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明洛可不好比,明洛心里惦记着程家,可真中意的却是程夫人跟程思慧,便落不到她身上,她怕也只低落两天就罢了。明湘却不相同,她心思重思虑多,若是心里有了这个想头却求而不得,还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儿。
    彩屏掖了手,半晌才道:“是我,是我听说来的。”
    明沅了然,怕是从安姨娘院里头听来的,如今解了禁,她虽躺着出不来,丫头们却能出来,想必是从哪里听了一耳朵,又或是明潼的婚事把她勾了起来,可不论自哪里听到的,都不该在明湘面前说。
    “你便是这么侍候四姐姐的?往常看你是个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上头却看不透了,什么事儿都怕捕风捉影,这话我自当没听过,太太心里有打算的,不独你,就是屋里头那几个,也不许露出意思来。”明沅算是越过了明湘敲打她的丫头,立时又加上一句:“若再叫我听见,便回了太太去。”
    彩屏不敢再往下说了,弯了腰退出去,回到屋里见着明湘已经坐起来了,就在绣架前边扎了针绣花,玻璃纱上头已经绣了一半荷花图,绣箩里头深深浅浅七八种绿色,草绿青绿墨绿苍绿柳绿,每一根都再分成四五股,一幅绣上头插着十来根针,光是一片荷花叶就分好几层。
    明湘低了头,也不管来人是谁,彩屏把花样子搁下,她也分丝不动。彩屏看了就叹一口气儿,给她续上热茶,坐到外间等着去,锦屏知道她才去了明沅屋里,挨过来碰一碰她:“怎的?六姑娘说了甚?”
    “快别论道了,叫姑娘听见不好。”彩屏叹息一声,锦屏往里头张了张头,道:“姑娘绣花呢,再听不见的,到底怎么说的,咱们如今能打听的地方也只六姑娘那儿,姨娘不中用,四姑娘要怎办?三姑娘的事儿都落定了,也该轮着咱们姑娘了。”
    彩屏是真个忧心明湘,明湘花宴回来脸上整日都挂着笑,她难得有这样高兴的日子,夜里的饭都多吃了两口。
    自打挪出来,好容易能吃些睡些,后头又叫安姨娘的病折腾得消瘦起来。彩屏看在眼里,当着明湘不好说什么,跟她同一个屋的锦屏却叹:“姨娘纵为着四姑娘,也该早些好起来才是。”
    银屏玉屏两个在外头听着些闲话,告诉了安姨娘知道,安姨娘问了彩屏几句,彩屏哪里知道究竟,如今听明沅一说,知道纪氏另有打算,赶紧摆手:“可不能再说了,只怕,不是那桩事儿。”
    “不是?”锦屏先是奇了一声,程家的姑娘同五姑娘走的近,赵家的同她们姑娘走的近,赵家的不是,便只有一个程家了:“咱们姑娘也不能排到五姑娘后头罢。”旁人且能争,她们姑娘却是个不争的,一家子两个年纪相当的姑娘,那一个还有姨娘操持,这一个可怎办。
    彩屏一走,明沅长出一口气,明洛是误会了,只盼着明湘别误会才好,她阖上帐册,把裁了一半儿的细葛布拿出来,叫了采茵帮她画花样子,要给明蓁的女儿阿霁做两件背心。
    周岁的时候送了成套的小衣裳进去,纪氏翻捡一回还夸了她一句,说针线越发好了,特意拿了两匹细葛布出来,叫她再照着样子做两件背心送进宫去:“这东西倒是时新的,我看外头再没有,做出来送上去,也算你想着你大姐姐。”
    余下两个女儿她也提点两句,明湘的绣件就是做给明蓁的,在家还能看看荷花,进了宫苑反倒不能时常瞧见了。
    明沅自家裁出来的背心早就经过丫头们巧手变化过了,细葛布本来就软和,做夏衣最好不过,也不往上头再扎花,怕那丝线不平整,反倒磨疼了小娃娃,索性就染出花样来,拿莤草汁扎成红色,上边染的小联珠团纹,再收琐上边,抖落开来虽还简单却也拿得出手了。
    明沅这里裁衣裳,明潼那里也裁着衣裳,还有两年多出嫁,这会儿就给她添置起夏衣来,除开纪氏给的,还有郑家抬来的。
    定了亲就算半个郑家人了,年节也得送了礼盒去,那头自然也要还礼回来,将要清明了,明潼亲手做了一匣子青白团子,再加上飞燕饼青精饭,九层礼盒送到郑家,郑家除了吃食,又送了两匹缎子来。
    既得着了缎子,便得做出衣裳来,下回再见须得穿出去见客,再没几日又要办宴了,针线上的急赶着量身,要给明潼做一身翡翠撒花裙出来,这嫩绿嫩红本来就不是她爱的,看着缎子也是寻常。
    纪氏到得此时却劝起女儿来:“郑家也算尊了古礼了,纳征的时候拿来的两块梅花皮子,还有那一盒子阿胶合欢九子蒲,都到这一步,咱们便只看着好的罢。”
    女儿亲事定了,她还是夜里睡不安稳,愁的嘴里冒火泡,连干饭都咽不下去,日日吃着燕窝粥,明潼却没了心事,所虑者只有庶妹进宫这一条了。
    她上回提过一句,纪氏却不着急,明湘明洛还都太小了,便是丈夫有这个意思在,起码还得等上三年,这三年里头说不得就有好亲事落在眼前了。
    明潼却知道能把自个儿送进去,那两个更没什么好吝惜的,上辈子明洛嫁的人且不知道在哪儿,可明湘嫁的分明是程家,只这辈子却没瞧中她。
    纪氏抖开缎子比在她身上:“这一匹好,放得长些给你做件八幅裙子,如今就时兴起六幅的来了,再往后只怕这褶还得更多。”
    明潼披着缎子在纪氏身前打了个转,哄得她面上带笑,把料子递给小篆:“裁衣裳也太急了些,这些个晚些再办也成的。”
    纪氏又拿起一匹桃红的来,嗔了女儿一眼:“又混说了,你大姐姐那时候办了多少东西,讲究的人家嫁女儿不说四季衣裳不说一季一箱子,总要备上两三年的,你这会儿还不急,底下人还知道办不办得过来呢。”
    明潼挨了她坐下,伸手也跟着翻起来:“这一匹浅金的好。”把下巴搁在纪氏身上:“娘也别光忙我一个,妹妹们不是还音信么?”
    纪氏侧头看她一眼,还当是女儿定了亲,人也变的软和了,拍拍她的手:“到底懂事些,她们两个原也看着了。”想到程夫人属意明洛皱皱眉毛:“倒有些阴差阳错,如今也不急,先把赵家定下来要紧。”
    明潼知道她说的阴差阳错应明洛明湘身上,上辈子是她进了宫后两个妹妹才定的亲,这会儿只仿佛记得些,连明洛后来嫁的人家姓甚名谁都浑忘了,却知道赵家这个女儿同澄哥儿很是相得,赵氏也常来看她,还带着孩子过来,叫了她一声三姑姑。
    “我看那赵家姑娘很好,只怕三婶娘那儿没这么容易松口的。”头一桩过继已经吃了亏,到娶亲这里,怎么也不会这么便宜就听了纪氏的话。
    纪氏笑着掸掸衣裳:“澄哥儿总归还小了些,等他再考这一回再说。”她同赵夫人倒是透过意思了,两个不曾说到儿女亲的事,纪氏只说一声家里却有一个过继的儿子,过继到了长房,往后要择也该择个担得起宗妇身份的姑娘来。
    赵夫人立时明白过来,面上不作色,神情却更亲热了些,她的女儿为着不识字受了许多累,回回带了女儿出门交际,那些个大家子里的小姑娘却都生了一张刀子嘴,什么不懂挑着问什么,赵静贞回来再没有笑脸,这是她的一桩心病,也是赵夫人的心病。
    可回回来颜府却都是笑着回去的,女儿话少,丫头们却能报上来,说几个姑娘说了绣活谈了吃食,又说了些宗法祭祀,俱是女儿打小下了苦功学到大的。
    赵夫人扬了眉毛就笑,别个有眼不识金嵌玉,纪氏却一眼瞧中了自家女儿,她的女儿可不就是按着大家宗妇教出来的,偏有些不开眼的,开了宴就要作诗作画,才把她拘得束手束脚,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才来颜家的头一回,也是些画画弹琴,到了后头却能瞧得出女儿的好处来,赵夫人心头衬意,细问了澄哥儿是由着纪氏教养长大的,虽是庶子却承了嗣,要显得出女儿的好处来,又不能叫她吃了委屈,还是这一家子最合心意。
    颜家大门无官身,婆母不是亲生的,只要待女婿好了,还会不跟女儿一条心?赵夫人看满了八分,纪氏又有这个想头,正是两处牵线长期处着的时候,袁氏却把娘家侄女接了来。
    袁氏只觉得自个儿是一巴掌扇在了纪氏脸上,她给侄女穿戴一新,带了她各房走动,先去了梅氏那儿,等往纪氏这儿来时,还特意带了澄哥儿:“你也许久不曾拜望你二伯娘了,同我一道去,也见见姐妹们。”
    袁氏一边带着一个,进门的时候特意把两个人往前推了一步:“二嫂,这是我娘家侄女,我特意接了来作伴的。”
    一屋子人都在,明潼头一个皱起眉毛,澄哥儿垂了头,眼睛都不敢扫过去,明洛一个飞眼儿递给明沅,明沅冲她摇一摇手。
    纪氏笑开来,先是把那姑娘打量一回,点头倒:“生得真好,可该跟明潼差不多大了罢。”说得这一句不等袁氏接口就冲澄哥儿招手:“过来,叫我瞧瞧长个儿了没有。”
    打小也没有把他当孩子似的说过这话,袁家姑娘一听就红了脸,袁氏嘴角一抽,明潼几个却已经立了起来,挨着给袁氏请安:“三婶娘好。”
    袁氏一句话未出口叫噎进喉咙里,明洛扯扯明沅的袖子,跟着她瞧过去,明潼已经拉了袁家姑娘:“我叫明潼,你叫什么?”
    若不是大家伙儿都在,明沅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袁氏还想在这儿耀武扬威,纪氏一句话把她给堵死了不说,就是明潼也开始对着袁家姑娘平辈儿论交起来,到得这会儿已经拍了巴掌,一声脆响把视线全引了过去:“那你还比我大上一个月呢。”
    袁氏才刚坐下端茶,猛得听见这一句,脸都叫气的绿了。
    ☆、第136章 春盘
    袁氏的侄女到底在北府里住下了,就跟袁氏住一个院子里头,每日澄哥儿去上房请安,袁氏都要把自家侄女叫过来,一道用了饭才放澄哥儿往学里去。
    院里头有眼睛的都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可哪一个也拿她无法,她愿意接了侄女过府来住,澄哥儿难道还能不去给母亲请安?他若真起了这个头,袁氏才有法子大闹。
    澄哥哥儿自进了北府就换了种模样,他原来在纪氏身边长大,纵是后头又有了弟弟,下人们也不敢怠慢了他,他是长子,纪氏明潼两个待他情分不同,跟沣哥儿不能同日而语。
    可进了北府倒像是落到了冰窟里,澄哥儿哪里遇过这样的事,下人也敢往袁氏耳边嚼舌头,捏着点错处便能说出一车话来,早请安晚问讯,一天都断不得,便慢个一刻袁氏就挂了脸,听着话音处处是指谪他不懂规矩,还把纪氏也带了出来。
    连侍候他的人都是一样,玉版蝉衣两个原在东府哪个不巴结着,少爷身边的书僮,粗活计根本不必沾手,自有人上赶着讨好,到了北府倒要看人脸色,到这会儿才明白沣哥儿多么艰难。
    颜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这个孙子养在他院里也不能事事照看的到,索性老爷子心里还有谱,寻常读书还送到前头去,颜丽章倒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叫他一句堵了回来:“是你两个哥哥读书好,还是你读书好。”
    颜丽章摸了鼻子不敢说话,回去却又发起脾气来,说甚个科举不过读死书的,偏把灵性一说抛到脑后,袁氏知道他事情没办成,一只耳进一只耳出,落后又自家想法子,总归要叫这过继来的儿子知道,谁才是这府里头作主的人。
    袁氏的性子摆在那儿,澄哥儿怎么能躲了请安不去,便是颜老太爷也说不得这话,颜老太爷还巴望着孙子能跟儿子媳妇亲近起来,往后他百年了,总归是儿子的依靠。
    澄哥儿自来不曾在袁氏院里用过一餐饭,如今却按着点儿的去请他,澄哥儿先时还应,用了几回饭他也觉得悖了礼数,到后来便说课业重,先生留了破题脱不开身去,除开早晚,午时那一顿就在学里用了。
    明沅几个见过上房那一场官司,明洛回来了就笑个不住:“三姐姐真是绝了!”说着拿帕子掩了口就笑:“你且没瞧见婶娘那脸呢。”
    可不是绝了,明潼都已经是定了亲的人,虽还未及笄却是大人了,再不能拿她当小姑娘看待的,纪氏一句话点了出来,明潼又接了话茬,再一问,这袁家姑娘竟比明潼还大了一个月。
    纪氏搂了澄哥儿,他如今不能长来,也只四时节庆里才能见着纪氏了,他见明沅还比见着纪氏更多些,沣哥儿开了蒙的,就跟他一个院子里头读书,明沅常送些吃食点心去,天冷了要加衣,天热了要打伞,若是得了闲也偶尔来接他,两个在廊道上还能说得几句话。
    这番再叫纪氏搂在怀里,澄哥儿倒有些尴尬,他早过了这个年纪,叫纪氏搂了一会儿就问:“怎么不见官哥儿?”
    纪氏看着他就笑:“他这会儿还在睡呢,小人儿觉多。”澄哥儿立时想起自家这样大的时候,纪氏也是这么说的,叫他多睡,从来也不拘了他定点过来请安,他眼睛一弯笑起来。
    袁氏本就看不得澄哥儿同纪氏亲近,又不是亲生的,摆了这个脸作给谁看,可她身边围着一圈小辈,再怎么也不能说难听话,只招手叫了侄女过来:“这个是我大哥家的闺女,叫阿妙,我接了她来小住,她同你们年纪相仿,往后一处玩乐。”
    正正经经的姑娘家要么正在学管家理事了,要么就已经定了亲在绣嫁妆了,袁妙无事,明湘几个哪一天都不得空闲的,也只明琇到现在还不曾学书。
    颜丽章倒是想起来让女儿读书了,可明琇早就知道澄哥儿天天点灯熬蜡,只当进学苦得很,闹腾着不肯去,袁氏护女心切,便推到了年后,嘴上还振振有词:“姑娘家些许识几个字不就成了,还指望着她读书考举中个女状元不成?”
    她说这些话,连明沅都替她脸红了,却不能不应,明潼笑一声:“我虽不得空,妹妹便是有闲暇的,宋先生那里,隔得三日就歇上半天的。”
    她不说便罢,她说出来袁妙更是红了脸盘,她已经大了,可澄哥儿还是个半大的小子,立在她身边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的,她自家知道来是作什么的,可看着这么个毛小子,哪里生得出绮思来。
    她自家心里不衬意,却怎么强得过父母去,臊得没了边,再没有这样没脸没皮贴上来的,可她跟袁氏是亲姑侄,父母亲又已经是默许了,送了她来,就是叫她好好奉称了袁氏,能把这事儿定下来,嫁进颜家便是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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