘来了。”
    颜明蓁持了书卷靠在窗边,喜姑姑进去先放下明沅给她行礼,颜明蓁闪身受了半礼,明沅赶紧抱了手躬身:“大姐姐好。”
    颜明蓁看见明沅翘翘嘴角,放下书卷,冲她招了招手:“这是六妹妹吧,快过来。”
    ☆、第36章 酥油泡螺
    明沅在颜明蓁里见识到了甚个叫皇家气象,明蓁既是定下的成王妃了,又因着年少,给派了四个教养嬷嬷来,到及笄成婚,还有两年,这四个嬷嬷便是要将她在这两年里头,教出一身气派来。
    宫嬷嬷还道:“姑娘的规矩本就是好的,可别怨咱们腆了老脸指谪姑娘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只往后姑娘同王爷成了婚,总要在宫里住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便知道这些东西能派大用场了。”一面说一面脸上带笑,话虽说的软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还是得从头学起。
    圣人喜欢了你,便把你留在身边,不喜欢你,便把你赶到天边儿,可圣人连太子都不喜欢,成王这样既不长又不嫡的,更不必说了。
    这可有好也有坏,不必跟太子妃似的,看元贵妃这个庶母的脸色,每日里战战兢兢,唯恐什么地方做的不到,惹恼了她,叫她往圣人跟前上眼药。
    明蓁最多只须忍得她一年,这一年里头挑不出错来,等往封地去,在那地界还不是由着成王横了走。
    “谢嬷嬷们的教导还不及,哪里还能埋怨,宫中规矩大,我也怕往后叫人挑了不是呢。”那个“人”,不必说就是元贵妃。
    太子妃才刚进门,连张皇后也放宽了她,总归是新媳妇,有些事儿得慢慢学,元贵妃却端了架子,已是在清明祭祀的时候申斥过她一回了。
    这些个消息也只在内里流传,嬷嬷们积年呆在宫中,眼见得多了,那一位的性子揣摩的很是明白,那是无事也要搅三分的,原来是宠妃便还罢了,左右没生下孩儿来,挨得十几年,那别个有子的妃嫔都能由着儿子接到封地上去,再不济还有女儿帮衬,元贵妃有什么?
    哪知道她竟能生出儿子来!这消息一出,阖宫上下怕只有圣人一个高兴的,元贵妃一系烧香拜佛,剩下的那三宫六院,便是夜里也叫惊醒了,从此可再没指望,便是张皇后也晓得若皇帝不早早死脱,自己的儿子怕是登不上大位了。
    颜明蓁原来聪明是聪明在后宅事上,眼光只落在这品字型的宅院里头,如今站得高了,她立时便看的远了,天下万事通一个道理,那些个大臣娘娘,想要的跟得脸丫头管事婆子想的,并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手段更多,心思也更隐秘罢了,有些事一通百通,不必嬷嬷说些什么,她一点就透,这四个嬷嬷以宫嬷嬷为首,背后也感慨,且喜跟着这么一位,那分到太子妃那头的,如今可不知如何头疼呢。
    她们教的用心,颜明蓁学的也很是用心,这才几月功夫,行动说话都叫渐渐养出了仪态来,说到底不过一个慢字,说话要慢,要有条理,能不说便不说;举动要慢,姿态要美,便有天大的事在眼前,也要稳得住端得起。
    宫嬷嬷因着见过几回明潼,背地里还同颜明蓁说:“东府那位三姑娘,规矩倒很不错。”又怎么会不好,明潼在宫里生活了七年,最后两年虽叫关着,头五年却是实打实的日日在妃子娘娘面前呆着,她在自个儿院里还松快,一进得揖秀楼,便似又进了宫,立时就端起来了。
    她一个人规矩好了,连带着往下几个孩子规矩都好,澄哥儿是男孩子还不好比,下面几个明沅学她学的最多,她分不清家里宫里,只知道明潼做了,跟着学准没错。
    颜明蓁原就有意跟纪氏交好,再由着嬷嬷们一说,面上微微一红,心里泛出苦涩,单单把纪氏拎出来说,想是几个嬷嬷也觉得梅氏……实在是不大气。
    哪一家子的当家主母成日里想着游乐,那头颜家大伯父才好,西府里已经开始着手办花宴了,正是海棠花儿开的好,她一个主母不去管家理事,却亲手摘了花调胭脂膏子,还做得花笺送到女儿房里,似模似样的要请女儿去宴花。
    几个嬷嬷瞧在眼里,越发觉着这位姑娘不容易,总该给她寻个榜样出来,嬷嬷们一肚子宗室经,晓得纪氏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她的那位祖母可不是宗女。
    这才单单把她点了出来,明蓁再觉得面红羞愧,也知道嬷嬷们是为着她好,这才你来我往,梅氏往她这里吐苦水,说纪氏贼精,滑不溜手,根本没出力为她想法子。
    明蓁不知说甚个好,又是备茶又是备点心,听她抱怨了百来句,实坐不住了,略提一句,那玉兰花儿也开得好,梅氏立时便拐到要把那玉兰瓣儿一片片摘下来,在这上头作诗,这才算把事儿茬了过去。
    此时见明沅来了,牵着她坐到罗汉床上,抓了一把糖塞到她手里,赞了她两声乖巧,又叫檀心拿些玩意儿出来给她玩,自个儿跟着喜姑姑学赚些嫁妆来。
    明沅拿眼儿一溜,暗暗咋舌,她已经知道西府是没有自家产业的,不过有些铺子收收租子,等的全是公中发的钱,可看明蓁这里的陈设,不说明潼,却是比纪氏还更华贵几分了。
    光是这一张黑漆嵌螺钿花鸟纹床,便纪氏那里也没有的,她身上衣裳头上的首饰,也比纪氏家常穿戴的更好上几分,却是还没进宫,已经叫养成王妃的日子。
    梅家百年大族,陇西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朝时还曾出过一位皇后,到得本朝开国,还未打到地方,便先打开城门,保全一城老少无一死伤,连着自家产业虽在战事军需中折损几成,到底根气未断。
    连着山头的千亩田地俱是她们家的,更不必说铺子了,梅氏的父亲是这一代的族长,梅氏上边还有五个哥哥,小女儿养成这番性子,那外头的一个都不敢嫁,满门弟子看下来,只捡了颜顺章,陪了大笔的妆奁,把女儿嫁到了金陵。
    颜顺章便是不靠着家里的产业,光是舅兄弟送来的这份子田租钱,也够他们一家生活了,这些东西,便是才下旨意,梅氏往娘家报回去,娘给捡了好的,给外孙女送来的。
    如今到外孙女办嫁妆了,外家又出钱又出力,不说那些个桌床用具,也不提绫罗绸缎,只说送了来的画卷书刻,便是世所罕见的珍本了。
    喜姑姑把那份礼单子拿在手里,跟明蓁两个论起怎么造册,明沅别个全不懂得好坏,什么调琴玩月图,什么唐王出猎图,明蓁都不瞧在眼里,只当寻常物件记录,可等听见她说文徵明诗画八轴也只中等往上,明沅心里抽一口气,目瞪口呆。
    她到古代也有些日子了,还是第一回叹一个女人好命,这梅氏的命也太好了些,好的让人咬牙切齿了,她从生下来就注定不必奋斗,怪不得能使性子,不光是亲爹娘,还有五个哥哥惯着呢!
    真是货比货扔,梅氏在家靠父母,出嫁了靠丈夫,到得年纪大了,又靠起女儿来了!明沅心里感叹,手上却不停,在屋子里玩耍的东西有限,她便从绣箩儿里头抽出丝绳来,小指头一翘一翘的编起攀缘结子来。
    颜明蓁忙的很,她手里捏着母亲的嫁妆单子,还有亲爹家里的铺子产业,可这些东西俱不能带到封地去,说来好笑,这些将要成年的皇子,到如今还未定下封地来。
    元贵妃一娇,圣人的骨头就跟着软了,总归除开太子,别个皇子都还是半半截的年纪,有大臣上表催促了,圣人捏了表就叹,说臣下不懂得为父之心,他实是想把儿子留在身边久一些的。
    里头怎么样大家都清楚,若是有了封地,皇子就由着封地供养了,圣人自个儿当皇子的时候就很得宠爱,封地就在盐邑,银子流水似的落到口袋里。
    元贵妃就是知道这一项,才作死作活的,先按着这些皇子,不叫他们得了她儿子的好处去,几个儿子里头除了荣宪亲王得了两个字的封号,还得了圣人当皇子时的封地。
    就这么着元贵妃还不足性,恨不得整个天下都是儿子的,她吃相难看,却有圣人给她兜着,大臣听得这句,总不能把妃子扯出来说,俱都忍气吞声,只等着皇子成婚,到时候再来扯封地的事儿。
    自太子始,哪个儿子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宫嬷嬷略提两句,颜明蓁也明白过来,成王为甚个这样示好了,他手里实是没钱的。
    总归是未嫁的女儿家,心里哪里会没有点绮思,初初看见成王送来的那只风筝,她心里也泛着蜜,等嬷嬷们私下里把这些事儿一吐露,她立时就明白过来。
    成王都十五了,按着规矩,宫里该给他两个晓事的宫人教他行那事儿,往后她进门,那两个宫人还等着她给名份呢。
    女儿家的梦没做完,正室的责任便压到她身上来,明蓁一口气儿没回来过来,宫嬷嬷见她脸上变色,知道她心里不得劲,却还是那付笑眯眯的模样儿:“姑娘心里也别难受,姑娘比着别个已是最好的了。”
    可不是最好的,一溜儿定下的王妃里,她的后台是最高的,有个当官的爹,有个大族出身的娘,还有一份厚厚的妆奁,成婚初始那一年里,只怕丈夫都要靠着她的嫁妆,只要她不犯蠢,大妇的位子就牢牢的,比之那些除了通个姓氏外,再无第二句的王妃,她已是甩了别个八丈远。
    明沅眼睛盯着丝绳,耳朵却沾在喜姑姑身上,喜姑姑不好直接拿了西府的产业跟梅氏的嫁妆来看,只提点着明蓁:“列得单子是要给人看的,似大姑娘这样儿,倒不如多得些银子,往后出去了,再置办起庄头来,也更便宜些,总归是在自个眼皮子底下。”
    颜明蓁垂了眼帘听得喜姑姑几句话,喜姑姑虽叫纪氏派了来,到底不是自己的人,很多事只点到为止,不再往下深言,她没个娘好指点,可二婶娘的祖母却是宗女,比着她那时候的嫁妆单子来列,总不会出错了。
    明蓁眼睛一溜转到明沅身上,笑一笑开了口:“明沅可真是乖巧的,半日也不吵闹。”她度着喜姑姑是有几分真心待明沅的,若不然也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果然才说完,就看见喜姑姑眼底多了两份笑意。
    “弟弟妹妹们一走,我这里清净许多,倒有些寂寞了,不若明儿再把她带了来,我这儿的宫嬷嬷会做酥油泡螺呢。”明蓁想着法儿往纪氏身上靠,明潼连着纪氏,明沅却连着喜姑姑,再者说喜欢小妹经常叫她来,梅氏那里更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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