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摇摇头,身子往后一仰:“没,没怎么,四姐姐呢?又往二姐姐哪儿去了?”身子摇摆,眼睛一转,往外头看着明湘的屋子。
    她是知道张姨娘托了苏姨娘问话的,张姨娘也置得好几回素酒了,因着守制没荤腥可吃,她还认真抱怨过一回,说是太后死的不是时候,早不死晚不死,她才托了苏姨娘说项,就死了。
    太后薨了,颜连章在衙门里头日日不得空,见不着人再巴结也是无用,张姨娘白赔进去这许多酒菜,怄丧的什么似的。
    “是去安姨娘那儿了。”明沅没像黄氏要求的那样用打籽尖,也没用她用来的元缎,用了大红团金的,黄氏为着折腾她,特意送了元缎来,素黑缎子,要绣得好看得下多少功夫,用织金的料子就是取巧了,上头本就有纹样的,此许绕个边儿就成了。
    明洛也不过失落一会儿,思慧待她好,程夫人又喜欢她,两家还走的这样近,她心里隐隐知道纪氏想说定程家的,便更上心了,做的针线荷包有一半儿送给了程思慧。
    “我还当她又去了,那些画儿有什么好看的?”明洛不得其解,见明沅只自个儿下针,坐得会子总觉得没趣,心里又挂着程家的事儿:“按我说,你跟纪表哥是真个两呆合一媒,他头一回来不就住你屋,读书家来的时候偏对你笑了,再不成想你们竟真定了亲。”
    虽是两个呆子,到底也是天定姻缘,明洛一时笑一时愁,明沅放下针线抬手摸摸她的面颊:“也没烧啊,怎么就发起昏来了。”
    明洛嗔她一声,她天天听张姨娘念叨,听的久了自然心思浮动,只不知道程家那个,是个什么模样儿,千回百转,没一会儿又想起明沅得的帕子来:“纪表哥总还要上门的,你给个什么回礼?”
    明沅倒没急着回礼,明洛只当她心里不满意,点了回头:“也对,你要这会儿就给了,他下回就更不精心了,是该急一急他的。”兴兴头头的说着,倒比明沅还更急切些。
    到得小寒这一日,纪舜英果然来了,他这些天日日在外走动,还是纪氏叫了人去请的,梅季明既家来了,纪舜英也想见一见这位号称有三才的才子,拿了文章过门讨教。
    纪舜英一来,厨房里的事就是明沅打理,这回都不必纪氏吩咐下去,平姑姑派了小丫头过来讨主意。
    小寒补补一冬,好容易解了禁能吃肉了,明沅便叫厨房炖一个当归羊肉汤,前两日天就阴,云压得低低的,到得这一日果然下起雪来,围着炉子烤火吃肉汤,纪氏还笑:“这倒是好的,小寒大寒不下雪,明岁夏日里就要旱了。”
    今岁庄上收成少了两成,便是夏日里缺了雨水的缘故,纪氏这才有此一说,总归如今颜家也不靠着田庄过日子,可田地是根本,往后断了市舶司船引这条路,还是要靠庄头。
    颜连章拿回家来那些个银子,俱叫纪氏折成了地,买在金陵打人的眼,便买到江州老家去,原来颜家在那儿就有鱼塘湿地,如今又连片儿买了个茶园子,光是送年货,就得一船船的载了送来。
    底下庄子上还送上狗肉,这东西说是大补,除了羊猪,狗肉也是庄头人家的补物,可沣哥儿跟官哥儿都不肯吃,沣哥儿还记得黑背将军,官哥儿喜欢哮天,纪氏便不叫狗肉上桌,只做了一桌子羊鱼。
    本地的风俗是小寒这天要吃鸭肉菜饭的,按着颜家老家的规矩,又要吃汤圆,明洛又说小寒这天穗州的规矩是吃八宝饭,干脆一并做了。
    纪舜英跟梅季明都是自家亲戚,干脆坐到一处,前头大老爷们在吃酒,后头小辈有玩击鼓传花的,也有笑闹着要往外头堆雪人的。
    “这鹅毛片似的,出去仔细跌着。”沣哥儿吃了满满一碗鸭肉菜饭,又喝了羊肉汤,吃得满嘴儿是油,拿帕子擦了,撒开腿就想往外头跑,叫明沅一把拉住了:“等雪停了再出去。”
    官哥儿叫把哮天牵出来,哮天已经长成大狗了,撒丫子在雪地上跑,沣哥儿就靠着窗户口看,这狗也晓得玩雪,在雪里头打个滚儿,跳起来去拍落下来的雪花,官哥儿隔着窗子咯咯直笑。
    回回见着哮天,沣哥儿便少开怀,年纪越大越知道掩藏了,便索性不再去看,转儿说起一团雪来:“它比人还懒,见着雪倒是想玩的,踩出去一爪子就回来了,地上按了个梅花印儿。”
    笑眯眯的模样叫人半点也瞧不出来,明沅却关切的看着弟弟,见他跟纪舜英说得上话,微微一笑,沣哥儿已经说到明沅给他做的葱油面了。
    纪舜英先还觉得她目光看过来,却不知道要怎么接,手脚都僵住了,等一会儿她不看了,他又微拧了眉头,看着沣哥儿说话间不时拿眼睛去扫外头的哮天,心头了然:“那狗,原是你养的?”
    沣哥儿一怔,低下头去,伸手去摸衣带上挂着的结子,嘴里嚅嚅出声:“我的一团雪,也很好。”一团是个猫大爷,可偏是这样,却怎么也跑不脱,春天还防着它跑出去不回来,哪知道它出去了几日不见,又踩着爪子回来了,一回来就倒头大睡,沣哥儿心疼它,给它好些鱼肉吃,它睡足了吃饮了,就趴在垫子上舔爪子。
    纪舜英听这一句,明白过来,这样的事总免不了,原来觉得他是个萝卜丁,这会儿倒伸手摸摸他的头,沣哥儿捏得结子提给他看,这个万字结,是明沅新给他打的,上头缀了一支玉笔,雕得精细,沣哥儿解下来想跟姐夫显摆显摆。
    才放到纪舜英手里,他便接了过去,摊开手细看一回,一共打得三个万字结,排成一行,墨绿金丝的绦绳,倒能挂在衣服上,才想挂上,又觉得露了形迹,干脆拢到袖子里,还冲沣哥儿点一点头:“替我谢谢你姐姐。”
    明洛一双眼睛溜溜的打着转儿,都坐在一个屋子里了,偏偏一个南一个北,两边隔得这样开,便是她想看看这两个有什么,也半点儿寻不出痕迹来,还不如去听梅季明跟明芃两个拌嘴来得有趣儿。
    她眼睛一瞬,忽的见着沣哥儿把东西给纪舜英,纪舜英接过去就拢到了袖兜里,她一下瞪大了眼儿,分明看见纪舜英又从手上拿出把梳子来,这回却是给了沣哥儿的,她面颊一烫,连耳根子都红起来,两手不及捂腮,轻掐了明沅一下:“你这个坏东西,你不是说不回礼么!”
    ☆、第188章 冻葡萄
    明沅哪里知道给弟弟的东西叫纪舜英拿了去,见明洛一双眼睛晶亮亮的看过来,忍不住扑哧一笑,点着她的鼻头问:“你哪儿见着我回礼了。”
    明洛急了,扯着明沅的袖子,压低了声儿同她咬耳朵:“怎么没有,我都瞧见了,你是不是打了个结子送给纪表哥,他还了你一把梳子呢。”说着往纪舜英那儿瞥去,伸出指头绕一绕,轻轻弹了明沅一下:“还不认,想逃过我的眼睛去?”
    见明沅还一付不知所以的样子,瞪大了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们都是定了亲的,本来就是一家子亲戚,太太若不乐意叫你们见面,哪里会请到家里来,作甚还叫沣哥儿当红娘,你自己给了他也是一样的,何苦把官盐作了私盐卖。”
    明沅知道同她说不清:“好不羞,什么官盐私盐的,那一对儿才是官盐呢。”说着看看明芃跟梅季明两个,他们俩正夺一张花牌,梅季明腿脚不便,奔走不得,只转了圈儿不叫明芃拿在手上,明芃恨的捶他一下,他又把那花牌摆到她眼前去了。
    这两个闹腾起来没个完,纪氏知道了也只皱皱眉头,倒不明白梅氏究竟何意,若要定就及早定下,若不定,便把内外分分开,这样子厮混,无事也出了事了。
    明湘这回是怎么也不搭理梅季明,只管跟明洛明沅坐在一处,听见这两个玩闹,只低了头盯着杯子,安姨娘说的那话,是她心里一根刺,刺儿拔掉了,可见着这扎针的,心里还是有些疼,笑一笑便挨了姐妹们坐着,并不上前搭话。
    她们不过去,明芃倒过来了,她叫梅季明作弄了,扭身就往姐妹这儿来,挨着明洛坐下,冲着梅季明吐吐舌头,拉了明湘问:“你们在说什么?”
    官盐私盐的事儿,怎么好说给她知道,明湘笑一笑:“正说年节时要穿什么衣裳,今岁倒好去大姐姐那儿拜年串门子了。”
    明芃不听见明蓁还好,听见姐姐的名字,面颊飞红一片,她才家来,就往明蓁那儿去了,王妃回家是有仪仗的,她回来,还不如明芃跟梅氏两个去看她。
    原知道她落了胎,明芃在船上就着急,后来报说无恙也还是挂着心,到这回瞧见了,两姐妹早已经换了个模样。
    明蓁作了人妇,又生了阿霁,原来那份少女的娇俏全换了雍容,因着成王待她好,她府里头便没什么烦心事儿,身边又有太监尚宫,除了要往宫里去应卯,连元贵妃这个专爱挑刺的也见不着了,一日闲似一日,倒把气色养活得比出嫁前还更好些。
    明芃见了姐姐,自有说不完的话,明蓁问她吃穿住行,接着便问母亲可是预备给妹妹定下来了,梅氏点了点头:“可不,这回他们来,是带了书礼来的。”
    明芃听见了拿手掩了脸,她怎么会不知道,天天在许氏房里进出的,见着礼单子跟那六块鹿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氏实是拿她作了半个女儿看待,连着姑嫂都已经相处了这些年,梅季明又是打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人,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明蓁说得几句,却寻了个由头让梅氏去看阿霁,自个儿拉了妹妹的手:“你这桩婚事件件都挑不出错儿来了,娘的意思你的想头,我都有数,可表弟那付跳脱的模样儿,他是拿你当妻子,还是当妹妹?”
    问的明芃一怔,张了口说不出来话来了,拿她当什么,这个她还真没想过,大家住住在一个院里,吃吃在一张桌上,梅季明身上还有她做的鞋子荷包扇袋,这要是再不明白,还能怎么挑明白了。
    打从她五六岁能听的懂话起,就知道娘有心要在姐妹里头择一个出来嫁回娘家去,原来还想是明蓁,哪知道明蓁竟叫点了成王妃,那便轮到她头上了,七八岁跟了许氏去梅家,她心里自然是害怕的,身边陪着一个弟弟,也还是害怕。
    哪知道梅家这样好,比呆在家里还更好,那边的姑娘们也爽快大方,还能跟着外祖舅舅上山下水,去过许多不曾去过的地方,见着许多原来怎么也见不着的景致。
    她晓得自个儿要嫁的,小时候嫌弃表哥捣蛋欺负她,可舅姆舅舅总是帮她,等她渐渐长大了,两个人的脾气磨了这许多年,便不好也磨得好了,她心里觉得梅表哥是她的夫婿,那梅季明呢?
    梅氏不会同她说这些个,梅家的表姐表妹们也是拿她当了自家人看待的,真到回了家,听见明蓁问了,她这才回想起来,打趣全是别个打趣,说笑也是别个在说笑,梅季明可自来不曾应过。
    明蓁见妹妹白了脸儿,叹息一声:“你既回来了,便不会再跟了去,你想法子问问明白,若好就成,若不好,你还差着谁不成。”
    明芃抿得唇儿半晌不说话,听见姐姐说这些话,方才喃喃出声:“他……他自然是明白的。”可明白什么,明芃自个儿也说不出来。
    原来日日呆在一处,再没有片刻分开的,这回分开几日,她把姐姐说的话在嚼了又嚼,这话不能问梅氏,也不能问待她如亲母的许氏,除了自家思量,身边一个能吐露的也没有。
    明芃一失落,许氏便觉得她是在想梅季明了,拍了她的头安慰她:“你表哥不过出去几日,玩够了就回来了。”心里满意这个媳妇,等儿子来了,这事儿就跟他摊开了说。
    可梅季明却是叫人抬进来的,许氏又急又气,照着头拍两下,又去料理他受伤的腿,这事儿又往后压了,梅季明昏睡得一日,醒过来就看见明芃愁眉泪眼的看着他,他哪里见过明芃这个模样。
    小时候她就是个哭包,碰一下就要哭的,这会儿见着她呜呜咽咽不出声,竟取笑不起来了,伸手碰她一下:“怎么?我这腿又断一回?”
    他哪一年不折腾几回,只父母拘了他,不叫他往远了去,若不然,他哪里会只逛整个陇西,江南江北塞上都是要去的。
    明芃原来听他这一句就忍不住要啐的,这会儿还只拿了帕子抹泪,梅季明这下没辙了:“哎哎,你再哭成个泪包,往后可没人要啊。”
    这总该跳起来打他了,可明芃不仅没跳起来,眼泪还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住,她哭的收不住,肩膀一抖一抖的,身边跟着的丫头没一个敢守来劝,这两个一时好一时又恼,一天不拌个十七八回的嘴,就跟没吃饭似的。
    梅季明这下苦了脸,摸了盖头的毛巾给她:“得啦,你哭吧,你哭成个大泪包,没人要,我娶你。”
    明芃叫这一下噎住了,整张脸涨得通红,拿帕子捂了嘴,跺着脚跑出去了,梅季明在后头喊也没喊住,她进得自个儿的屋子,梅氏许氏只当两个小的又拌嘴了,许氏对着儿子就是一通狠捶,谁也没拿这两个吵嘴当个真,明芃却心定了。
    他说得这话,便是愿意娶她,脸上哭的满是泪痕,眼睛也肿得核桃似的,可心里却止不住的泛出蜜意来。
    梅季明见她挨到姐妹身边去,往屋里头一扫,那头坐着纪舜英,他一个头两个大,家里就是些老学究,这位见着他,出手就是十来篇文章,说要讨教讨教。
    梅季明自来不曾想过举业,他满腹不是山水就是诗画,要怎么考举,他又不能明说,拿着文章看一回,确能看出好坏来,家里耳濡目染,抬头底头都是这些劳什子,拍了纪舜英的肩:“你若到我家去,我爷爷父亲叔叔舅舅,定然喜欢你。”
    优劣能分,要说哪里好却说不出来了,纪舜英同他说得几句,就知他的心思只怕都用在杂书上头,随口一句都能说个典故出来,可真要做时文,他却不成了。
    梅季明既不想往纪舜英那头凑,便腆了脸儿挨到明芃身边去,明芃嘴角漾出个笑来,却只不理会他:“我们玩什么?”
    梅季明拉了她的袖子:“带我一个,我可不想跟那根会读书的木头说话。”他还不知道明沅跟纪舜英是订了亲的,说得这句,却见姐妹们都盯住明沅看,明沅笑一笑,不知者无罪,纪舜英那板板正正的模样,大家一处乐和还坐得方下,可不像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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